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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

      而少年面上祥和,心中已有定夺。

    片刻后他淡声道:“两朝城池,协约共守。”

    “王上英明!”“王上圣裁!”粗犷的叫好声、激动的吵闹声不绝于耳,若是在宴厅,怕是连顶子都能掀翻了去。

    正事已毕,丝竹并奏。

    众人放下心思,喝酒吃肉,场面极是喧嚣。连措仑都饮了两杯,酒酣耳热。

    隆戈尔借着三分醉意上前,向少年敬酒:“两邦交好,大仇欲报,真的是快活。臣有一件喜上加喜的事情,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

    “如今德加已去,臣不忘缅怀。但王上的婚事没有着落,臣也忧心。高城自有兄终弟及的传统,不如趁着东齐使者也在,就做个见证,把南平殿下许配给王上吧!”

    隆戈尔久经人事,送汗血马那日就看出端倪。措仑心里挂念前王后,只是年轻人害臊,抹不开面子,这话总不能他自己提出来。

    所以隆戈尔仗着年长,知冷知热的劝了一遭婚。一旦措仑准了,自己便抢先安庆这老东西一步,拿捏住了王上的心意。

    众人反应了一下,立刻顺着话头拍起天作之合的马屁来——隆戈尔这老狐狸能主动劝婚,里头指定有不为人知的猫腻,横竖先把队站了再说。

    措仑没有应声,目光掠过隆戈尔得意的脸,望向赵泽。少年意欲查看他脖子上的伤处,男人抗拒的收起下颌。

    片刻僵持后,赵泽面无表情的端起酒杯,遥遥敬祝。

    而措仑笑笑,终于对隆戈尔的提议开了口:“再议。”

    没说不行,那就是行。

    举座哗然。

    连安庆都醒过味来,恨不得捶胸顿足:怎么又叫隆戈尔闻到味、抢了先!

    在喜庆喧闹声中,有宫人凑到措仑近旁,低语了两句。少年听着听着,浓眉蹙了起来。

    *

    半个时辰后。

    “不是昨天还好好的么?”

    措仑一阵风似的纵马从城外回了宫,随手交出缰绳,压低声音问侍女。

    昨日他夜宿议事厅,就是为了不让南平挪动地方,好生休养。他走前少女情绪尚算平稳,纵是提过一次想回家,自己劝了劝便也消停了。

    而现下急报,南平竟从他的住处返回王后寝宫,收拾起东西了。

    “说是打早上起来就没吭声,这会儿把衣服都叠好了,闹着要走呢。”侍女小心翼翼回道。

    少年越走越快,步履生风。马靴皮底敲击地面,拍打出焦躁的节奏。

    他疾步走进南平住处的院落,掀开帘帐,正巧遇见少女往外走。

    两个人一打照面,俱是愣住了。

    “谁让你下的地?”措仑心里起急,不自觉提高音调,“你这是病全好了?”

    南平从未被他这样质问,一时表情有些茫然,手里还握着团成一团的绸袄子。

    “伺候你的人呢?就这么干看着?”少年怒极,沉声环顾四周。

    阿朵原本就因为主子没头没脑的行动而抓耳挠腮,管又管不了。如今看见措仑这个救星来了,连忙壮着胆子,从南平手中抢下了衣服。

    “快回榻上躺着。”少年低声劝道。

    南平摇头。措仑心里本就憋着气,懒得再啰嗦,抬手就要抱起她。而少女早有防备,慌忙退了一步,让拥抱落了空。

    “我心意已定,莫要劝我了。”南平终于开口。她胸脯剧烈起伏,不知是大病未愈,还是心中有暗流涌动。

    措仑盯着她:“什么心意?”

    “前朝有例,敦庆公主曾在夫婿去世后,重返蜀地……”

    措仑竭力压制自己的焦躁,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用说了,我不许。”

    而南平似乎对他的态度早有预料,咳嗽了两声,又道:“德加已逝,他的姬妾全都去了噶究寺祈福守陵,连玛索多也不例外。偏偏我贵为后宫之主,却无凭无据的留了下来,叫旁人怎么看?若是不让我回东齐,也好。我收拾收拾东西,去寺中住着便是了。”

    “我的心意你是知道的。你现下贸贸然要走,是嫌我做的还不够么?”少年言辞犀利了起来。

    南平反问:“我要替德加尽忠,与你何干?”

    越是亲近的人,越知道彼此的痛处。狠话犹如匕首,专挑软和地方插。

    措仑自打昨日知道自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心便被劈成瓣、揉碎了。忍到现在,再也按不下受伤的苦楚。

    “与我何干,好。”他粗声道,“说的好听,当我真不知道你的心思么?巴巴的非要走!你知道赵泽怎么看你的?他就拿你当个玩意,换什么都可以!”

