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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钟允上了车,坐在垫子上,靠着椅背,从前她就喜欢这样,一上了这辆马车,就跟没骨头似得歪在靠垫上。他那时嫌她奢侈腐化,不能保持一颗刻苦警惕之心,要是遭人暗杀,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如今,他像她那样,像一只水獭一般歪在羊毛垫子上,再想不起什么刺杀暗杀,只想睡觉。

    赵安跟在马车外面,听见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赶忙叫人停车,掀开帘子一看,世子竟然睡下了。

    他再一看,不对,世子脸色苍白,嘴唇泛着不健康的灰色,忙用手探了一下他的额头,被烫得赶忙缩了回去,对赶车的人喊道:“快马回府。”

    世子昨夜负伤回府,怕生变故,让心腹太医草草处理了一下伤口就去了刑部,着手准备去抓林正元。抓了人也没消停,天一亮就进了宫,跟皇帝一番暗里争斗,阻止二皇子与世子妃的婚事。

    紧接着又去看太后,怕太后担心,硬忍着伤口疼。

    太医昨夜就说了,世子倘若不好好躺着休息,乱折腾,伤口会发炎,导致高烧,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

    这不就被烧晕过去了吗。

    赵安没再下车,在马车上守着,给钟允喂了点温水,中间叫过他几次,均没回应。

    回府的路程行至一半时,钟允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我睡了多久?”

    赵安答:“两刻钟。”

    钟允松了口气,不知道是不是这辆马车太舒适,他总感觉这一觉睡了很久,至少两三天这么长。

    他张了张嘴,想问什么,被赵安猜到:“方才属下在皇城门外等世子时,看见二皇子怒气冲冲地出来了,嘴里一会说要杀世子,一会说要杀大皇子,骂大皇子废物,连一个工部尚书都保不住。”

    大皇子其实不是保不住,是钟允的速度太快了,根本没给他保人的时间。

    赵安:“世子放心,二皇子和世子妃婚事黄了。”

    钟允松了口气,喝了点水,躺在毛茸茸的靠垫上歇息。

    听见外面有骑马的声音,他撩开马车车窗上绣花还带流苏的帘子,看见一队人马迎面过来。

    那人马见着黎王府的马车,停了下来。

    钟允看见为首的是一位年纪轻轻穿着二品将军盔甲的人,猜出是刚从战场上死而复生回来的那位少年将军,周义衡。

    对方停在他的车前,拱手对他见了礼,姿态矫健,声音清朗:“黎王世子。”

    钟允忍着腹部和头里的不适,掩住一身病态,从马车上跳下来:“周将军。”

    第34章 “周义衡没死,他回来了……

    江琇莹披了件狐狸毛的斗篷, 站在院子里的一丛梅花树前,转头问悦瑾:“昨晚你听到屋顶有动静吗?”

    悦瑾回忆了一下:“没有,小姐听见了吗?”

    江琇莹点了下头:“就在这个位置, 我在赏花, 听见屋顶有声音,转头又什么都没看见。”

    悦瑾想了想:“兴许是野猫吧,总不能是贼,要是贼,府里的守卫肯定会发现的。”

    江琇莹嗯了声, 没在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上多想什么。

    她抬手摘了一枝梅花, 坐在石凳上, 一下一下摘着花瓣,她满心都是如何让父亲不要强迫她, 把她嫁给二皇子。

    父亲像是铁了心一般,全然不顾她的哭闹哀求, 母亲替她说话,父亲就把母亲也关了起来,兄长也去找了父亲, 被父亲狠狠训了一顿,还动了手。

    她想尽办法逃跑,每次都被侯府的守卫抓回来了。

    悦瑾犹豫了一下, 小声说道:“要不, 让人给世子送个信,请世子去求皇上或者太后,让二皇子退了这门亲事。”

    江琇莹摆了下手:“不用。”

    请钟允帮忙,她要欠他的人情,没准他还会以此逼她回王府。他十分不讲道理, 又霸道,还软禁过她,他是干得出来这种事的。

    最重要的是,她与二皇子的婚事是皇后和皇帝点过头的,别说钟允了,就是神仙来了也没办法。

    两日后就是婚礼,没人能救得了她。

    这时,院门外面传来脚步声,透过门缝,看见是父亲身边的亲信,江琇莹忙让悦瑾拿了厚厚一叠银钱出来。

    她亲手将钱从门缝里递了出去:“劳烦丘管事通报,我要见父亲。”

