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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作者有话要说:

    你是真的有些变态(不是)。

    第8章 《柜》06┃一把尖刀刺进心里。

    第二天,江沅腿伤好一些了。沈度问他需要帮忙吗,江沅赶紧跟他表示自己已经能上下楼了。

    今天要拍辛愿、姚震“出柜”后的一段对话——姚震妈妈发现一切并且要求二人分手,否则,她就“告诉学校老师同学,告诉辛愿老家父母。”姚震有些犹豫不决,提出“分手”“假装分手”,他不想因他的关系而让辛愿陷入困境,可是辛愿更加坚定,他对姚震轻轻地说,不用担心周围同学,至于父母,“他们二老迟早都是会知道的。”

    在这段中,辛愿的词比较多,姚震台词比较少,而辛愿有很大一段开导姚震的对话。这里姚震坐在凳子上,只露背影,而辛愿则在他对面撑着桌子,对他讲话。

    正常来说,江沅在说他的词时沈度只会出个替身。这叫“拉背”,意思是,摄影机只会拍摄沈大影帝一个背影。在影视圈,有地位的大牌演员是不给人轻易配戏的,他们只拍一定出现在屏幕上的画面。通常来说,如果镜头带不到他们,那,负责给对手演员配戏的是替身演员。拍“拉背”时,因为只有背影出境,大牌演员一般是不亲自上的,替身就够了。

    可是沈度一直自己上。即使没有镜头,没有台词,他也站在江沅对面,给江沅配戏,一配就是一个小时,换作其他大牌演员大概早就不耐烦了。

    江沅真的挺感动的。

    沈度虽然心理上……嗯,工作态度却无可挑剔。

    可能,他也不想那样的。仔细想想,沈大影帝完全失态其实也就那一次,平时在剧组里都认认真真勤勤恳恳的。

    碰到好的对手演员是新人的极大幸运。他的动作、他的神态、他的台词,都能给人很多东西,都能激发很多灵感。

    他正想着呢,王金发就继续指挥了:“好!35场最后一镜!第30镜!”这场有连续正反打,镜数较多。

    一听“action”,一瞬间,江沅化身电影主角,沉浸到电影当中。他的眼睛盯着沈度,伸手按住对方手背,很明显地感觉到沈度手指微微一颤。江沅想,沈度真的……他连“配戏”都要演得如此真实、如此生动吗?跟沈度比,他自己对电影的爱是不是还不足够呢?

    握着手,江沅喉头上下一滚,眼睛里面充满情意,他痴痴地凝眸望着,张开唇,说:“别担心……我们永远不会分开……永远……不会分开的。”

    沈度目光更深沉了。

    “cut!过了!”王金发从监视器后站起身来,拍拍双手,“这场结束了!准备准备下一场!”如今,大多导演喜欢坐在监视器的后头看着,王金发也是如此。不过据说,也有个别电影导演喜欢控制整个片场,喜欢站在片场中心——摄影机旁,而不是在比较远的监视器后,觉得这样才能镇场。

    王金发一说完,工作人员全去忙了,江沅也拿起分镜脚本赶紧复习下一场了。

    …………

    沈度右手轻轻垂着。

    他望着江沅,他刚才被对方握的那片皮肤滚烫滚烫,像有一把燎原的火从他指尖烧到心尖。火顺着血管热烈地烧,让他的血也沸腾起来,且躁动着,且跳跃着,似乎要挣破皮肤。

    “……”沈度突然又想起了他当演员的第一年。

    江沅全家突然搬走了,他找不到江沅本人了。沈度那时也只知道他的名字叫作江沅,还知道,他拍摄过一些短片也扮演过一些角色,还说过,他会报考表演专业,也会当上电影演员的,一定会,因为他好喜欢这个。

    沈度对江沅念念不忘,他自己都无法理解。两年后,沈度想到江沅应该已经在读表演专业了,也查到全国一共只有32所学校有这专业,于是他尽量地打听“江沅”,可这个实在太困难了。有时沈度搜搜“江沅”,也毫无头绪毫无进展,而且,他猜,江沅家境非常不错,很可能出国念书了,那自己就只能等着江沅以后回来了。这是沈度唯一线索。