    “住嘴!”南平失了体面,捂住耳朵尖声叫道。

    措仑话糙理不糙,她也知道。

    昨夜少年和男人的对话,南平全听见了。

    她原本冒雨去议事厅,不过是想告诉少年一声,自己吃了药清爽不少,准备不占他地方,就此回寝宫去了。

    结果倒旁听了一出好戏。

    家人也好、师长也好、有情人也罢,各个拿她当做攀云梯,过河石。

    南平深埋多年的那点难堪心思不仅叫赵泽戳穿,还被拿去做了交易。她本就心气极高,一份真情交出去,像个傻子一样叫人家玩弄于鼓掌之间,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里子面子全没了,当真白活一遭。

    她整个人回来时都是浑浑噩噩的,身体的苦痛已经不再重要,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再不要见到赵泽了。

    哪怕回家去守寡,或是去庙里做姑子,日后也不要再和这纷繁尘缘扯上半分关系。

    至于高城,至于措仑……凡是知道她这段事的,全都统统远离才好。

    这想法或许偏激,但被最信任的师长背叛,初恋的嫩芽也连根掐断,少年心性难免受创。

    正所谓:一念嗔心起,百万障门开。

    可如坠业障的不光她一个。

    措仑挡在她面前,手都气的颤抖。

    “我若是不让你走呢?”少年沉声问。

    南平沉默不答。

    措仑疯了一般伸出手,猛地拉住她的腕子,把她锢在胸前。

    就在少女想要脱开时,他喘着粗气又道:“赵泽是对不住你,可我没有。你为何偏偏要罚我?”

    南平一时怔住——是啊,为什么呢?

    昏了一天的头,因为这一句掏心掏肺的质问,好像被淋上冰水,骤然清醒过来了。

    而更让她动摇的是,措仑的眼圈有些红了。

    纵是手断了、挨了刀也不吭一声的人,现在却委屈的声音都打颤:“你说了为什么,我就放你走。”

    还能是为什么呢。不过是仗着偏爱,有恃无恐罢了。又或许心里有几分确定,措仑是一定会任由她去的。

    可她这样伤人,与赵泽何异?

    羞愧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南平的热辣辣的烧——书都读了那么多,临了四六不通,孩童一般任性!

    她瘦弱的身子颤抖起来,又悔又恼,只觉得眼珠酸胀,像是有泪要滴下来。

    而少年见此状,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放开了她。

    他恶狠狠道:“就是真要走,也得等身体养好了再走。万一病死在半路上,是想膈应我么?”

    措仑原以为少女会止住哭泣,欢天喜地的应声。没想到南平捂住了脸,蹲了下去。

    含混不清的话音从掌间传来,少年弯腰凑近时才听清,是南平在低声道:“我好讨厌他。”

    这个“他”,大概就是赵泽了。

    措仑一怔,下意识说了心里话:“我也是。”

    他在这点上倒是和南平一拍即合。

    少女嘴上虽然说了“讨厌”,心中的情感却复杂的:羞愧、懊恼、厌恶、愤怒、留恋、惋惜,情思百缕,滋味万千。

    措仑默默看了一会儿,也蹲下身去,安慰道:“哭吧。”

    他揽住了她,这次南平没有再抗拒。

    她需要一个肩膀。

    南平默默哭了起来,她再顾不得形象,鼻涕眼泪都蹭到了少年的衣服上。长久的委屈迸发四溅,止也止不住。恨不得把此生遇到过的离愁别绪、虚与委蛇、口蜜腹剑全都哭出去。

    许久,殿中的抽泣渐渐平息。

    南平离开措仑,看到他衣领上一滩泪痕,哑声道:“对不住。”

    少年伸手,似是要捏她鼻子。

    临到跟前手又缩了回去,单是唤她名字:“南平。”

    “嗯?”少女嘟嘟囔囔回道,哭肿了眼睛,跟兔子一样。

    措仑觉得心里翻滚的不安和怒火都被南平的泪水浇灭了,从干涸的心底拱出一些怜爱。

    他认命似的叹了口气,轻声说:“我想亲你一下。”

    南平懵了。

    措仑探过身来,少女下意识闭起了眼睛。泪水在她纤长的睫毛上抖动,像是花瓣上未散的朝露。

    一个轻若鸿羽般的吻落了下来,停在她的眼皮上。

    又痒,又酥。

    第36章 吻

    那一点温热持续了片刻, 眷恋着不肯离去。

    南平心如擂鼓,只觉得周身的血液冲向头顶,又热又涨,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对方呼出的热气像绵软的丝线, 把她缠绕其间, 织成密实的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