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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风雨欲来的时候,人的感观总是很清晰。

    就像此时,裴恒似笑非笑的看着阮菱,任谁看,那双潋滟的桃花眼里都盛满了情意。手执折扇,风吹起他衣袍一角,随风鼓动,静静的站在那儿,便芝兰玉树般,如天神俊美华贵。

    可阮菱却知,恒王那不离手的扇子是一位女子所赠。多年来,他一直留着,不曾忘怀。

    所以啊,和这样的人同行,最安全了。

    阮菱微微勾唇,笑的单纯又温婉:“如此,多谢王爷了。”

    裴恒摊手:“四姑娘,请。”

    近卫纮夜拿出了小脚凳,随后候在一旁等阮菱等人上马车。

    他抬头看了眼裴恒,眼里有一丝震惊。

    能上王爷马车的女人,阮姑娘可是世间第二人。

    回去的路上,天空中劈开一个响雷,随后大雨倾盆如注。

    夜幕降临,已是大楚宵禁了,街上连个人影都没有。天幕像是被撕裂个口子一般,狂风骤雨不停,渐渐下冒了烟。

    马车行到华庭巷口时,阮菱坚持要下车。

    裴恒掀开车帘,猛烈的风雨扑面而来,伴随着哗哗的雨水声,他指了指自己衣袍上的雨,问:“四姑娘非要下去?”

    “是。”阮菱眼里坚定:“王爷仁心,已将我二人送了这么远,沈府人多口杂,臣女恐污了王爷清誉,也怕污了自己的名声,特此避嫌。”

    “嘁,本王可还有什么清誉,本王的清誉都在广云坊呢,还用四姑娘来遮掩么?”裴恒虽是说着,却还是从一旁小几的抽屉里抽出一把伞。

    “去吧。”

    阮菱坚持的事儿,裴恒并不再劝,顿时嘱咐外头的清音:“照顾好你家姑娘。”

    纮夜把自己的外衫披在清音身上,可清音身上还是湿透个遍。

    听见里边呼唤,她急忙把衣裳还给纮夜,低垂了眼睫,匆匆道了谢,便掀开轿帘去扶阮菱。

    茫茫雨夜,两道纤细却倔强的背影相互依偎着朝沈府走去。

    此情此景,便是让裴恒这个万花丛中的君子也不免动容。小丫头看似表面风光,实则内里啊,需透了。这么坚强的姑娘啊,沈家大娘子可真不是个东西。

    “走吧,纮夜,回王府。”

    纮夜看了看那两道娇弱的身影,低头看了眼还残留着淡淡香气的衣裳,重新披好,随后架马掉头,朝相反的方向行驶去。

    沈府门前,挂着两个大红灯笼,小厮都跑去耳房躲雨了。

    清音重重拍了拍门,冲里边呼唤。

    雨势迅猛,铺天盖地,随着狂风到处肆虐。裴恒那边中看不中用的伞挡不住多少雨,冰凉的雨水顺着阮菱的额发往下淌。

    姑娘脚上被就有伤,清音担忧她撑不住,声音也抬高了几度。

    “开门,快开门!”

    等了许久,里边才传来磨磨蹭蹭的脚步,小厮开门见是阮菱二人,眼里也无甚意外,语气稀松道:“是四姑娘啊,快进来。哟!怎的淋成了这个样子,德全,你们几个,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姑娘拿披风!”

    阮菱淡淡的看着他的做派,心里冷笑。看小厮的表情便知是沈大娘子授意的,若不然,怎会敲了这么久才来,且一点也没有惊讶的样子。

    定是一早就知道。

    等二人回到寿明堂西厢时,已是申时。

    阮菱脸色较方才出宫时还要惨白,病弱的身子不住的发抖。本好些了的脚踝处,又隐隐作痛,疼的她直蹙眉。

    清音放下东西,走到阮菱跟前,手探上她的额头,眼眸顿时一颤,已经这么烫了!

    “姑娘,我先扶你去净房,然后就去找大夫。”

    阮菱昏昏沉沉的,任她搀扶着走,神思开始恍惚。

    好在寿命明堂里的下人周到,不管何时,府内都备着热水。

    清音服侍她沐浴过后,沈老太太身边的周妈妈也到了。

    外面雨水小了些,随着推门的声音,周妈妈在屏风处掸了掸身上的雨水。

    她脸庞周正,虽上了年岁,可眼神精亮。只看了榻上昏睡的阮菱,心里几分明然,转头冲清音道:“小清姑娘不必担心,四姑娘是风寒,老太太已叫了大夫煎了药,待会儿送到,你仔细服侍姑娘服下,睡一觉就成。”

    清音眼泪汪汪,冲周妈妈行了个礼,满腹委屈与气闷:“多谢周妈妈,多谢老太太,我家姑娘自幼身子就弱,如今崴了脚,又淋了一场大雨,做奴婢的实在心疼。”

    早上王氏带着三个姑娘出门,傍晚时分,其他两个姑娘就随王氏回来了,只落下四姑娘一人未归。

    听王氏口风说游玩后没瞧见四姑娘,想是先乘了马车回府,就没想太多。谁想到竟是驾车的小厮自己个儿玩心重,驾车出去逛了,这才把四姑娘落在了校场。

    都在府里熬灯油一样过活,王氏打的什么算盘,周妈妈再清楚不过。

    她颔首示意清音安心:“一切情况,我自会和老太太说明的,你不必担心。四姑娘是老太太的心头肉,没有理由白白受了委屈。”