    毕业那年的十一,沈度一个高中朋友约他体验一下“群演”,沈度答应了。一方面,他想接近江沅,另一方面,他想知道它的魔力,想知道,电影的魔力,演员的魔力。

    一开始,他不知道“action”要分为开机、“action”等几个阶段,一听开机就开始演,结果出错了,身边的人发出哄笑来。

    一个星期群演下来,沈度发现,“电影”真的很有意思,表演也真的很有意思,他能拥有很多很多被浓缩的精彩人生。即使只有一或两句非常简单的台词儿,他也必须体会、扮演另外一个不同的人。他也想当好的演员、挑好的本子、演好的角色了。

    同时,其他演员巴拉巴拉地聊天,沈度发现,这个行业竟然有着如此多的肮脏、污秽,甚至可说龌龊不堪,他突然就想出头了,他突然想站在一个高的位置、等他进来,不叫他受人欺辱。他不想那人的理想扭曲、变形、随势俯仰,一身污泥满心伤痕,像那些个群演说的,“一步一个血脚印哪!”

    沈度那时候过于自信,以为凭他的脑子,并不难。

    他没有选择考研究生,也没有选择考“进修班”——当时是十月,北电等等一年期的进修班要第二年九月开课,太久了。于是沈度想让自己直接试试,不行再说。

    在一开始,沈度只是群众演员。起先,他的“工作”跟电影没有任何一点关系——他们冒充正式员工给小公司拍宣传片,冒充公司保安给拆迁队撑场面,冒充雇主朋友在求婚现场起哄……一个月过去以后他才终于能演电影了。

    看起来,他跟其他群演一样,没有希望,没有未来。不同的是,绝大部分群众演员只要工资不想出头,可沈度不是。

    他要站在高的位置,等着他,护着他。

    他与群演朋友一道儿,拿着简历还有照片天天到酒店里“扫楼”——剧组待的下榻酒店基本就是那几个,于是,好多演员拿着简历挨个房间推销自己,想当配角甚至主角。不过,事实上,群演只会得到消息,知道现在某某酒店某某房间有个剧组在,而对于是什么电影、缺什么角色一无所知,都是两眼一抹黑地自荐。与朋友们的乐观不同,沈度知道他们这样是不可能拿到角色的,可他还是天天跟着,总想着:万一呢?

    有一回,他在一部古装电影当中扮演一具死尸。电影里的两支军队在小河里打打杀杀,一众士兵的后背上插着箭矢趴伏在河里。那天天气非常冷,导演一镜又非常长,群众演员总想动动,也没法坚持闭气,于是,导演只见河里“死尸”全在那儿不断地动,上上下下的,背上箭矢摇摇晃晃,有些甚至还掉下来了。只有沈度坚持住了。每回ng,他都咬牙继续坚持,一动不动,闭气闭到几乎窒息也还是一动不动。沈度记得那天的水也非常脏,飘着东西,所有群演里只有他可以做到一动不动。

    他也冷,只是心里依然还有炙热的迷人的爱情。

    ng数次以后,导演发飙了。导演大多脾气不好,对着群演脾气更不好,他在现场破口大骂,而后走到沈度跟前,用一根棍子戳了戳他,说:“就这个人死的好!就他一个人死的好!!!”末了似乎还不解气,又对沈度说:“你死的好,收工以后过来找我,我这有个配角给你!”

    于是,虽然只有一场戏,几分钟,几句话,沈度还是在那电影当中演了一个配角。

    从那天起,他就变成小配角了。

    他跟一些演员一样,对副导演大献殷勤,希望对方以后有戏可以想到他的名字。

    有一回呢,一部电影的场记在片场里面告诉他说,他有一个副导朋友今天会来探他的班,而这个副导朋友正为某名导选男三号,机会难得,他可以把沈度当作一个人选推荐过去。沈度当时无比感激,按副导演的意思,在那“朋友”来探班时前前后后地伺候着,甚至可说卑躬屈膝,只为拿到一个角色。

    只为能在这个圈里可以随时接近那个人。在他缥缈的白日梦云端之上的那个人。

    那天下来,沈度只觉精疲力尽。

    他本不是这样的人。他喜静,不爱与人过多来往,可是现实却让沈度只能选择前倨后恭。

    最后,场记那个“副导朋友”表示自己记住沈度了,会考虑的,沈度心里有些高兴,在副导演说他可以离开了的时候,唇角还挂着一丝淡淡的笑。

    而后,他便听到那场记跟他的“副导朋友”洋洋自得地道,声音简直大到离谱:“对吧?我没说错吧?那个沈度跟狗一样。”

