第146节
“……当真有用!”两人都不由眼前一亮,晏危楼唇角露出一个笑容,“这就好办了,我知道咱们该怎么进去了。”
……
浓郁的灰色雾海中,一团惨白色的光芒微微照耀着,被包裹在光芒中央的两个人以一种不疾不徐的速度在雾海中前行,仿佛乘舟驶于深海。
在两人身周,有一缕又一缕森白色火焰上下飞舞,明亮的尾焰绚烂至极。
这星星点点的火焰如萤火虫一般将二人包围在中央,火焰所过之处,灰雾退避,明光照耀。在两人周身三尺焚出了一个小小的圆圈。
随着这个由火焰组成的结界向前移动,两人不断穿梭于雾海之中。
宿星寒有些惊奇地望着四周纷飞的火焰,许久才轻叹一声:“很美。”
他伸出手去,修长的手指从火焰缝隙中穿过,仿佛要捉住这漫天光焰,剔透如琉璃的双瞳中也倒映着那光点。
四周是茫茫无际的灰色浓雾,唯有这三尺之地被光焰点亮,明亮的光映照着他乌黑的发,雪白的衣,映照着他唇角轻而淡的弧度。在这一刻,他本身已成为别人眼中的美景。
晏危楼眸中闪过一瞬的惊艳,紧接着便皱起眉,一把抓住宿星寒那只不太听话的手,低斥了一声:“别大意!”
在宿星寒茫然看过来,还带着几分无措的神情中,晏危楼也没有半点放软声调,而是正色警告道:
“天渊劫火无物不焚,连我也无法改变其特性,千万不可大意。”
他头一次这么严肃,还带着几分厉色。
宿星寒应了一声,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任由晏危楼抓着一只手,另一只手却怔怔地摸了一下自己心口。
刚才有一瞬间,这里突然跳的很快、很激烈。那重重的声响至今还回荡在宿星寒耳边。
——他知道,那不是他自己的感觉。
他悄悄掀开睫毛,看了那脸上厉色未消的少年一眼,唇角弯起一个小小弧度。
与以往相比,这一抹弧度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狡黠与愉悦,像是一个偷吃到了糖果的小孩,连偷笑都带着几分甜。
晏危楼一番警告后,就见宿星寒神情怔然,似乎被他训得茫然不知所措,之后许久都没有反应,便下意识止了话,心中不由开始反思,是否自己刚才语气过于严厉了些。
也是,明光愿意为他甘冒奇险一同来到天中禁地,之前在幻境中都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他又怎能对其如此苛责呢?
下意识忽略了不久前某人不知道崩碎了多少个幻境的壮举,晏危楼周身气息渐渐变得平和温柔下来。
他轻咳两声,这才看向宿星寒:“方才是我考虑不周,其实明光你不必那么小心,可以放心相信我的实力。只要我多分些心神,控制住每一缕火焰,绝不会伤到你分毫。”
宿星寒再次怔然看向他,唇角的弧度加深,连眼角也弯了起来。
“嗯。我信你。”
他低低应了一声,双瞳中有明晃晃的光芒在闪耀,那张仿佛冰雪雕琢的脸,此时彻底融化在春风般温柔的笑意中。
晏危楼也不由露出一抹笑,心中轻轻吐出了一口气,莫名放松下来。
……果然,这才是正确的应对方式。大不了,之后多分一丝心神去控制那些火焰,不让其伤到明光就是了。
他为自己狠狠点了一个赞,一身轻松地向前走,随时准备分心控制四周每一缕火焰。只不过,之后却一直没有出现这样的机会——后面的一路上,宿星寒都安分极了,半点没有要伸手去撩拨那些火焰的意思。
这倒也让晏危楼省心不少。
这片雾海中的可见度极低,除了被火光照亮的这一小块,其他的区域仍是茫茫不可见的浓雾,两人只能靠着周围的火光,在浓雾中摸索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脚下突然“咔嚓”一响,晏危楼低头看去,只见他一只脚正赫然踩在几根白骨上。
他俯下身认真看了看,微微一惊:
“……骨质剔透如玉,骨髓晶莹如汞,隐隐有道痕留存……这是天人遗骸?!”
