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转眼便到了季安年离家的日子,站在上海码头上,她与众人一一告别。文斐拉着季安年的手,心中感慨万千。她虽是文家的四小姐,待谁都是一副外向性格,这么多年,真正让她当好友对待的,只有季安年一个,季安年又何尝不是如此?
趁着季先生在向手下吩咐事情,文斐悄悄把一个绿色的小盒子塞到季安年手里。季安年看着盒子,上面还用她喜爱的乔其纱绑上了蝴蝶结,她笑问:“礼物不是才送了么?”
“这是曾青恺托我给你的。”文斐笑道,“放心,若不是你喜爱的好东西,我便自己扣下,定不会巴巴的在今天给你送过来。”
阿德朝着文显明走来,显然是有事找他。文显明一心二用,一边听着阿德说话,一边听到季安年的声音:“我倒是不讨厌曾青恺,只是……”
“只是你还惦记着‘罗曼蒂克’的爱情!”文斐接过话来,多年的熟稔使得二人相视一笑。“不过就是个小礼物,拿着也没关系,好歹是人家曾少爷一片心意,不是曾先生的。”
“你知道,我是希望碰上‘那种感觉’的。”季安年拉着文斐的手。她是相信爱情的,文斐也一样。想到法国是浪漫的国度,许多爱情故事的发生地,她不禁开玩笑道。“说不定,我此次到法国去,能给爸爸领回一个女婿来。”
季先生和文显明隔的她们不远,听了这话,二人双双向季安年文斐看去。季安年注意到他们的目光,不好意思地对他们一笑。
“你?”文斐一副显然不信的样子,伸手把盒子塞进季安年手上的小包里。“你在上海里见惯了美男子,早就有了抵御力,肯定不会轻易看上谁。不过话说回来,法国那么罗曼蒂克的地方,有什么罗曼蒂克的事情发生在你身上也说不定。”
“我要是遇上了罗曼蒂克的男人,先给你留着。”文斐的脸被海风吹得红红的,分外可人,季安年忍不住伸手捏上去。“不要忘记,你还比我大呢,自然是要你先选。要不怎么对得住我们这么些年的姐妹情分?我们既是姐妹,你就像是爸爸的女儿,我给你介绍朋友,不也算是给爸爸找女婿了?”
文斐将季安年的手拍掉,她的视线略过季先生,向文显明看上一眼,文显明在对阿德吩咐事情,可余光也是在看这里的。文斐笑道:“怎么,你想亲自给自己选个姐夫不成?”
“我倒是想,可这也得是要你情我愿的事情,谁不知道文四小姐的眼光高着呢。”季安年拉着文斐的手不放,“要不,你跟文先生说说,和我一块去法国算了。”
“我对出国没兴趣的,等到学校放假,我去看你。”文家兄妹在出国这一点上看法不同,若不是因着一些事情,文显明是愿意出去的,没有出国去学习是他极大的遗憾。文先生不会情愿给文斐出钱让她出国,但是在季安年打算出国时,文显明特意找文斐
Po①8ъooк.)谈过表示只要她想出去他就一定能让她出去。只是文斐心不在此,连大学都报考了他的学校复旦,不像季安年,对什么都有新鲜感,从小就想着去各地看看。
季安年撅嘴道:“就好像你放假我不放假似的!”
文斐道:“那咱们就去别的地方玩。地图上的国家这么多,咱们一个一个去逛去。”
明知道文斐是在哄她,季安年还是笑了:“只怕路上就是好长的时间,怎么会一个国家一个国家的逛?就你这个性子,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只怕我在法国待上四年,都不会见你去看我。”
“瞧你这话说的,”文斐道,“我就算去不成法国,还不会给你写信?再说,你又不是不回来了。你在法国的日子,我便做那孟姜女,做那王宝钏……”
“别忘了之前答应过的,至少要一个月寄一封的。”季安年说,“还孟姜女、王宝钏,你当真能为我‘独守空房’不成?我这几天成天想着,万一我在法国的时候,你在上海找了人家,我都来不及看你穿上婚纱什么样,更不用说给你做伴娘了。”
文斐“呸”了一声,笑着伸手戳戳季安年的脑袋:“你成天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文斐的话停下了,因为季先生和文显明向她们两个走来。季安年抓着文斐的手不放,另一只手趁机挠她的痒痒,两个人笑着闹作一团。
季先生看着她俩依依不舍的神情,对着文斐笑道:“小年平时太孤单了,幸好有你。”
“我和小年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您这样讲就太见外了。”文斐客气道。
季安年的视线从文斐身上移开,看向季先生,也只是看着他,眼眶便先湿了。虽之前说好的,她出去四年,季先生有空便去法国看她。只是这四年时间,到底太长,她从来没有离开过家,该怎么过下来?
