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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节

      不过一个奶娃娃,再多的关注也影响不到他。意识到这一点,众人也只得各自散了。

    当家的男人们议论的是此事对朝堂的影响,但后宅之中,不知多少夫人小姐得知此事之后,暗自庆幸。原本她们还觉得,没能入选成为皇后,十分遗憾,这会儿倒觉得是老天保佑了。

    皇后的位置固然令人眼红,但是说白了,这些人家想把女儿送进宫里,难道是因为女儿对皇帝情根深种吗?

    归根结底,晃花人眼的是那个位置所代表的权势和地位。可是如果没有孩子的话,那么就算皇后再荣耀,也终究是缺了点儿什么。

    ——眼下被立为太子的桓畅已经有两个母亲了:生母莺妃和嫡母曹皇后。皇后没有自己的孩子,将来太子继位之后,身为“叔母”,身份地位会如何尴尬,简直不用多说。

    他们这些人家,想要更进一步,这并不是唯一的办法,只不过是一条捷径。如今得知这捷径也不好走,原本那一点不多的遗憾,也就都散了。与其指望女儿入宫,倒不如督促子孙读书上进。

    庆幸过后,不免就要关注一下原本的幸运儿了。

    所以纵然穆将军自己不想去打探消息,也有的是人会把这消息传递到他面前来。

    当天晚上他就知道了此事,然后在短暂的踟蹰之后,便直接去找甄凉询问。自家人知自家事,外人不知道,穆将军却很清楚,陛下和阿凉是两情相悦的。但是这两情相悦之中,是否还藏着隐瞒和算计,也是需要确认的。

    穆平海相信,假如甄凉原本不知道这件事,她或许也更愿意在婚前知晓,而不是被蒙在鼓里。

    不过也不用太大张旗鼓,所以他没先告知老夫人和夫人,而是自己过去询问。

    甄凉听他一说,顿时吃惊不已,“宫里怎么会传出这样的消息来?”

    穆将军心里也有些疑惑,但现在他顾不上这个,直接问道,“此事,你是否提前得知?”

    “陛下的身体根本没有问题。”甄凉抿了抿唇,低声道,“对着舅舅,我就说实话了——身体有问题、无法孕育子嗣的人是我。”

    “什么?”穆将军这一惊非同小可,“怎会如此,难道是有小人陷害?”

    “没有,是我小时候……亏了底子。”甄凉并没有细说,因为她之所以会流落在外,跟将军府也有点关系,所以说得多了,难免穆将军心里过意不去。

    但就算她不说,在那个小山村里的生活,也是可以想见的。

    穆将军沉默许久,才轻叹道,“是我们对不起你。”

    “舅舅千万别这么说!”甄凉连忙反驳,“歹人有心害人,哪里能防得住?或许是我命里注定了要先吃苦,才能享福。好在陛下并不在意,舅舅也一定不要放在心上,否则就是我的过错了。”

    “陛下……”穆将军这时回想起那个从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还有什么看不透的?他恍然道,“难怪这消息一日就传遍了京城……陛下这是在替你遮掩?”

    他就说嘛,这么要紧的消息,皇帝如果想瞒着,虽然未必能瞒太久,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传遍了。

    而这种事,虽然于大局无关,但毕竟涉及皇帝的私事,若是正常情况,他肯定不会让这种消息在外面传播。但如果是为了掩饰另一个真相,故意放出来的消息,那就可以解释得通了。

    这么看来,皇帝对他这个外甥女,可算得上情深义重了。

    穆将军一时心情复杂,便也不再多留,起身离开了。他这里得了消息,老夫人和夫人那里只怕也快了,这事还是他去说清楚的好,省得她们再来问甄凉,又勾起她的伤心事。

    他一走,甄凉也站了起来。她原本是打算直接进宫去找桓羿的,但及时醒悟过来,自己现在的身份已经不方便行动了,只好转头对艾草道,“你给宫里递消息,就说我想见陛下一面。”

    她是真的没想到,桓羿之前的“我有办法”是这样的办法!

    当然这个办法称得上一劳永逸,从此之后,再不会有人议论桓羿为什么没有孩子,甚至可能也不会有人劝桓羿广纳后宫。因为从朝臣的角度来看,皇帝多纳妃嫔的目的也是为了绵延子嗣,既然现在注定不会有,那沉湎女色就不合适了。

    但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让桓羿先自曝其短,成为所有人议论和指点的对象!

    而这些本来应该是她来承担的。

    这让甄凉怎么能安得下心来,理所当然地享受成果?

    然而艾草给她的回复是,“姑娘忘了?如今婚期已经定下,您和陛下是新人,婚前不宜见面的。”

    艾草是跟着册立皇后的圣旨一起来的,理由也很光明正大,说是让她先给穆小姐讲一讲宫中之事,让她提前适应。除了她之外,另外还来了几个人,都各有名目,实际上就是桓羿往将军府安插了一批人手。

    甄凉本以为他是为了方便自己爬窗户,却没想到竟然是用在这里的。

    她瞪着艾草,听到“婚前不宜见面”几个字,真是恨得牙痒痒。一模一样的话,她出宫之前,桓羿也说过!

