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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节

      “阿姐!”姜佐承气呼呼的, “若非秦王的命令, 阿娘又怎会病得这么重!那徐州是秦王的城池,谁知道他又会搞出什么阴谋诡计, 用我们来要挟阿姐!”

    姜鸾看向庄太后。

    庄太后和她对视, 满脸殷切的期待。

    她希望能助她的阿鸾脱离苦海,那秦王满心算计, 巧取豪夺,阿鸾以色侍人, 哪里有什么好的结果?

    姜鸾沉吟。

    她的阿娘或许活不久了, 这也许是她最后的心愿。

    “阿鸾, ”庄太后携住她的手,“快做出决定吧。阿娘不会干涉你,若你希望回到秦王身边, 阿娘便让你回去。卫将军他们,明日就会醒来。”

    姜鸾反握着庄太后的手,“阿娘, 我陪你。”

    她要陪伴在庄太后身边,让她享受最后一段无忧无虑、毫无拘束的天伦之乐时光。

    ……

    “皇后没去徐州?”李怀懿手握长弓,眉梢微挑。

    秋狝即将到来,自一统诸国后,李怀懿久未练习骑射,有些生疏,便于校场上练习。

    他的身形颀长高大,纤长有力的手指搭在箭羽上,并将弓弦拉满,姿态漫不经心。他面前的箭靶上,插满了几十只箭矢,每只箭都正中靶心。

    报信的斥候半跪在地,惭愧道:“正是如此。”

    “那皇后去哪儿了?”

    斥候声音颤抖,“卫将军他——他把皇后娘娘跟丢了。”

    李怀懿指尖一颤,被拉满的弓弦瞬间松开,箭矢飞速地射出去,钉在箭靶旁的树干上,铮铮作响。

    生平第一次,他射出的箭,偏离了箭靶。

    ……

    “阿娘,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吗?”姜鸾仰头,打量着面前的府邸。

    他们已经到达了宛州城,裴姬蓝购置的府邸处于宛州城东最繁华的街巷上。三间大门并排,门口两只巨大的石狮子,朱门绣户,精致无比。

    “正是此处,大隐隐于市。”庄太后含笑道。

    裴姬蓝引着姜鸾等三人入内。从宫中带出来的侍女和守卫,跟在他们的身后。

    府中雕梁画栋,门廊长直,深秋的藤萝缠绕着树枝,后花园里还有一汪清澈见底的湖水,水面平静如琉璃,几尾锦鲤在其中游得正欢。

    “阿鸾,以后你就和阿娘住在一起。”庄太后的臂弯勾着姜鸾,她指了指正房的方向,“小八就住外院吧。日后,我们一家三口,长长久久,永不分离。”

    姜鸾含笑,拍了拍庄太后的手。

    她有一种预感,李怀懿迟早有一日会找过来的。

    如果没有找过来——

    姜鸾哼了一声。

    ——那么她就再找一个俊俏的少年郎!

    ……

    姜鸾的预感很准,当北风凛冽地刮过宛州城时,李怀懿出现了。

    彼时,姜鸾正窝在正房的软榻上,和庄太后、姜佐承聚在一起,烤着熏笼。

    停了避子汤之后,她不再如之前那般畏寒。庄太后将他们的宅邸收拾得很温馨,处处都种下了姜鸾喜爱的牡丹与冬梅,待到来年,便有琼苞盛绽,一年四季,花开不息。

    姜佐承在屋中琴案旁为她们抚琴,悦耳的琴声缓缓流淌在室内,气氛安逸祥和。姜鸾手持绣鞋,用针缝着鞋面。鞋底是侍女纳的,姜鸾绣鞋面,是希望为庄太后亲手做一双鞋。

    当她第三次用针扎到自己的手指时,庄太后叹了口气,把她手上的针拿过来,“好了,阿鸾,我知道你的心意了。让阿娘来吧,乖。”她伸出手,让姜鸾把鞋交给她。

    庄太后声音温和,不再如从前那般低哑暗淡。宛州的水土确实养人,姜鸾欣喜地发现,庄太后确实在一日日地好转——当然,这里头应也有姜鸾和姜佐承都陪伴在她身边的缘故。

    姜鸾把鞋底递过去,正要说些什么,裴姬蓝匆匆闯入,他衣冠凌乱,语气急促,禀道:“公主,恭王,太后娘娘!秦王来了!属下们没能拦住!”

