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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节

      云祯衣领被拉下来,他大怒挥拳就往姬怀素脸上招呼,却被姬怀素眼疾手快死死按到了椅后,身体往下一压,膝盖又已死死压住了云祯要踢出来的膝盖。

    他居高临下,死死压制着云祯,呼吸交错,云祯能感觉到他急剧愤怒地喘息:“是谁?你和谁同游大慈悲寺?是那个胡儿?还是那个戏子?”

    云祯怒道:“关你屁事!”

    姬怀素死死盯着他,看他脸上因为生气眼睛亮得惊人,狠狠盯着他,丝毫没有软弱退让。

    姬怀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终于松开手,云祯反手一拳狠狠撞击在他的胸口,他噔噔噔后退了几步,感觉到胸口刚刚愈合好的骨头传来了仿佛裂开一般的疼痛。

    他却面上一点疼痛不显,盯着云祯缓缓道:“我会再次拥有你的,吉祥儿。”

    云祯怒气反笑:“滚!”

    姬怀素盯着他,露出了一个毛骨悚然的微笑,按了按伤口道:“你对我做的一切,我都甘之若饴,我等你回到我怀抱的那一天。”

    他一步一步地退了出去。

    云祯坐在扶手椅,气得只觉得胸口也一阵闷疼,这都什么事!他怎么会想起前世!

    他到底还有什么阴谋?

    不行,他必须要立刻进宫,去找云江宁,万一他想法子暗害了云江宁怎么办?

    这个人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第87章 纵虎

    云祯进宫时,天已经漆黑了,丁岱小跑着过来到宫门口问云祯:“侯爷怎么突然进宫了?”

    云祯有些奇怪,皇上今天还问自己进不进宫,怎么自己进来了丁岱这么奇怪,他笑道:“丁爷爷也不用管我,其实我找高大哥那边有点事。先去见见皇上,皇上有空吗?”

    丁岱道:“皇上还在议事呢,今儿事情比较多,皇上说怕你一个人闷,说了若是无事您先回府,等皇上闲了再宣您入宫。”

    云祯道:“好,那我去找高大哥后就回去。”

    丁岱笑道:“高信也在办差呢,你是有什么急事只管交代小的,小的让人去办。”

    云祯道:“其实我就想让云江宁回我府上一趟,有点事儿。”

    丁岱满脸笑容:“这小事侯爷您何必亲自过来一次,我这就让云江宁出宫到您府上报到,夜深了,这宫门也要落钥,我送您出去。”

    说着早有人抬了肩與来,不多时果然看到云江宁也已干脆利落地过来,云祯原本还想再看看有没有机会见见皇上,但看到云江宁,满心都被今晚姬怀素所说的消息占满了,便上了肩舆。

    出宫门的时候看到墨菊带着太医院的当值太医往里头走,想来是哪里的宫人要看病,看到他出来站在一侧垂手等着,他在肩舆上探头问了句:“墨菊?这么晚还办差?”

    墨菊背心都是汗,看到他笑道:“见过侯爷,是给皇上诊平安脉,侯爷出宫了?侯爷慢走。”

    云祯笑着与他打了招呼,匆匆又出了宫回府。

    回了府中书房,云祯摒退了旁人,只留下了云江宁,抬眼上下打量他,长久以来,他一直静默站在他身后,淡漠,服从,仿佛一把非常好使锐利的刀。

    他需要在乎的事情太多,一直忙着在向前奔跑,几乎没有在意过这个他经过挑选选出来最优秀的死士,替姬冰原去死的死士。

    他还是和之前一般,高大,肩宽背厚,蓝眸炯炯,卷发高鼻,果然气势就不似凡人。

    他如果知道他是长广王的唯一的亲生子,回到北楔,就将成为一呼百应的摄政王世子,成为权力巅峰的男子,他会怎么做?

    前两世,长广王世子也都带领了部族出征,按姬怀素的说法,残忍,冷酷,无情,仇恨大雍人,并且应该很有将领才华,否则不至于连姬冰原都感觉到了棘手。

    虽然姬怀素此人藏奸,但这话应该是真的。

    他没有想到这一世他买军奴,会误打误撞买到了长广王流落在外的亲子。

    那么如果没有他买下来,云江宁会怎么样呢?

