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祭
010 祭
他们时间点几乎卡得正好,刚回家不久,尚酬勤就火急火燎得回来,让他们跟着出去,手里还拎着个红色大塑料袋,隐隐约约能看见里面放着些纸钱和纸扎。
墓地是一处已经建成的公墓,在偏郊区的地方。所有的盒子都被供奉在一小个一小个的隔间里头,有些奉了束颜色鲜艳的假花,有些摆了架托盘,上头攞了点乱七八糟的糕点,绿豆糕啊,夹心面包之类的,那后面通常就是张颇为得体的黑白照,再后边就是那方方正正的骨灰盒了。
这里虽然算不上什么大城市,土葬也早就被火葬取代了,大家都去殡仪馆,看着好好一具闭眼尸骸进去,一堆散粉夹着未被焚毁的骨骼出来,再用小铲子将那齑粉都装进红色绣锦袋子里,松紧绳一扎,就可以睡进那小匣子,被呈列在公墓的透明格子里了。
那里最便宜实惠,住着的人也多,热闹,多好。
尚酬勤领着他们两个到那处公墓,这时候不在祭祀的节气上,人也不多,清静得很。那幢黑顶白墙的建筑被砌得方方正正的,跟个棺材板一样将墓园压得严严实实,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建筑两旁稀稀落落种了点龙柏,也没人管,枝丫有些无力地垂下,看着蔫蔫的。
尚家原先是有祖坟的,这也是尚酬勤一直爱念叨的。只是早年改制,那坟堆里的尸骨都被挖出来,重新装盒又聚在了公墓的一处。
好些格子都没放照片,只留了些颜色异常鲜艳的假花插在瓷瓶里立在里头,外头的透明塑料罩子都已经落灰,明显已经很长时间没人擦拭了。
“展颜每年都来的。一诺你看,这是你太爷爷、太奶奶。还有……,祖爷爷,祖奶奶。”他一格一格顺着指上去,“还有爷爷奶奶。他们养活好几个太辛苦了,身体也一直不怎好,前几年去世的。”
尚酬勤说着拿手指抹了抹上头的积灰,好让他们看得更清楚。
爷爷奶奶的坟格是唯二摆了相片的。照片是黑白的,上头两人手拉着手端正地站着,笑容也是近乎相似的角度,老照片被装进塑料相框里,冲着尚展颜同尚一诺笑。
尚展颜和爷爷奶奶相处过一段时间,不过也算不上有多亲近,毕竟尚家上下叔伯五个,尚酬勤排在第叁,不上不下。孙辈大致也有六七个,尚展颜这个女孩在他们眼里实在也并不怎么金贵。他们最宝贝的还是大伯家的儿子,叫尚俊凡。尚展颜一直清晰地记得小时候那两个老人眼中细微的差别,尽管那时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温度可以以这样的方式透露。
“来,来,一诺你过来。”尚酬勤从刚从寿衣店拎出来的红色塑料袋里翻出一大束香,将那一圈束封拆了,抽出几支分给尚一诺。“拿着,给爷爷奶奶上柱香,也算是回来了。”
他随后又分出叁支细香递给尚展颜,冲她点了点头示意,“展颜,来。”
尚展颜顺从地走过去接过香,站在了尚一诺身旁。
爷爷奶奶?认祖归宗?
尚酬勤?
老尚家?
尚展颜只觉得好笑。
怎么个认祖归宗法?兄妹相媾?
还真是个不错的礼物。
她越想越觉得好笑,竟没忍住发出声来。
尚酬勤正拿了火机帮尚一诺点燃手里握着的香,听到尚展颜的声音有些奇怪地转过头去,打量了她一眼,说:“怎么了,笑什么?严肃点,祖先面头呢。”
尚展颜听言,又往尚一诺那儿进了一步,将手里的香凑近那火源点燃。
“都拜一拜,拜一拜。”
尚酬勤转身面向那些罗列的格子,举着香虔诚的躬了躬身,“展颜你们都见过,旁边这个是一诺,以前没来过,这次有机会给带着给你们见一见。是个好孩子,请祖宗们保佑。”
尚展颜和尚一诺也跟着尚酬勤弯了弯腰,只是那弯腰里怎么也找不到尚酬勤那股虔诚膜拜的劲。只是尚酬勤在前边站着也顾不上身后。
拜完过后,尚酬勤将他们手里的香都收过来,插进香炉里,烟雾升腾,挡住了那相片里的笑脸。
也不知道他们这是看到了呢还是没看到。
尚展颜那挪近的一步从不可接近的距离移到了尚一诺的不远处,尚展颜手背摆下,他甚至能感受到她的指骨微微晃动间传来些许的空气流动。
这和她之前的态度完全不同了,明明好像要拉开距离一样连挽个胳膊都得隔上几厘米,现下却又离得这么近。
尚一诺疑惑地扭头看她,她没有察觉,只是双目灼灼地盯着前方的,几不可查的笑容浮起又被马上压下,显得有些怪异,而她的眼里,有着和他做爱时相似的兴奋。
尚一诺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向左边迈出一步,微微拉开了点距离。