    庄太后手一抖,没接稳姜鸾递来的鞋底,绣鞋“啪”的一下掉落在地,屋中琴声亦是停息,姜鸾清晰地听到了阿弟紧张的呼吸声。

    就在这样沉重而僵硬的气氛中,李怀懿迈步入了正房。

    一年未见,他似乎更出众了。

    李怀懿穿着一件鸦青色长衫,矜贵沉静,劲腰挺直,双腿笔直修长,比姜鸾在宛州城里见到的任何一个年轻子弟都更好看。

    他缓步踱到庄太后跟前,行了晚辈见长辈的礼节,举止优雅不凡,“朕李怀懿,见过太后娘娘。”

    庄太后哼了一声,携着姜鸾的手站起身,连一个眼神都未施舍给他。

    李怀懿不气不恼,把视线移到姜鸾身上。

    姜鸾一边随着阿娘往外走,一边对上他的目光。

    李怀懿喉结微微滚动,漆黑的双眸如同寒夜霜雪,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姜鸾注意到,李怀懿的双眸中密布血丝,赤红得像是嗜血的狮虎,却又十分巧妙而克制地,将这份贪婪隐藏在彬彬有礼之下。

    姜鸾眨眨眼睛,回过头,跟着庄太后走出了正房。

    “秦王陛下。”在正房门口,庄太后停下脚步,背对着他,说道,“若您对我这个老人家还有一丁点慈悲心肠,就请您放过阿鸾,也放过我和小八吧。”

    她的声音缓慢而有力,说完这句话,便携着姜鸾离开。姜佐承连忙从琴案前站起来,匆忙跟在两人身后。

    李怀懿身姿笔挺,注视着他们三人离去的背影,默然不语。

    当他听见斥候来传,说在宛州城发现皇后娘娘的踪迹时,他便立刻快马加鞭,带领护卫前来。

    从秦都到宛城,三个月的路程,被他用一个多月走完。长久跋涉导致他腿间皮肉已被马鞍磨烂,到了现在,哪怕仅是站立和行礼,也刺痛不已。

    四十几日来几近不眠不休的赶路,让困意和疲倦像潮水一般一阵阵朝他涌来。李怀懿用尽全部的意志力,才能站在这里,以最雅致从容的姿态,向他的鸾鸾露出微笑。

    无论做出什么选择,都要准备好承受它带来的代价。这一点,李怀懿一直都很清楚。

    但是,如果代价是失去他的鸾鸾——李怀懿宁愿付出一切,去推翻这个代价。

    ……

    是夜。

    庄太后说,秦王来过正房,晦气,今日要睡东厢房。奈何东厢房的拔步床太小,最后只好各退一步,庄太后睡东厢,姜鸾睡西厢,姜佐承仍住在外院。

    烛火摇曳着,姜鸾靠坐在西厢房的床头,懒懒地翻看一本棋谱。

    看着看着,棋谱上的横线竖线,变成天下局势的纵横捭阖。姜鸾情不自禁地想,那个手持天下权柄的帝王,现在在做什么呢?