    悦瑾也说:“请管事为小姐说说话,劝侯爷回心转意,不要把小姐嫁给二皇子。”

    她们已经无法了,不愿意听天由命,不肯放弃任何机会,只要见着能在侯爷身边说上话的人就塞钱,虽是急病乱投医,成功的可能性可以低到忽略不计,万一成了呢。

    丘管事用钥匙打开院子门锁,将手上的钱还了回去:“侯爷说,小姐不必嫁给二皇子了。”

    江琇莹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之前父亲态度如此坚决,非要她嫁给二皇子,怎么突然松了口。

    丘管事睁着眼睛说瞎话:“侯爷一向最疼小姐,不愿勉强小姐。”

    对此,江琇莹持怀疑态度,父亲若真心心疼她,就不会在一开始的时候逼她。

    江琇莹出了院子,在外头的花园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还出了侯府,去街上给江璃儿买了几串糖葫芦和其他小零食。

    又回房换了衣裳,准备去找母亲,在路上就遇上了。

    林玉清迎过来,抓着江琇莹的手,带她往偏僻处走,避开旁人,塞给她一叠银钱:“侯府不适合你住了,你去外面买个院子住,不对,外面的院子不安全,你去世子给你的宅子住,那边安全。”

    江琇莹不解:“女儿想在侯府陪母亲住几日,等父亲上朝回来了,还要去跟父亲说几句话。”她想弄清楚,父亲为什么突然松口。

    林玉清面上着急,又怕伤到女儿,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别等了,现在就去收拾东西,马上出府。”

    林玉清知道,江景越不会主动放弃与二皇子结亲,必是因为什么事,逼迫他不得不放弃。

    女儿这回是躲过去了,下回,下下回呢,女儿连位高权重玉树临风又对她情深义重的二皇子都不想嫁,回头若来个又老又丑的权臣求纳小妾,这不是要了女儿的命吗。

    江景越毕竟是江琇莹的亲生父亲,林玉清不想把话说得这么直白露骨,惹女儿伤心。

    林玉清带着江琇莹回房间,亲手帮她收拾了一些衣物,好在东西不多,很快便收拾好了,亲自把她送上马车:“过两天母亲就去看你。”

    江琇莹看母亲如此急切,隐约猜到一点什么,心里一凉,皱眉问道:“是不是父亲依旧会逼迫我嫁人,不是二皇子也会是别人?”

    林玉清避开江琇莹的视线没答,帮她放下马车帘子,让赶车的人出发去花阳街。

    看着马车走远,林玉清才稍微放下一点心。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也认为江景越是真心心疼女儿的,最近的一桩桩事让她看出来,江景越就是个十足自私的人,他只爱他自己,只想巩固他自己的权势。

    江璃儿从宅子里跑出来,抱着林玉清的腿往上爬,嘴边还残留着冰糖葫芦的糖渣,边哭边说:“姑姑怎么又走了?”

    林玉清抱起江璃儿,帮他把唇边糖渍擦掉,又给他擦了擦眼泪:“过两天奶奶带璃儿一块去看姑姑。”

    江璃儿这才破涕为笑,想到了什么,又不开心了:“姑姑是去钟允那厮家里了吗?”

    林玉清打了一下江璃儿的手,教育他:“那厮是不好听的话,别跟你父亲学。”

    江琇莹回了花阳街的宅子,脑子里不断回想方才在侯府时母亲对她说的话,越想越头疼,休息了一会才好。

    她休息好,在专门腾置出来的做胭脂的调试间忙了小半日,指导宅子里的几个丫头做胭脂口脂。

    下个月她的铺子就要开了,货要铺开,她怕不够,想多做点,再看哪个颜色哪个款反馈好,大批量生产。

    在调试间忙好,江琇莹又换了身粗布衣裳去了后院,跟两个园丁一起,在温室里种了花籽。

    悦瑾拿着水壶浇水,一边有点遗憾地说道:“小姐,上回我们在长春苑种的那些花苗,应当快要开花了。”