    在遇到他之前,他已经是跟随着女奴母亲被转卖,在残酷的劳役中活下来的战俘军奴。

    他买他的时候,其实是有些嫌他年纪大的,当时是老兰头看上了他,说他眼睛里有狼性,果然后来每一门他都拿了魁首。

    云祯久久凝视着云江宁,心里开始动摇。

    皇上当然是最重要的,比自己还要重要,为了皇上,自己可以去死。

    所以有可能将来成为最大祸患的云江宁,应当如何处理?一碗鸩毒下去,当然是最稳妥最保险的做法——否则一旦北楔族那边联系上了他,他就再也没有把握能够控制他。

    弓马娴熟、武艺超群、韬略精通,自己亲手为北楔族培养出了这样一把利刃,他将会比前两世更可怕,更锋利,更无坚不摧。他要等他来祸害自己的国家,祸害自己的皇上吗?

    他现在什么都还没有做。他在女奴母亲肚子里就被发卖,作为女奴的私生子凄惨长大,成为新的奴隶,然后又在一场战斗后被俘虏,成为新的战利品,再次被发卖,然后被自己买下来,精心训练,却是为了送他去做死士,用悬在他眼前的昭信侯爵位来引诱他,去心甘情愿的默默无闻的赴死。

    他从来没想过他也有这样毫无心肝地将人当成工具的时候。

    所以做下这个决定的自己,和姬怀素有什么不同吗?

    这个时候还想着是否应该为了皇上,杀掉此人,永绝后患的他,和姬怀素有什么不同吗?

    云祯看着云江宁的时间太长了些,但云江宁却一直在他跟前静默站着,一言不发,仿佛一把沉默着随时出鞘的刀。

    他知道他有多么的优秀,他是在养虎为患,但云祯还是长长吐了一口气,低声道:“云江宁……你知道你的生身父母吗?”

    云江宁道:“江宁只知吾母,不知其父。”

    云祯低声道:“北楔族的广平王,你知道吗?他是北楔的摄政王,他有一妾身怀有孕却被人暗算发卖,他一直在找。前些日子,北楔族使者进京朝贡,贺皇上的圣寿,路上无意看到你惊叹,你与那摄政王长得一模一样,我们查了下你的卖身档,你应该就是他流落在外的亲生子。”

    云江宁看着他,神容平静,向前一步,单膝跪下问他:“侯爷希望我做什么呢?”

    云祯看向他,忍不住伸手触摸了下他的额头,他双眸蔚蓝得像他从前收留的最美最大的蓝琉璃宝石,干净坦荡。

    云江宁只是微微抬头看着他,专注得一如既往。

    云祯低声道:“我希望你回去,取回你原本应有的尊荣。”

    云江宁问:“不保护皇上了吗?”

    云祯微微闭了闭眼睛:“是我之前想差了,你就是你自己,除了你自己自愿,没人可以让你为别人死。”

    云江宁道:“吾自愿为侯爷效死,侯爷指着哪里,江宁就在哪里死。”

    云祯短促笑了下:“等你尝到权力的滋味,享受到为所欲为的人生,兴许你就不会再这样想了。云江宁,我还你自由,你他日会将刀尖对向我,对向大雍吗?”

    云江宁道:“永不。”

    云祯凝视着他:“我总是很容易轻信人,然后又总是被信任的人所伤害——我希望江宁不是第三个。如果因为放回你,让我最在意的皇上他日有所损伤,我就为他殉了,去给他赔罪。”

    云江宁抬眼看向他:“我记得了,皇上死,你殉。”

    云祯低声道:“是,这个决定太沉重,可是,我下不了手,你走吧,回北楔去,去认你的亲生父亲,去夺取那最华美的权力之巅的果实。”

    云江宁道:“谨遵侯爷钧令。”

    云祯长长吐出了一口气,低声道:“我不知道北楔为什么会生乱,为什么会侵犯大雍——我只希望你到时候能够左右政局,能够阻止北楔侵犯大雍,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他看着云江宁,认真道:“不是命令,是请求。”

    云江宁默不作声双膝跪下,向他磕了三个头,又道:“临别之时,侯爷能否送江宁一样东西。”

    云祯问道:“什么?”

    云江宁道:“江宁想要您腰间常佩的短剑。”

    云祯伸手解了下来掷给他:“拿着吧。”

    云江宁小心翼翼双手接过,云祯从怀里摸了摸,摸出一叠银票递给他:“拿着吧,听说长广王与胡太后有奸,胡太后就是当初嫉妒你母亲发卖你母亲的人,你回去处境应当也是艰难,拿着打点人,其他我倒不担心你,你跟在我身边许久,朝事军事也明白。”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艰难道:“不希望有朝一日,你拿这些从我身边学到的东西来对着大雍。”

    “去四夷馆找北楔族的使者,尽快走吧。”

    云祯心里天人交战,咬着牙道:“你快走,不然我要后悔了。”

    “江宁……不要有朝一日,让我后悔没有杀了你。”

    云江宁再次磕了个头,沉默地退出了书房,和从前每次接到命令一般,服从而高效。

    他很快离开昭信侯府,才出府没多久,就有数名看着寻常打扮的高大男子警醒跟上了他,脚步轻捷,身手矫健,态度却十分恭谨:“少主,昭信侯可有阻挠?可需要吩咐小的们做什么吗?”