第140章 天中行(10)
再三辨认, 晏危楼确定,这的确是一具天人圣者留下的遗骸——
修为达到天人境界,就连身体内的骨骼都会蜕变到凡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外表看似剔透如玉, 实则内蕴道痕,坚如铁石。即便天人死去, 血肉随着时间腐朽, 体内玉骨仍可保持至少千年不朽。
“没想到连天人都曾陨落在这里……”
这具完整的尸骸分明就被掩埋在晏危楼脚下的泥土中,而且并不深。只有一只手骨隐隐露在外面。
晏危楼确定情况后,也没有做出掘尸之举,丧心病狂地破坏人家死后安宁, 只是摇头感叹了两声。
只不过, 难得他这一次这么给面子, 这篇雾海却好似不怎么给他面子。
正当他准备抬脚走人时, 一只冰冷的手突然从地上弹起, 一下子拦住了他即将迈出去的一条腿。
——正是那只晶莹如玉、雪白如瓷的手骨。
浓郁阴森的灰色雾气中, 这只原本躺在地上的骨手,在莫名力量的作用下突然直挺挺竖起,恰好便撞在晏危楼脚上, 看起来简直像是诈尸一样。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仿佛某些灵异片的前奏, 而晏危楼只是愣了一秒, 连惊讶、错愕之类的情绪都还没来得及从脸上表露, 另一只脚就轻轻一踩。
“咔——”
天人遗骸虽然没那么容易被破坏,但这么一副单纯的骨头架子显然也无法带给晏危楼丝毫威胁, 直接就被他踩翻在地,向着一边滚去。
仿佛只是随手踏过了一枚横在路上的绊脚石,晏危楼神色淡定, 那不疾不徐向前的脚步,甚至都没有被打断一步。
“方才那是……煞气残念?”
走出一段后,从见到那天人遗骸就陷入思索的宿星寒突然开口,语带犹疑。
“神物有灵,秽物生念。古来便有此类说法。”见晏危楼不解,他认认真真解释道,“正如阿晏你所知的,天地山川,神兵奇物,都有可能生出灵性,灵性足够,机缘足够,灵族就会诞生。这就是神物有灵。至于晦物生念,则恰恰相反……”
秽物,指的则是死去多年的遗骸、尸骨,或者其长期使用的兵刃、随身物品……这类东西,在某种天时地利的条件下,长年累月受到怨气煞气的侵蚀,就会在其上形成残念,这残念可以短暂地操控那些秽物。
“……那这岂不就是另类的死而复生?”晏危楼先是吃了一惊,随即又摇摇头,推翻了自己先前的说法,“也不对,按你的说法,是怨气形成的残念,哪怕尸体真的恢复了意识,也不再是生前那个人了。”
“不,阿晏你误会了。”
宿星寒否决了他的说法。
“神物之灵与秽物残念截然不同。前者有灵,而后者没有。又谈何死而复生,抑或诞生新意识?”
说起来也不是很复杂。神物之灵是可成长的,刚刚孕育出灵性时,虽然懵懵懂懂,或许只能表达一点简单的想法,但时日久了,灵性渐深,就如人类幼童成长起来,很快便是一名合格的灵族了。
譬如,沧海剑宗的沧海神剑,就可微弱表达意愿;乾坤道图更是能与人直接交流;及至宿星寒这唯一的天地之灵,他已然与一般人别无二致了。
也难怪会有灵族这一说法,这俨然是承认了神物之灵的作为生命种族的存在。
秽物中的残念却无法成长,也无法沟通,它们更像是只有本能、且无法驯服的野兽,或者说,比野兽还不如。
因为野兽尚有自我意识,而秽物残念只是一团由天地间的煞气怨气冲刷成型的混乱意念,连自我的概念都没有,也无法与之交流沟通。残念的级别顶多就和植物的意念——许多人甚至并不认为植物有什么意念可言——差不多。
显然,人类是不可能承认一棵“植物”有生命意识,有自我灵魂的。
听宿星寒解释了一通,晏危楼算是明白了。
“灵性”这个词,换一种说法其实就叫“意识”,像是灵族这样有了自我意识,才能算作生命。没有自我意识的残念,就好像一团聚合在一起的人形血肉,终究只是一团血肉,而不是人。
“这么说,刚才那具天人遗骸,就是诞生了残念?”晏危楼豁然开朗,随后便是一阵失笑。
难怪刚才那根手骨,莫名其妙弹起来挡在路上,又被他轻而易举踢开。就像是一个反应慢了十拍以上的老年人,迟钝地伸手想要打架,年轻人只是随手一推,就能让它散架。毫无威胁。
……这莫非是来搞笑的吗?