    出宫前一夜,桓羿悄悄让人给她带了消息,让她到仁寿宫外去见面,也是用了这个理由。

    就算桓羿一再催促尽快,但礼部准备大婚所需的各种东西总还是需要时间的,所以婚期最终定在五月。这也就意味着,出宫之后,两人就要分开近两个月。甄凉本来也不舍得,再听到这个理由,就更不会拒绝见面了。

    那天晚上,甄凉按照桓羿的人指点的路线,一路从住处出来,果然没有遇到任何守卫和宫人内侍,顺利地到了仁寿宫的墙边。本来还想着不知如何翻过去,就看到了一架梯子。

    她顺着梯子爬上墙头,一眼就看到了守在宫墙另一侧的桓羿。

    月朗星稀,春风和煦,她从墙头一跃而下,被桓羿稳稳接住,带回了乾元宫。因为分别在即,甄凉心软得一塌糊涂,几乎对桓羿予取予求,直到现在身体还隐隐有些不适。

    结果桓羿却背着她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是早就已经打算好,两个月内他们不能见面,她也不能抱怨,是吗?

    更可恨的是,甄凉也不知道,等两个月过去,真到了大婚那天,见到桓羿,小别重逢,又是洞房花烛之夜,自己是否还记得就此事对他兴师问罪了。

    她和艾草对视片刻,知道为难她也没有用,只好狠狠道,“等着!”

    然后到书桌旁坐下,铺开纸笔,打算给桓羿写一封申讨信。——就算不能见面,也还是有办法把自己的不满传递给他的。

    她身后,艾草松了一口气,悄悄退下。

    传递书信是没问题的,反正她来这里的主要目的就是这个。只要甄凉不想着见面,一切都好说。

    ……

    专用传信通道效率就是高,晚上甄凉才写完信送走,临睡之前,回信就送过来了。

    他没有多做解释,也不提自己即将遭遇的一切,只是在信里写道:若是这一点小小的妥协,就能换回你我未来几十年的安稳,那我肯定会这样做。

    很多话如果当面讲,未免失之矫情。如今隔着信纸,反而可以比较细致地剖析自己的想法。

    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桓羿其实并不明白“天下”意味着什么。当初太宗皇帝虽然偏爱他,但其实并没有将他当成储君培养过,所以桓衍最终上位,桓羿其实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至少在那时,野心勃勃,想要做出点儿事情来的桓衍,是比他适合的。

    直到甄凉告诉他,宸妃的死没有那么简单,桓羿这才像是从大梦之中清醒过来,开始有意识地去接触权力,只有这样他才有能力跟桓衍博弈,最后为母妃讨个公道。

    归根结底,一切都出于私情,并没有多少公心。

    只不过他的本性,让他很难像桓羿那样不将人命当成人命。尤其是去过江南赈灾,亲眼见到流民遍地之后,桓羿才终于意识到,落在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

    对付桓衍只是第一步,那之后的朝堂该如何,百姓该如何,大魏该如何,反而才是更长时间里他需要面对的问题。

    可是说来说去,这些东西,桓羿其实并不在意。大魏将来由谁来继承,他不在意,天下人乃至后人如何评判他,他也不在意。他会做自己该做的事,也希望在某些私事上,顺着自己的意。

    而那仅有的私心,毫无疑问,他都给了甄凉。

    不可否认的是,直到现在,桓羿也不觉得自己有多少天下为公的心,反而更多地是一种“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同理心。因为他希望自己和甄凉能安安稳稳地生活,所以推己及人,也希望天下人都能如此。

    既然没什么野心,也不想让自己名传青史,那这些风评自然就影响不到他了,做出这样的选择也是很自然的。称不上什么牺牲,也不必看得太重。

    桓羿自己没有看得太重,也希望甄凉不要过分在意。

    总而言之,与其为那些外面的纷纷扰扰担心,不如想想入宫之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有什么想做的事。

    甄凉看完这封信,沉默良久,最终还是被他说服了。她还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更改最终的命运,按照最糟糕的情况来看,他们只剩下十几年的时间了,能省去一些不必要的动荡和波折,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就能过得更自在。

    再说,桓羿这样为她着想,她又怎么忍心拂逆这片心意?