她啊她,他原以为自己是伊甸园里那条吐着信子诱惑夏娃的狡猾的蛇,可她,并不是那个纯真的初始人类。蛊惑并不使她堕落,她已然身处那块禁地,嘴中含着禁忌之果。
也好。有什么不好。把一切都搅和得更糟才好。
祭拜完祖宗之后,他们就回去了。随着离家越近,仿佛缰绳收得越紧,尚展颜那副将笑未笑又跃跃欲试的兴奋模样逐渐消失不见踪迹,只剩下与普通时候一样的表情,担心而又克制,眉头有些紧绷,好像眼下的情况她实在疲于忍受,好像她又是他想象中的那个伊甸园的夏娃。
“妈妈!我们回来了。”尚展颜一道楼下,就叁步并两步地攀上台阶,很快就到了门口,拧开屋门。
“啊……”林秀风大梦初醒一般,将手里握着的织针和毛线随手丢在沙发上,去门口迎尚展颜,“回来啦。妈妈今天炖了萝卜排骨汤,我去盛出来。等着。”
“哇,好久没喝排骨汤了。”尚展颜换完拖鞋搓搓手,准备去厨房帮着林秀风摆上碗筷。
尚一诺见状,也赶紧换好鞋子小跑进厨房帮忙。
“哎呀,出去出去,都出去。”林秀风略显疲惫的脸上有了点笑颜,“我来就好,别添乱了,去桌上坐着。”
“去啊,快去。”看尚展颜犹豫地看着她,林秀风挥了挥手臂,脸上露出了丝精神焕发的笑意。
尚展颜乖乖地去了,带着尚一诺一起。林秀风的笑颜似乎看起来轻松愉悦,却并没有使尚展颜放下心来。林秀风的眼下那块浓重的青黑,下垂的眉眼,无一不不说明着她近期的疲累,连休憩都无法缓解的那股疲累。
林秀风看上去并不想让人知道其中的原因,所以尚展颜也没问。她觉得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她是她的妈妈呀,她这么坚强,这么韧性,她这么把她养到今天,有什么理由会不好吗?她信了,林秀风只是累了,会好起来的。
*
夜色明显地沉下去,四个人都收拾着进了各自的房间呆着。
尚展颜也是,她房间里的台灯亮着,桌上摊着一张语文试卷,是她今年的寒假作业之一。手里握着支钢笔,连笔盖都还没有打开,就这么在手掌指尖交替旋转着,看着让人眼花缭乱。
她本来想着晚上睡之前好歹写上一点作业的,只是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她的身体里好像有什么活过来了,如同被血腥味吸引的白鲨,尾鳍摆动,就这么拨开水流迅猛地向着猎物进发,只等着靠近就狠狠地一口衔咬住,拆烂了吞进去。
那血腥味是尚一诺带来的。他受伤了,她觉得她甚至可以清晰闻到那被掩藏在皮肤底下的隐秘伤口。没有愈合,持续流血。
但他不在意,流血又怎样,他要咬破更多人的喉咙。
尚展颜想,她本该对此深恶痛绝的,可是这股冲动是什么?活过来的是什么?她自己又是个什么东西,竟然会因为这样的事情愉悦?
想来想去,没个答案。她还只十五岁,对世界的了解只限于学校、家庭,和书本,有限的知识和阅历并不足以帮她挖出那个深埋着的玩意。
尚展颜逐渐烦躁起来,她把手里的钢笔重重往桌上一拍,起身想去找尚一诺。椅子被她突然的动作带着在地上滑动,发出有些刺耳的吱吱的声响,被丢下的那只钢笔在桌上滚动几下,堪堪停住在桌沿,停住的那一刻尚展颜已经开门出去了。
她扣动了尚一诺的房门,咚咚咚,响声叁下。尚一诺在房里看书,听到响动倒是觉着有点惊讶,他们都看着不像是会对他热切关心的,放下书去开门,见到尚展颜杵在门口,面上不显,却还是有点意外。
“怎么了?”
“要进来吗?”
话声落,尚展颜就不客气地推开半闭着的门从尚一诺的臂弯下钻进去了。没等尚一诺关上身后的房门,她就在他身上摸索起来。
她颇为急躁地掀开他身上套着的毛衫,冰凉的手掌就这么进去,刺得尚一诺腹部的肌肉一个收缩,肋骨显露出来,尚展颜顺着那突出的形状一直摸到下头,软着的,只是经她这么一动作稍有些抬头的迹象。
尚一诺呼吸一窒,之后有些粗重起来。可他并没有任凭事态的发展,将尚展颜推到墙边,自己慢慢退后,在床脚坐下。
“怎么了?”
“想做。”
“不行吗?”尚展颜蹲身向前俯,手掌几乎又要触碰到他蓬勃的敏感的地方。
尚一诺及时托住尚展颜伸前的手臂,阻止了她的动作,“颜颜,我们谈谈。”
四目相对,尚一诺坚持的态度从眼神中顺利地传达到她的认知,让尚展颜冷静下来。
“好,谈什么?”
“去外边吧,顺便消消食。”尚一诺把跪坐着的尚展颜从地板上拉起来,尚展颜竟也这么顺从地起来了,被他拉着步入外界那寒冷但爽朗的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