    一句委屈,清音眼圈登时就红了。还好,还好老太太愿意替姑娘出头。

    她躬身行礼:“夜深了,周妈妈回去时注意脚下。”

    周妈妈深深的看了眼床上的阮菱,她自幼在沈府伺候,四姑娘的娘也是她看着长大的,这对母女的命啊,太苦。

    她深吸了口气,点头道:“不必送。”

    傍晚,雷雨停了。东宫院内大理石板被雨水冲刷的一尘不染,透亮,映着柔和的月光,空气中的风舒爽凉快。

    案上的公文堆积成山,裴澜执笔的手停了下来,眉头越皱越深,对着那张金陵递上来的公文驻了神。

    纮玉进来汇报时,特地去厨房端了一碗姜汤。

    殿下自校场回来后就一直在批公文,几个时辰下来,一动未动。

    不知道是不是在生阮姑娘的气。

    殿下谈完公事,去而复返间,那美人榻上的小姑娘早没了影子。

    他把碗放在桌上,甜白釉与红木磕碰的清脆声音,惹得裴澜笔尖一顿,饱满的墨汁滴到那句“彻查私盐”上。

    他放下笔,揉了揉眉心,闭着眼朝后靠去:“查清楚了?”

    纮玉应声答:“是,殿下。下午阮姑娘在回廊处被肃宁伯家二公子陈致远堵住,陈致远意图不,不轨,被成大人救下。”

    纮玉话没说完,案上的麟角狼毫笔骤然折断,一截断笔蹦到纮玉胸前,红袍上顿时染上一片黑墨。

    第9章 照顾   一截白嫩细腻的藕臂搭在太子的肩……

    墨笔摔成了两截。

    纮玉一动不动的站着,不敢再说下去。

    “哪只手碰了她?”等了半晌,案上的太子终于开口,只是那冰冷的声音夹在着寒气,像一把刀子悬在纮玉的心头。

    他顿了顿:“右手。”

    太子揉了揉太阳穴处,脸色阴沉似水,一言不发。

    纮玉甚至觉得这屋里的光线都因案上那人的神色暗淡了几分。

    良久,太子继续拿起桌上的公文翻阅着,头也不抬道:“该怎么做你知道,下去吧。”

    纮玉作揖后,转过身,可脚步迈了一瞬却又缩回来。

    他犹豫了半晌,不知道怎么开口时,裴澜抬眼问:“还有事儿?”

    纮玉对上那双漆黑的眼,心一横,还是打算说出来,总归是阮姑娘的事儿,他说出来应该错不了。

    “阮姑娘病了。”

    案上的人没说话,可仅仅是这沉默,纮玉一瞬明白了主子的心思。

    这是要他继续说呢。

    他道:“那会儿下着大雨,沈家马车走了,恒王送回去的,但是在沈家的暗桩递了信,阮姑娘发烧了。”

    “嗯,知道了。”裴澜复又低头看公文,仿佛没有放在心上一样。

    纮玉一脸的诧异,可也没再多言,他只要把消息传递到了就好,剩下的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出去后,纮玉便瞧着小顾将军抱着剑坐在阶前。他走过去,夜里漆黑,月华被薄云遮住,他刚走到小顾将军身前,就听他大呼小叫。

    “纮玉,你踩到我新衣裳了!”

    饶是一向好脾气的纮玉也有些受不住,眉梢横了横,“你才被顾府停了银子。况且这月例银你早就花没了,前两天吃酒还是我请你的,你哪来的银子买新衣裳?”

    小顾将军嫌弃的朝一旁挪了挪,揪起那块子布料拿手扑了扑,嘀咕道:“你管,有人送的。”

    纮玉抽了抽嘴角,顺着他也坐在了廊阶上。

    不过这话说的不假,小顾将军人长的高大,剑眉星目,生的一张好皮囊,家世不错,父亲是四品武职散官,自己又是太子近卫,抱着剑立在东宫门前,惹了不知多少小宫女的眼。

    小顾将军偏头问:“里头什么情况?”

    纮玉摇头:“我和殿下说了阮姑娘生病的事儿,可他好像并不关心,仍在批折子。”

    小顾将军咂咂嘴:“果然,君心难测啊!”

    两人正闲聊着,就听见东宫的殿门“砰”的一声开了,听这力道,好像是踹开的。

    随后一道墨色的身影自两人跟前走过,矜贵笔直,如载华岳,除了太子再没旁人了。

    小顾将军知道殿下这是要出宫了,顿时起身要跟上,却被纮玉一把拉了回去。

    他问:“你干嘛?殿下出宫身边不能没人!”

    纮玉拍拍他的肩膀,声音压低了些:“但看殿下急匆匆的样子就知道去哪了,还用跟着?跟哥哥走,咱俩有更重要的事儿去办。”

    “去哪?”

    “广云坊。”

    入夜,沈府各房灯火已熄灭,偌大的府邸只留下院落中的引路灯,幽幽几盏,在夜色中摇曳。

    一道暗色的影子□□而入,粗略辨认了方向后,朝寿明堂掠去。

    清音在外屋煮药,抱着个蒲扇昏昏欲睡,一股凉风把她吹醒,她登时激灵了一下,待看见眼前蓦然出现的人影,吓得捂住了嘴。

    裴澜似是对她的反应很满意,冲她比了个“嘘”的手势。

    “太子殿下。”清音眼睫颤了颤,声音放低:“姑娘她,她还在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