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节
阴长生将儿子护到身后,上下打量晏危楼:“好!好!小小年纪已经入道,倒是本座看走眼了!”
这话一出,不少人都惊住了。晏危楼没有刻意外放气息,他们这些修为低下的人还真没看出来。
“你是本座弟子,与你师弟同出一脉。你我才是最亲近的。可不要一时冲动,被其他人利用了!”他目光从两位长老身上扫过,又落在晏危楼身上,“若是你现在退下,之后本座自会封你长老之位,门中藏宝任你挑选一件。”
“不好。”晏危楼摇了摇头,看了眼阴无病,“我一见门主冠冕穿在这种丑八怪身上,就感觉双眼不适,心情败坏。还是扒下来更好!”
一边说着,他已经上前一步,周身黑气似乎化作实质,宛如一条黑色匹练般被他抽出来,猛然向前抽去。
“啪!”
半空中发出一声爆响。
一具通体灿金、宛如铜浇铁铸的尸魁猛然从脚下钻出,挡在了阴长生面前,与那黑色的匹练碰撞在一起。
这是阴长生的本命尸魁。
方才他与晏危楼说话之际,已经埋伏好尸魁,准备暗中偷袭,哪知道还没有选好时机,晏危楼已经抢先出手了!
这一声爆响仿佛一个信号,整个大殿中顿时变得混乱起来,两边的人混战在一起。阴长生周身浩浩荡荡的阴气已然化作一股恐怖的龙卷风,在大殿中席卷而起,无数灯盏同时熄灭。
仿佛黑夜骤然降临。
第109章 入局中(7)
在这浓郁的令人窒息的黑暗里, 阴长生这老魔携带着滔天凶威, 向晏危楼扑去。阴风化作怒啸长龙。
作为入道大宗师,两人的武道技艺早已脱离了凡俗的水平, 进入了常人难以理解的领域。彼此互相碰撞间, 惊人的武道意象随之显化。
铮!铮!铮!
但听三道飒然风声, 又像是霹雳乍响,晏危楼一身道意升腾, 身形不知何时凌跃于空,转瞬间弹出三道凌厉指风。
第一指,恢宏浩大,如日之初升。
灿灿金辉所过之处, 万鬼悲嚎, 那浩荡阴风如冰雪一样融化。
阴长生噔噔噔倒退数步,冷哼一声,枯瘦的爪子从袍袖中伸出, 与那具本命尸魁一起,一左一右向晏危楼攻来。
一道虚幻狰狞的鬼影隐约从他身上升起, 随着掌风咆哮而至。一股阴森、邪异、充斥着极度血腥味的道意四下弥漫, 心志稍有不坚者, 只觉眼前幻象重重, 如坠无间地狱。
晏危楼目光清明, 弹出第二指。
这一指, 冰冷死寂, 如月之陨坠。
灿灿金光转眼间化作成一片惨白月色, 带着前所未有的空寂冰冷之意,与阴长生周身的阴冷气息碰撞在一起。
像是冰雪骤临大地,那狰狞咆哮的鬼影只坚持了不过三息,便仿佛被霜雪冻结,寸寸凝固,紧接着在下一次碰撞中化作飞灰。
晏危楼一旦占领上风,便毫不客气追击而上,姿态极其霸道。顿时漫天惨白月光充斥在殿中每一个角落。
咔嚓——
通体灿金、仿佛铜浇铁铸的本命尸魁,表面不知不觉裂开了道道缝隙,被其护在身后及时退走的阴长生只是受了轻伤,但脸色却阴沉至极。
作为曾经的半步天人,哪怕境界跌落,他也并未将这个多半是走了大运才得以入道的大弟子放在心上。他更多的心思一直在警惕不知为何不曾出手的两位入道境长老,就担心那两人趁着他们缠斗之际突然偷袭,让他猝不及防。
但现在事实是,两位入道境长老一动不动,单单只是“将玄”一人就占尽上风,短短时间便让他节节败退。
这让阴长生实在不能接受。
他突然催动起全身真元,用出了宗门圣典中损伤根基的最强禁术,顿时,阴长生枯瘦干瘪的身躯上,一条条青筋如蚯蚓般鼓起,炽热的血液在其中沸腾。
唰——
下一瞬,他周身爆出一蓬血雾,整个人的速度又提升了一大截,边上的本命尸魁沐浴在鲜血中,身上的裂缝转眼便恢复完好,金灿灿的光晕在身躯表面流淌,似乎变得更加坚硬了三分。
黑雾升腾,将一人一尸魁笼罩在其中,只听见黑雾中的阴长生发出一道痛苦嘶吼,随后,一到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便成黑雾中扑出,向晏危楼冲去。
此时的阴长生已经大变模样。
他枯瘦干瘪的身躯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壮,一块块肌肉鼓起,像是寺庙中浇铸的佛像。而原本的双臂双手之外,又多出了炼尸般的双臂双手。他竟然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将尸魁的身躯暂时缝合到了自己身上。
这也让他身上的气息变得极其诡异阴冷,一双瞳孔变成了青白色。
“《天尸魔解之术》!”