    云江宁转过头漠然看了他们一眼:“即刻启程。”

    数名男子齐齐躬身肃然:“是。”

    天边微星闪亮,城门下守卫着的城门将领们打着呵欠站着,微微有些怕冷地缩着肩膀,肩膀上的军袍已被秋露打湿。

    一行高大骁勇的男子骑着马从城内往外出城,守城守将上前验看,然后看到为首男子出示了一面黑金镶边的黄铜麒麟令牌,知道是龙骧营办差,沉默地准予通行。

    一行人马快人捷,脚程极为迅捷,不多时就已跑了数十里到了界碑,离开京城地界。晨光微晓,马儿咴咴,云江宁勒着缰绳回身看了眼来路,灰尘漫漫,烟柳遥遥,来路已不可见。

    他将怀里的短剑拿了出来,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精致的剑鞘上摩挲了一会儿,将剑送到唇边吻了下上头镶着的蓝色宝石,又放回了怀中。

    若你有后悔那日,我便用这把剑自戕,如此便也算你杀了我,总不负你便是了。

    他漠然转头,缰绳一抖,快马疾驰如箭,奔向远方。

    第88章 查抄

    因着怕姬怀素下手,云祯打发走了江宁,但其实心下挣扎得厉害。

    他几辈子没做成几件事,以至于在这样重大的决定上,他仍然凭着自己的感觉走,却并不自信,正心底翻腾。却见门上有人传来,说大理寺卿着人来请侯爷过去,有旨意办差。

    云祯只得换了官服过去大理寺衙门,大理寺卿罗瑞看到他道:“原本你才出了外差,不该再劳您,但这是皇上口谕,鲁国公李克纳交接外官,里通外国,恃强凌弱,谋夺民产,私铸钱币,图谋不轨,数罪并发,着大理寺查办家产。让你奉旨查抄鲁国公府,因则涉勋贵,又与宗室有亲,太常寺那边也派了位郡王一并过去传旨查办。”

    云祯随口问:“哪位郡王?”

    罗瑞看了他一眼:“河间郡王。”

    云祯脸色微变,罗瑞笑道:“老弟,老弟,咱们公事为上,你切莫意气用事,这也就是奉旨办差,按部就班,我让几个老成司官替你把着,你一些儿不用辛苦,只管坐镇就好,莫辜负了皇上一片心才好。”

    奉旨抄家,这一般是心照不宣的油水差使。云祯心下暗骂了几句姬怀素,还是拿了卷宗,看过任务,点起司官、书办等一应人手,另外又调了西山大营的兵丁过来,调派了一番,这才带了职官过去鲁国公府,在那里等姬怀素拿了旨意过来传旨。

    鲁国公府却是在为鲁国公夫人举办六十寿宴。重门洞辟,雕楹碧槛,处处张灯结彩,高车华服,客似云来。

    承恩伯府谈蓁今日也随了两位兄弟赴宴,如今正在后园水榭与京中其他闺秀闲谈交际。但见水榭上花团锦簇,铺设华美,酒沸茶香。席上各种山珍海味,时鲜瓜果,仆妇也是衣着绸缎丝履,穿金戴银,气度不同。心下暗自比较,却也觉得果然在江南,承恩伯府还是低调多了,这京里确是气象不同。

    她自进京后,门上便接帖无数,无数勋贵府宗妇亲自下帖邀她,给她接风,以贵宾相待。又有好些高门贵家的千金邀她参加文会、诗会,这些日子也被人趋奉得有些飘飘然,早已忘了在路上的不快之事。

    如今鲁国公府上的几位闺秀都正陪着她在水榭上赏景。这女眷的水榭,却是有些奇妙之处,可看到湖心岛对面的戏台子,廊外水面翠盖红衣,芙香扑鼻,台上一班小戏,穿着斑斓彩衣,正在上头一唱三叹。

    国公府上的待字闺中年岁最长的是长房三小姐李芙英,正与谈蓁攀谈:“谈妹妹初来乍到,想是未听过我们北边的小戏,虽然未比得上江南的婉转靡丽,却自有一番风味。”

    一旁长安候府上的四小姐已凑趣道:“鲁国公府上家养的这班小戏,可是京里闻名了,我们今日来赴宴,不少人都眼馋着能看这戏过戏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