似是看出了晏危楼的不在意,宿星寒忙补充道:“这应该是刚诞生不久的残念,操控秽物都不够灵活。若是换作年代久远的上古秽物,被煞气侵蚀产生残念,时间越久,残念对秽物的操控就越深。按理而言,甚至有极小的可能发挥出天人遗骸生前全部的实力。”
晏危楼立刻了然地默默点头。
宿星寒话中未尽之意,他已明白。
这片无边无际的神秘雾海究竟是什么来头,两人也不清楚。才走进来没多久就发现了天人遗骸,这其中显然不可能只有一具尸骨。后面或许会出现更多的遗骸,乃至于诞生的秽物残念,绝不可自视过高,毫无防备。
这番话刚刚说完不久,两人便隐约听见什么声音,忽然对视一眼,默契地停下脚步。
只见前方一片茫茫的雾海中突然荡漾开一阵阵涌动的涟漪,灰色的气浪层层叠叠翻涌过来。
就像是一群野兽在森林绿海中奔腾,两人脚下的大地都在发出轻微的震动。
伴随着“嘎吱嘎吱”般宛如木门摇摇晃晃的声音,雾海中的存在终于露出了真面目——完好的骨架、破碎的三两根白骨、锈迹斑斑的大剑,裂痕遍布的刀尖,甚至是破破烂烂的旗帜与某些完全看不出原样的金属碎片……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从四面八方向着两人包围过来,其中部分从半空飞掠而至,还有一部分则在地上一蹦一跳前行,无论如何,这一大堆被残念操控的秽物,都在坚定不移的向两人所在而来。
那气势汹汹的架势,就像是被敌国入侵了领地,要保卫家园的宿卫军。
别看画面滑稽,但四面八方升腾而起的煞气几乎凝成了实质,半空中像是有黑压压的乌云向着两人所在压下来。恐怖的煞气直接冲击着二人的心神。
这里面有不少都是天人遗骸,还有上古顶级妖王的残骸,就连那些破碎的刀剑,也大多都是神兵碎片。经过这不知多少年的煞气蕴养,凶威可想而知。
单单只是这无数秽物凝聚在一起的“势”,就足以碾压一般修行者的心神,让其直接被煞气冲击至脑死亡。
神魂直接受到冲击,晏危楼眉心一痛,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这天中禁地似乎对他很不友好啊,先是断绝灵气,现在又是一波神魂攻击……
脑海里还有心思自我调侃,晏危楼喉间却溢出一声闷哼。
“阿晏!”
宿星寒目光中闪过一丝担忧,很快化作冷酷决然的杀意,这仿佛寒冰洞穴一般的目光迅速扫向四周围拢过来的秽物,他突然上前一步。
“你保留真元,这些东西我来应付。”
足尖轻点地面,白衣人倏然间纵跃至半空,他宽大雪白的袍袖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度,周身也仿佛随之生出了一道狂风,拂过他飞舞的发丝、飘飞的袖摆,最终化作森冷无比的寒气,向着下方那群魔乱舞的秽物浩浩荡荡而去。
这片灰色雾海会侵蚀人体,就在宿星寒凌空跃出的瞬间,原本只笼罩在两人周身三尺的一朵朵森白色火焰,在晏危楼的操控下也是灵活无比,迅速随着宿星寒一路向外扩散开去。
一缕缕森白色火焰如同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始终萦绕在宿星寒周围,将他所过之处的灰色雾海尽数焚化成虚无。先一步为他清空了灰雾的阻碍。
这一刻,两人配合无比默契。
在明光照耀之中,宿星寒凌空踏虚,一袭白衣如流云垂瀑,浩浩荡荡的森寒气流如同汪洋肆意,将他面前的大片大片秽物冻上了一层寒霜。
虽不至于一击必杀,却让不少秽物的动作变得笨拙起来。
他顺势俯冲而下,手掌在半空中一抚,瞬间凝气成冰,漫天森寒冰冷的冰珠甩袖而出,宛如暴雨倾盆而至。
此时,晏危楼也趁机出手,没有动用过于耗费真元的大招,只是拎起一柄长剑,身形如幻影般几个闪烁便来到一具遗骸之前,锋利的剑尖倏然点出。
巧之又巧地刺穿了白骨上刚刚被冰珠洞穿的小洞,将那骨架分割开来。
叮叮叮叮——
密集不休的碰撞声中,他宛如一道捉摸不透的幻影,只能看见一闪即逝的无数缕剑光在“暴雨”中穿梭。而每当有一滴“雨珠”穿透某样秽物,那剑光必然紧随其后,恰好落在伤口处,将之二次洞穿,彻底拆解。
这无数次妙到毫巅的配合,让那闪烁的剑光也仿佛变成了一支优美自然的舞蹈,只留下一道浑若天成的轨迹。
随着时间推移,两人越来越默契。晏危楼甚至产生了一种彼此心意相通、一念之间便可互相配合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