有人发出了惊呼。
这是阴魁门三大圣典《天阴大法》中记载的一门秘术,据说只能施展一次,使用过后,非但修行者本人的根基会受到损伤,本命尸魁也多半要报废。
无论是“阴魁门”还是“尸魁”,本应取“傀儡”之“傀”,当年的玄阴老人却以“魁首”之“魁”来命名,正是突出了他的傲慢。只因他以为自己所创造出的炼尸、御尸之法,早已脱离了一般的傀儡之术,晋升为大道之技。
譬如《天尸魔解之术》这等居然可以直接让修行者与尸魁之间血肉互补的邪法,显然已不能用傀儡术来解释。
不人不鬼的怪物自半空中扑去,腿风如鞭,呼啸的阴风聚拢在他身周,天地间似乎多出了一团虚幻的修罗鬼影。
鬼影发出一声尖啸,顿时,周围的所有人都受到了无差别的神魂攻击。除了两位初入入道境的长老能勉力支撑,其他人都不由捂住耳朵,身体无力歪倒在地,自七窍中流出血来。
此时的阴长生周身有种强绝的气势,像是一头暴怒的凶兽,双爪毫不客气地撕开了拦在路上的一名弟子,携带着令人心悸的魔威,向晏危楼而去。
晏危楼却已点出了第三指。
这一指点出,平平无奇,无声无息。似乎什么也没发生。
但就在下一瞬,仿佛极致的寂静中骤然升起无边的狂澜,伴随一声轰鸣,似有两轮虚幻日月自他指尖生出,随即轰然碰撞在一起。前一瞬还寂静无声的黑暗中骤然爆发出惊人的光与热。
这一刻,众人耳边失去了声音,眼前也失去了光亮,像是被放逐于一片虚无之中,连对时间的流逝都缺乏感知了。
等他们流血的双眼中终于感觉到光亮,剧痛的耳膜中再次察觉到声音,就见原本恢弘的大殿早已不复存在,隐约的阳光透过尸骨林厚重的林荫洒落下来,照在周围那些断裂的残垣废墟上。
“咳咳咳咳!”
边上响起一阵轻轻的咳嗽声,紧接着,他们便看见一道人影从废墟中慢慢站起身,露出一张往日在他们看来很是熟悉、如今看来却太过陌生的俊美面孔。
青年漆黑的外袍上留下了不少战斗过的痕迹,阴柔苍白的脸冷得像冰,满头乌发彻底披散开来,其中夹杂几许银白。
他看上去一身凌乱,但只是静静站在这里,却让不少人下意识屏住呼吸。
晏危楼也没理会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只是慢条斯理掸去了衣衫上的灰尘,又一脚将边上那浑身焦黑、半死不活的怪物踢远了一些。
他目光在周围扫了一眼,却发现阴无病已经穿着那身门主冕袍倒在了废墟里。也不知道是被哪个仇家趁乱出手,还是被刚才的战斗余波波及到了。
“诸位同门、长老!”
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大喝,直到现在还头昏脑胀不清醒的众人一下子就被喝醒了,都下意识朝那人看去。
“大家也看到了,我们魔道中人以实力为尊。大师兄实力绝顶,气度斐然,又一向温柔随和,与人为善。实在是新任门主的不二人选。”
一身红袍的司徒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地上爬了起来,对着晏危楼深深一拜,声音听上去真挚到了极点。
“我司徒远愿意以性命相荐!”
众人简直要被他这不要脸的一番话折服了。什么温柔随和、与人为善,简直是睁眼说瞎话嘛!不过,看着这家伙直到现在还在流血的眼睛,似乎真要瞎了?
腹诽归腹诽,但这些人也不会傻到当众唱反调。尤其是万裘,他刚才正要站出去,只不过受伤太重慢了半拍,哪里知道居然就被司徒远这个家伙抢了先,直接分薄了他原本定下的功劳!
他再也不敢迟疑,连忙紧跟着开始恭维,现在只恨自己读书少,肚子里拽不出多少墨水,只希望门主能从他热切的眼神中看出他满腔的赤胆忠心:
“门主天授之才,定能带领我阴魁门纵横江湖!”
司徒远还只是称呼大师兄,到他这里就直接变成门主了?!