    沈度当时脚步一顿,却没说话,继续离开了。

    一把尖刀刺进心里。

    第9章 《柜》07┃那个人却一直没来。

    王金发在监视器后回看了下刚刚拍的,半晌后才咂摸着说:“江沅脸色不是太好……化妆师来上一点妆。因为咱们的下一镜辛愿还是比较幸福的。”在电影中,辛愿说明态度以后姚震答应“豁出去了”,二人之后准备出柜,辛愿脸上挂着期望。

    “啊?化妆?”江沅一愣。

    他不喜欢化妆这些,人像带着一张面具。

    不过,他确实因突如其来的一切没休息好,做噩梦了,他也觉得他顶着的这张脸孔有些苍白,他不会因自己喜恶拒绝导演的安排。

    “……”江沅做着心理建设,一回头,却冷不丁发现沈度正淡淡地向这边看,心里咯噔一下,清醒了。

    好吧,化妆师来化一化妆也还好了,化生动点儿,牢牢立住健康人设。

    于是江沅抬了抬眼,对化妆师说:“那麻烦了……尽管下手吧。”

    “好咧!”

    等化妆师折腾完毕,江沅拿着对方递来的小圆镜子看了看:“……”

    五官还是他的五官,然而真的顺眼多了。

    出来正好见到沈度,对方在做最后排演。虽然怕,可江沅也是不能不认,沈度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他是一个发光体。这个东西十分神奇,有一些人非常漂亮,可是他们就是无法让观众们眼前一亮。而沈度不同。每一场戏开拍之前灯光师都会叫一个人站过去试光,可能是灯光助理,可能是场记,也可能是任何人,江沅曾在监视器里瞧过几次打光过程,只觉得,好丑,连公认的俊男美女也不具备那种“感觉”,可当灯光布置完毕,沈大影帝走过去后,江沅只觉得,蓬荜生辉,这是当时他脑子里唯一出现的四个字。同样的背景,同样的灯光,沈度站在那儿跟其他人站在那儿完全不同,天差地别。江沅觉得与长相无关,虽然沈度在长相上也绝对是非常少见的。

    沈度排演完,一抬眼,见到江沅,十分明显地愣了愣。江沅觉得自己现在唇红齿白十分安全,却没想到沈度打量了他一下,又打量了他一下,再打量了他一下。

    江沅心里感觉不对。

    嗯……这健康人设的第二步“一见对方就笑”加上“叽叽喳喳”“蹦蹦跳跳”还要不要执行了呢?

    江沅这边正犹豫呢,王金发就走过来了,他看了看,指一指,对化妆师说:“这里……这里……再弄一弄,在镜头里不太明显。”

    化妆师道:“ok。”

    江沅乖乖走了以后王金发又点了根烟,对他旁边的沈度笑说:“对了,我忘了问了,你一开始说没兴趣,怎么又决定接了?你不像是摇摆不定犹豫不决的类型啊。”沈度个性比较淡,可王金发一直感觉对方不是无所谓的人,他甚至是偏执的。王金发认为自己不会看错,一个导演对其演员的洞察与挖掘是非常惊人的,沈度绝对不是轻易改变想法的那种人,沈度认定的恐怕是十头驴都拉不回来。

    沈度望着江沅背影,摇摇头,没吱声。

    “谢谢了。”王金发深吸一口烟,“我还以为你在当了‘欧洲三大’的影帝后片酬要涨呢,我都认定请不起了……没想到,你竟同意维持原价。”

    沈度还是没吱声。

    王金发也并不在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沈度本来兴致不高,不过,当王金发说“没想到,江沅性格开开朗朗的,咱们剧组活泼好多”的时候,他突然间抬起眼皮,看王金发,问:“怎么了?”

    “嗨,”王金发没察觉什么,抽着烟,说,“电影开拍前几天我带大家买道具嘛……别的演员只会跟着,我买什么就是什么了。可江沅会说,‘王导,我想用这个碗!可以吗?’‘王导,我想坐这个凳子!可以吗?’而且江沅选的东西还挺符合辛愿设定的。他对一切都感兴趣,总是想更开心些,于是别人也跟着更开心些。他现在在剧组里边一天天也跑来跑去的,看看灯光组在干什么,再看看摄影组在干什么,再看看道具组在干什么,哈哈。”

    听了这话,沈度淡淡地笑一下,说:“嗯。”