    要说黎王府有什么值得小姐留恋的,一个是太后,一个就是长春苑那一院子花了,其中还有好些是名贵的品种,开出来的花是极少见的红棕色,市面上鲜少能作出这种颜色的口脂。

    放弃了实在可惜。

    一个打下手的悦瑾都惋惜成这样,江琇莹更是心里痒痒,准备想个法子,问钟允将那些花讨回来,他要是不给,她就出钱买。

    江琇莹摘掉身上的围裙,拍了拍裙摆处沾上的泥土,准备回浴房沐浴。

    一个丫头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小姐,赵安来了,看样子像是有急事。”

    江琇莹去见了赵安,见他在会客的厅堂里来回踱步,走上去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赵安急忙说:“江姑娘可会做雪梨糖?”

    江琇莹点了下头:“你吃?”

    赵安顿了一下,又连连点头:“对对对,我吃,我嘴里苦,喝不下药,就得吃点雪梨糖才行。”

    江琇莹让悦瑾把上次做好没吃完的半盒雪梨糖拿了出来,瞧了瞧赵安的脸色:“你不像生了病的样子,是不是世子?”

    赵安生怕江琇莹反悔,紧紧抱着手上的雪梨糖盒子,一边说道:“被江姑娘看出来了,确是世子,世子昨日不当心落了水,染了风寒,嫌药苦,不愿意喝。”

    “不是世子让我来的,是我自作主张,叨扰江姑娘了。”

    江琇莹好心说道:“恐怕你要白跑了一趟了,世子以前吃药就不耐烦吃雪梨糖,嫌太甜了。”

    上次是洞房花烛夜,钟允因为柳梦娇在皇城外头淋雨染了风寒,嫌药苦,不愿意喝药,要自己熬过去。她喂了雪梨糖给他,才哄他把药喝了下去。

    赵安在心里苦笑一声,今日的世子与昨日的世子完全就是两个人,他不光学会了坐奢华的马车,喝好药后还问人要雪梨糖吃。

    王府是不缺雪梨糖的,好几个厨娘,每人做了好几种,世子尝了,说不好吃,不甜,再没说别的,蜷缩在被子里,闭上眼睛睡过去了。

    赵安是世子肚子里的蛔虫,当即就来世子妃这讨糖了。

    从宅子里出来,赵安看了看手上的糖盒子,认真数了数,一共十五块,一天喝三顿药的话,只够坚持五天。

    世子身上的伤,五天绝对好不了,他只做主张,找了家卖手工糕点的店,让人把每块糖从中间切开,这样就变成三十块,可以吃十天,应当是够了。

    赵安一直跟着钟允,替他做的都是命悬刀尖的活,手上不知沾了多少恶人的血。

    没想到有一天会沦落到数糖、分糖,还提心吊胆,生怕糖不够吃,绞尽脑汁算计着如何让世子省着点吃。

    赵安走后,江琇莹正准沐浴,好好休息一会,听见外头有人敲门,紧接着就看见她的兄长江佑安进来了。

    江佑安大步走过来,脸上洋溢着挡都挡不住的喜气:“琇琇。”

    说完抓着她的胳膊,把她往一旁带了带,避开旁人,低声说道:“兄长今日在宫里看见一位旧人。”

    “周义衡没死,他回来了!”

    江琇莹听见周义衡的名字,心底一颤,她不敢相信:“可他,他......”

    江佑安说:“他的坟墓是吗,那只是一个衣冠冢。”

    江佑安心疼妹妹,那黎王世子钟允不知珍惜,和离了也好。还有那二皇子,他虽然喜爱妹妹,可皇后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妹妹嫁过去难免要被刁难。

    二皇子的结局无非两种,一种是夺嫡失败,被新帝打发到一个偏远的地方当一个闲散王爷,运气不好,连命都不会给留。一种是夺嫡成功,登基,他作为一个帝王,未来后宫里会有无数美人,妹妹的宠爱又能持续多久。

    妹妹跟钟允那厮和离了,跟二皇子的婚事也黄了,这个节骨眼上周义衡就死而复生回来了,不是天意是什么。

    江佑安替江琇莹安排得妥妥当当,让她嫁给周将军,成为一个将军夫人,比什么世子妃、皇后、贵妃过得幸福多了。

    江佑安在心里一番盘算:“你原本就喜欢他,他对你也是有意思的,一定能过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