“你放心,一切爸爸都打点好了。”季先生张开怀抱,把季安年抱住,任她把眼泪抹在自己的名贵西装上。没过多久,肩上已湿了一片。海边有雾,空气也是一片潮意,海风阵阵吹来,四周尽是告别的人群,更增添了这离别伤感的思绪。尽管心里有千般万般的不舍,季先生仍是让自己笑得温和。
“我不想走了……”季安年把头靠在季先生肩上,闷闷道。
“说的什么傻话。”季先生微笑着伸手把季安年脸上的泪滴拂去,“舍得,有舍才有得。你那么想去法国,别耽搁。”
季安年喜爱音乐美术,法国是个好地方,那里又有她舅舅顾看着,季先生用“舍得”二字,既是安慰季安年,也是安慰自己。
文显明站在季先生身后,身着黑色西装,俨然一副成熟稳重的样子。见季安年把视线转向了他,他也只是同季先生一般微微一笑:“小年已经长大了,可不要像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就喜欢哭鼻子。”
“在那边,要学会好好照顾自己。”季先生低低嘱托道,“我知你事事喜欢自己动手,却仍让你带了小桃去,有小桃陪着,凡事有个照应。我已经托人和船长打过招呼,法国那边你舅舅来信说也都安排好了,我们两家一向来往多,想必不会委屈了你。”
“恩。”季安年低低应道,看了身后的小桃一眼。小桃一身桃红衣服,胸前垂着两个麻花辫,垂着脑袋站在管家旁边,许是与父亲离别在即,看着神情不太高兴的样子。
“等爸爸这段时间忙完之后,就去看看你。”季先生道。
“恩。”季安年点头。
“出门在外,遇事要多留个心思,有拿不准的多和你舅舅商量商量,不要怕法国的东西贵,生活费不够了只管打电报来和我说。好好和表姐表哥表弟们相处,多交一些朋友,和大家一起四处转转玩一玩,不要一直闷在屋子里。”
“恩。”季安年又点了一下头,声音已带了哭腔。
码头人群沸沸嚷嚷,大家扛着大包小包经过,原来已经可以登船。
“去吧。”季先生道。
“恩,”季安年答着话,身子却不动。“他们排的队长,我再等等。”
季先生看着她,像是要把她的模样印在自己眼里似的,看不够,最终叹了口气:“去吧,又不是再见不到了。”
“小桃,你先去。”季安年道。
小桃话语不多,点了点头,带着搬行李的保镖们往船的方向走。突然之间,一颗子弹打过,小桃眼中尽是不可置信,手里的小箱子砸在地上,她捂住胸口,身体向后倒去。
“小桃!”季安年离小桃的距离近,她上前几步,从地上抱起她。
“赵……”季安年只听到小桃口中含糊不清的吐出一个音节。
“赵?赵什么?小桃?你想说什么?”季安年抱着小桃问,可是再去试她鼻息,早已气息皆无。
季先生带来的手下在枪响后警觉起来,将抱着小桃的季安年围住,四下搜寻可疑人物。不想正是中了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只听得“砰”的一声枪响,季先生的身影缓缓倒下。
不!季安年不顾保镖的阻拦,放下小桃,身体摇摇晃晃的扑到了季先生的身前,不顾一切的抱住他:“爸爸!”
一片红色在季先生的胸前渲染开来,季安年大声颤抖地叫着季先生,轮船“呜——呜——”的鸣声回荡在码头,海风还是那样的吹着,将海水的腥味与血腥味混杂在了一起。枪声没有再响起,可是整个码头已经乱起来,人们四散逃命,匆忙之中寻找亲人的声音、呼唤孩子的不绝入耳。季先生的双眼合上了,唇边是他一贯的若有若无的微微笑意,这副模样像是睡着一样。季安年只觉得眼睛沉重,眼前开始出现重影,她的头也越来越沉,恍恍惚惚间似乎看到了文显明与文斐的关切神情,再下一秒,四周已是一片黑暗。
她晕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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