    “感觉自己捡到宝了。我本以为江沅这个长相的人不好合作,没想到他的心里满当当的全是演戏。哈哈,试镜前,我本来对辛愿的脸都不抱着什么期望了。”王金发一边抽,一边说,“我上部戏有个演员长得还没江沅漂亮呢,还一天到晚拿个破镜子左边照照右边照照的,电影拍摄经常被他给叫停了、打断了!你也知道我不说狠的……我跑过去苦口婆心的,说,“你喜欢美这是好事,但你现在好不好看,要不要补妆,是化妆师的工作,不是你本人的工作,你专心演你的角色,好不好啊?哎……所以啊,江沅还真挺好的……我刚听说,他的眼睛比较敏感,见到强光爱留眼泪,不能拍太多外景,结果啊,他进组前每天中午都到外头锻炼自己,现在终于不流眼泪了。”

    “嗯,”沈度说,“他……真挺好的。”

    何止。

    他在他的神坛上面。

    暗恋就是把一个人捧上神坛的过程。

    沈度望着江沅,手插着兜儿,阳光刺得他的眼睛也微微地眯起来了。

    王金发又追问沈度;“你也觉得?跟江沅搭着演戏舒不舒服?”

    “……”沈度没说话,突然有些口干舌燥。

    是舒服吗?还是不舒服呢?沈度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烧得他每个毛孔都疼。

    …………

    沈度想,那点片酬算什么呢。

    王金发他不会知道自己曾经付出多少。

    他并不是学院出身,不会演戏,不会一切,却一头撞进这个圈子,并且还想混出名堂来。

    可他哪里做得到呢?

    沈度只能让他自己跟角色的经历一样,一模一样,因为这样就不用“演”了。

    在侮辱他“跟狗一样”的副导演的“引见”下,他终于在某部片中费力拿到一个角色——演一个跛脚的人,是一个丑角来着。沈度接到角色邀约的那一天非常意外,可他随后就听说了那是一个跛脚角色。他想想后觉得也是,那个场记的朋友又能是什么好东西呢,然而沈度还是接了,他不想错过机会。

    每天,为了扮演所谓“瘸子”,沈度都把一根棍子硌在自己的膝弯后,坐在椅子上,再用绳子把夹着木棍的右腿的大小腿给紧紧捆在一起,这样右腿便有些缺血,使不上力走不了路,他就像个跛脚的人了。

    那个导演把这当作有趣的事在圈内讲,结果电影上映以后某个大导注意到了他,在自己的新古装片里叫他饰演了男二号。某天,大导发现沈度总在熬夜练习打斗的戏,有些奇怪,因为沈度脑子非常聪明、不需要一直排练,他一问才知道沈度竟然是个左撇子,而武术指导所有动作都是按照常规设计的,沈度不想因为他叫武术指导全部重做,耽误时间耽误进度,于是生生地让自己成了惯用右手的人,而该大导在此之前从未看出他是左撇子!饶是他见多识广也被沈度给震惊了。

    他们合作十分愉快。沈度一直非常好学,他经常写人物体会,让导演看他的理解正不正确、有无偏差,他还常向其他演员请教演戏的技巧,别人给的那些“技巧”互相矛盾他也不恼。他有回问拍远景时自己应该表演什么,结果一半人说正常演,一半人说夸张点演,差点打起来。

    再然后,另个文艺片的大导要拍一部矿难题材,需要一个不怕死的,对拍电影有敬畏的,便去问了沈度。因为大导安全措施还是十分到位的,于是,在听完对方说的安全准备工作之后,沈度决定赌赌,接了,第一次当电影主角。当时大家全都害怕,于是,在井下,导演一会儿哄哄这个,一会儿哄哄那个,哄完主创去哄主演,哄完主演又回过头去哄主创,焦头烂额的,只有沈度从头至尾留在井下认真拍摄,从来没想逃上去过,自然也从来没用导演哄过。

    那部矿难电影当中,男主角被困在井下整整三天没吃没喝,而沈度当时还是不会“演”,于是,在那一场开机之前,沈度把他自己关在宾馆顶层房间里面,也整整三天没吃没喝。一天半时,身上皮肤干发痒,很难受;两天时,身上变得非常冷,到三天时,头非常晕,全身无力。他是真的又饥又渴,蜷在床上抱着枕头,本能地想“吃一口是可以的吧”“喝一口是ok的啊”,可他依然是克制住了,他告诉自己,这个自己第一次演正规电影的男主角,他不能让他自己把这个角色给演砸了。

    最后,影片效果非常震撼,而沈度也凭借此片拿到人生首个影帝,也就是北京国际电影节的影帝。没人知道,沈度能把“整整三天没吃没喝”演绎出来是因为他真的“整整三天没吃没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