    唯有把两个人的日子过得更好,才能让桓羿的这种妥协与牺牲更值得。

    想明白这一点,甄凉便真的开始计划起将来进宫之后的事了。肉眼可见地,将来宫里会只有她和桓羿两个人,纵然帝后的排场再大,也用不上现在这么多人,正是最好的革新之机。

    空置的宫殿要用来做什么,多出的人手如何安置,这些都是需要她这个皇后来操心的。现在开始考虑,并不算早。

    身处其中的时候,会觉得每一天都过得很慢,要做的事还有很多,要等的日子还有很久。然而等到一切过去,再回头去看,又会生出一种时间走得太快的错觉。

    等到甄凉大致理清楚了自己要做的事,两个月的时光也就飞一般过去了。

    大婚的日子近在眼前。

    ……

    本朝没有天子娶皇后的先例,不过前朝是有的。

    既然是开大魏之先例,那自然不能一切照搬前朝,但是又不能相差太多,所以为了这大婚的典礼和流程,礼部的官员们是愁白了头发。跟这方面的阻碍比起来,准备各种大婚所需要的物品,反而算是简单了。

    而且更大的阻碍来自皇帝。当礼部一干官员经历热烈的争吵,终于勉强得出了一个结论之后,送到御前,皇帝却往往只有两个字:重做。

    就这样,整个大婚的典礼和流程,几乎是一点一点磨出来的。等到一切都确定的那天,礼部许多官员差点儿直接倒下起不来。——支撑着他们艰难爬起来的,是接下来还有实际安排大婚诸多事宜的工作要做。

    若说这新定下的典礼之中,跟前朝乃至历朝历代都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增加了天子亲迎这个环节。

    在这之前,无论哪一朝都没有这样的礼节。有些是秀女直接留在宫中备嫁,自然就省去了这个环节;有些是礼部选出使者代为迎亲,皇帝只需要待在皇宫中等候,但归根结底,内里的意思都是“卑不扰尊”。

    结果到了桓羿这里,他直截了当地提出,周公制礼,乃为天下表率,六礼之中既然有亲迎一项,天子如何能免?

    所以到了大婚当日,他得以像是任何普通的新郎那样,骑着高头大马,亲自去迎接他的新娘。

    遗憾的是帝王出行,会有禁卫军开道、净街,不允许普通百姓在附近围观,以免引起事故,或者让刺杀者隐藏在其中。这也导致桓羿的这份喜庆,没能跟京城百姓们分享。

    不过这并不影响京城百姓们对这件事津津乐道。他们藏在附近的街衢之中,远远地看一眼,就觉得自己似乎也参与到了这件盛事之中,与有荣焉了。

    桓羿骑在马上,视野极佳,一下子就看到了这些远远围观的百姓。

    他想了想,放慢速度,让后面的侍卫首领跟上来,然后吩咐了一番,这才继续往前。

    没多久,就有禁卫军抬着一筐一筐的铜钱来到各处百姓聚集之所,向人群中抛撒,让所有人都能去抢,沾沾喜气。

    而这时,迎亲的队伍已经来到了将军府门口。——原本勋贵和百官的住所,但凡是御赐的宅子,都在皇城附近,距离十分相近。桓羿本来想绕京城一圈,更热闹一些,但是后来发现百姓也不能像寻常人家娶亲那样过来围观,就省去了。

    甄凉是以穆家女的身份出嫁,所以前一夜,她是跟穆夫人一起睡的。

    床笫之事,自然不需要穆夫人教她,所以就给了一本画册了事。说得更多的,还是婚后如何与夫家人相处,如何持家理事——虽然穆夫人觉得,自己作为寻常官夫人的经验,对甄凉来说应该没多大的用处,但她还是尽心地将自己想到的一切,都倾囊相授。

    晚上没有睡好,早上又要早起梳妆,更衣,进行各种流程,甄凉一整天都是在困倦之中过来的。就连身上的衣饰十分沉重这一点,都没精力去关注了。

    直到天色渐晚,外面传来礼乐之声,知道是迎亲的队伍到了,她才勉强打起精神。

    喜娘扶着她出了自己的房间,到前面去给穆家的长辈们磕头。

    等听完了他们的叮咛,外头的流程也走完了,桓羿大步走进来,一眼就看到了甄凉。民间的新娘,听说近来出嫁时流行着红裙,盖红绸。但甄凉是皇后,衣着自然与民间大不相同。

    本朝尚水,所以她穿的是一身玄色的皇后礼服,头戴凤冠,珠玉为饰、绶带低垂,整个人看起来华贵非常。

    以至于桓羿看到他的第一眼,竟愣了一下。甄凉平常的装束,一向以简素为主,就算后来他提过意见,也只不过是衣服上多出了一些纹样,实则款式还是十分简洁。头上的饰物,更是常年都只有那几样。若不是宫中有夏日戴玉、冬日戴金的变化,说不定四季都没身份分别。

    所以此刻她这般盛装,实在是桓羿从未见过的,一眼看去,油然生出了几分陌生之感。

    但下一刻,甄凉抬眼看向他,那双盈满了情意的眸子,却是熟悉的。

    他几步走到甄凉身边,低声道,“阿凉,我来带你回家。”

    说完,便直接打横把人抱起。

    从这里出门,直到下轿,新娘子的脚是不能踩到地面的。不过一般而言,都是娘家的兄弟将新娘背出门,所以桓羿突然来了这么一手,不免引得众人惊诧。尤其是特意从西北赶回来送亲的穆长征,更是十分委屈。

    然而事到如今,也只能将错就错。

    好在百官都在宫中等候,跟着过来迎亲的没几个,倒也不至于出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