    这一回,若是他不好好地哄她,她一定不会原谅他。

    若是阿娘病情再次加重,她也要怪他。

    总之,都是他的错,才害得阿娘和小八这么难过。

    月亮爬上树梢,窗外的北风呼呼作响。姜鸾看了一会儿,觉得天色不早,便下了床,将棋谱放回桌案上,闭紧窗牖,吹熄烛火,重新钻入被褥。

    “公主,您要睡了吗?”在外头守夜的侍女,见内室的烛火被吹熄,不由问道。

    姜鸾:“是的,不用进来关窗,我已经关好了。”

    侍女应好,继续坐在外间的榻上打璎珞。

    夜色正稠,四周幽阒无声。姜鸾向来入睡很快,她侧躺着,正飞速地坠入梦乡,忽然,有细微的动静惊醒了她。

    姜鸾猝然睁开眼睛,正欲问是谁,一根纤长手指,抵在她的唇上。

    “嘘——”低沉温柔的声音响起。

    窗牖大开,姜鸾借着从窗边倾泻而下的月光,模糊分辨出夜色中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的修长身形微微俯下,一只手指抵在她的唇边。醉人的暗香萦绕在姜鸾的鼻尖,朦胧的月色将李怀懿的面部轮廓修饰得更为流畅英挺,他的眸光像浩瀚的星空一般深邃,清俊无俦的气度,是众生拍马难及的矜雅高贵。

    姜鸾从床上坐起来,李怀懿松开手指,视线落在她身上,紧紧地跟随着她。

    “公主,有什么事儿吗?”侍女听见了内室的动静,问道。

    “无事。”姜鸾扬声道。她顿了顿,吩咐道:“你退下吧,今日不必由你守夜了。”

    侍女欣喜地应了声好,放下打到一半的璎珞,从壁上取下一盏纱灯,提着纱灯走出西厢房,去往下人居住的后罩房。

    李怀懿侧耳倾听,待到侍女走远,才在姜鸾的床边坐下。随着他的动作,被磨烂的皮肉摩擦裤管,他忍着疼,一丝表情都未曾显露。

    “陛下夜探香闺,是有何要事吗?”姜鸾轻声问。

    皎洁的月光照在她的脸颊上,沉鱼落雁,倾国倾城,如画中仙子,亦如月下嫦娥。

    李怀懿滚了下喉结,低哑道:“鸾鸾,跟朕回宫好吗?”

    “求你了。”他语气温和,声音低沉而喑哑。

    第60章 爱是温柔真诚,不是巧取……

    “不行, 我要在宛州陪伴阿娘。”姜鸾直视着他,“更何况,若非陛下的命令, 又怎会贻误阿娘的病情,让她病重至此呢?”

    李怀懿心底苦涩, 他伸出手, 抚摸着姜鸾的脸颊。这张令他魂牵梦萦的面庞, 终于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鸾鸾,朕当时只是命令扈启, 让他看住庄太后和恭王,朕没有想到, 他竟然知情不报……”

    “是朕太傲慢了。”他叹息一声。

    听到姜鸾出走后, 他也曾气恼,但设身处地思忖, 其实姜鸾和庄太后的角度全无问题——

    庄太后认定是秦王下令幽禁了她, 并且不允她去往南方温暖城池养病,致使病情加重。姜鸾心疼母亲, 亦无可厚非。

    至于恭王姜佐承,不过是成王败寇而已。男子在政治场上互相争斗, 他既步入棋局, 便要做好被人当作棋子的准备。李怀懿唯一心虚的是, 为了重新得到鸾鸾,他欺骗了她。

    李怀懿轻声道:“鸾鸾,朕本想让扈启向你解释的。”

    但扈启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 便被姜鸾下令杀了。

    姜鸾挑眉,“在越都之时,我就想明白了。陛下既然已经达成目的, 又何必画蛇添足,折磨我的阿娘?”

    李怀懿的脸上漾起笑意,“鸾鸾能想通真是太好了。既然如此,朕明日就向庄太后言明,让她允你随朕回宫——她今日似乎不太高兴。”

    姜鸾微笑,把李怀懿放在她脸上的手拿下来,按在拔步床的床沿。

    李怀懿的心里扑通乱跳——鸾鸾已经好久没有主动摸他的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