其他人在心中默默鄙视了一通这两个马屁精,然后……就暗恨自己反应不够快,嘴巴不够甜。他们也顾不得嗡嗡作响的脑袋,连忙一同恭维起来,顺便还将阴长生父子踩了一万脚。
“阴长生这老贼自私迂腐,一心想将我阴魁门变做他家私人之物,还不自量力去挑衅北斗魔宫宫主,险些连累满门,本门上下早就怨气深重,幸而门主英明神武,拨乱反正!”
“阴无病那小贼也是,一向仗势欺人,在门中横行无度,于我阴魁门没有半点贡献,反而惹得门人怨声载道,实在是阴魁门之耻!今日门主上位,真是大快人心,顺天应人!”
这些人的话倒也不是污蔑,但这些罪名放在正道或许足以被逐出宗门一万遍,对魔道中人而言却不值一提。
此时这群魔道中人却一个个义正词严,仿佛那两人犯了十恶不赦之罪,简直像是突然拿了正道名门的剧本,一个个都变成了清清白白、品性高洁的好人!仿佛以往的他们都是备受魔头欺压的老实人,是晏危楼将他们拯救于水火之中。
这幅场面怎么看怎么奇怪。
但在场众人的神情却都很认真,说起瞎话来脸不红心不跳,半点不心虚。
晏危楼微微抬起双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四周迅速变得鸦雀无声。
他目光慢悠悠在众人身上打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最前面的司徒远身上,对方立刻毕恭毕敬地低下头,姿态无比乖顺。
晏危楼自喉间溢出一声轻笑,也不想说什么名门正道那般心照不宣的谦辞。他只是轻描淡写般说道:
“从今以后,阴魁门便归属于本座。”
阴魁门悄无声息易主,没能在江湖中掀起丝毫波澜。
原本晏危楼就已经渗透收服了不少阴魁门中人,包括那两名进入入道境的长老,都是因为他提供了资源和指点。
但他提前收服这些人,并不是为了让这些人帮助他上位——区区一个阴长生,并不需要他这般费尽周折,耍尽心机。像如今这样,直接在继任仪式上,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其击败,杀人夺位,阴魁门自然便是他的了。
晏危楼之所以提前收服亲信,正是考虑到上位之后,需要重新整顿阴魁门时,手中或许会缺乏可信的人手。此时便正好将这些人一个个安插下去,听从他的命令行事,清洗整个阴魁门。
司徒远作为首先投诚之人,之后姿态一直摆得极低。
他本性就是欺软怕硬的真小人,过去“将玄”实力弱,而阴无病势力强,他就对“将玄”大加欺凌嘲讽;如今晏危楼突然爆发,一举夺位,他也毫不犹豫地选择跪舔,并不以之为耻。
尽管当天“将玄”似乎被舔舒服了,不曾处置他,但之后他心中一直忐忑不安,担心这位大师兄还在记仇,什么时候让人把他一刀砍了,每天连觉都睡不好。
不过他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
晏危楼又不是被欺凌过的将玄本人,当然不在意这些。他也并不认为司徒远这样反复无常,必须尽早除去。想当初在炼血宗,就连原本想拿他炼药的瞿方,晏危楼都留了一条小命。
——这种欺软怕硬的小人,在晏危楼看来,倒是比某些看似情深意重、义薄云天的君子可靠多了。毕竟,只要他一直保持强大,能带给对方利益,就不担心小人背叛。对方甚至还会成为他最忠实的鹰犬爪牙,毫不留情地咬向任何一个敌人。而虚无缥缈的情义,却说变就变,没有丝毫信任可言。
阴魁门中也有不少人知道司徒远和“将玄”的过往恩怨,见司徒远服软后便没有被清算。顿时就有许多人大松一口气,放下了心头的小算盘,彻底低头。
虽然这位新任门主好似十分宽容大度,连曾经有恩怨的人都不计较,但随后的大清洗,却又显出他冷酷无情的一面。
除了不少蛀虫败类被直接干掉,晏危楼还莫名其妙杀了不少人,这些人身份各异,有些人与“将玄”甚至从来没有往来,却都被他直接杀掉了。
这也让刚刚放松下来的众人战战兢兢,对新任门主的喜怒无常深感敬畏,不敢有一丝轻慢。
众人所不理解的这份清洗名单,事实上都是晏危楼前世的仇敌。早在前世单人匹马闯入阴魁门时,他就杀过一遍了,如今不过是熟能生巧,再杀一遍而已。
“这可不是我睚眦必报……”
晏危楼自认自己还是挺心胸宽广的。
只不过……
“将曾经的仇人收拢到手下,将来带着他们过上好日子,想想就不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