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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4介于感恩节与圣诞节之间的丑陋毛衣

      #chapter14

    打开405号房门的那一刻,热气扑面而来,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这是怎么了?”她嚷嚷着,一面往里走一面迅速地把外套和围巾脱下,还是热得马上出了汗。

    “昨天早上暖气就坏了,”珍妮正拿着一包冷冻蔬菜往身上敷,“管理员说周二才能修。”

    简不停地说着“受不了”,利索地把衣服脱个精光,只套了一件松垮垮的背心,坐在客厅里一个劲地喝冰冻的汽水。

    “艾伦到便利店买冰块去了,”珍妮说,“我看他是找借口去吹冷风的。”

    “我们就不应该早早地拉下防风雪的玻璃窗!”简哀嚎起来,拿起一张外卖餐单给自己扇风。

    午餐被一堆水果和冰淇淋取代(还有一些洋芋片),三人喝着冰啤酒,珍妮和艾伦本来准备好要对简的前男友痛骂一番,但是两人的兴趣飞快地被科林的派对邀请转移了。

    前男友像是揉皱的纸团被丢弃在角落。

    “圣诞派对,听起来就像电影一样。”珍妮幻想起来,“想一下,亲爱的,在那种豪华的宅子里举办派对,肯定会有许多名人去参加的。你只要穿上漂亮的衣服,就会有许多人向你献殷勤,说不定还会遇到白马王子。”

    三人对于科林邀请她的意图都没有任何猜测,即使一开始珍妮提出“他肯定特别喜欢简”这样的想法,也马上被另外两人否决,他们一致认为,单身男人去参加这种圣诞派对的确有点可怜,带上她也只不过为了炫耀,也有可能是是想让简开开眼界。

    “这种大明星到底是什么想法,是我们普通人理解不了的。”艾伦说。

    “唔……有时候也不是那么千奇百怪的。”简忍不住为他辩护几句,“和我说话的时候,没有自以为了不起的样子,也不会认为我说的话不可取。”

    “我可从来没有否认他是个好人啊,”艾伦不慌不忙地打开一大瓶气泡水,“我只是认为,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并不会胡乱爱上不可能的人。”她把气泡水倒在三个亮晶晶的玻璃杯里,她对自己的感情一向非常自信,她曾经喜欢过糟糕的男人,这种错误她不会再犯了。

    “可我总觉得他还是比较喜欢你的,要不然为什么明明有那么多人可邀请,他偏偏想到了你呢?”在三人之中,珍妮总是最感性也富于美好的幻想。

    “大约是男人的灰姑娘情结,”她咕咚咕咚地喝了半杯气泡水,“想着找到一个纯洁美好的姑娘,给她穿漂亮的衣服,带她去华丽的舞会,让她大开眼界,好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她又补充说:“可是我既不纯洁也不美好,他也一样,不是电影里的善良大富翁。”

    她还想说他的邀请里肯定也有许多性意味在里头,但是这样的想法她还是打算收在心里。

    “无论如何,灰姑娘有个神仙教母和一群老鼠,你打算怎么办呢?”珍妮从沙发缝里抽出一本时装杂志,目的明确地查看起来,“发型,首饰,还要拿个手包吧?要不然手机放哪里呢?那种场合可以带手机的吧……”

    “红色的裙子怎么样?高腰的贴身样式。”艾伦说,“然后戴那个银色的发饰。”

    她有一个银色的鹿角形状发饰,是刚到纽约的时候哥哥送给她的。

    “这样会让她显得像个圣诞礼物,太刻意了!这种场合就应该低调一些。”

    “可是太低调就会显得小家子气,被人看不起。”艾伦已经在网上搜索起名人参加派对的着装,“你看这个,多亮眼,一下子就会被喜欢上的。”

    “应该显得性感但是又不俗气。”珍妮点着头赞同自己说的话,“表现出‘这可不是我第一次参加’。”

    “没错,所以我们不能放过每一个细节的地方,譬如指甲旁的死皮。”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互相赞同反对,直到接受邀请的人说“只打算随便在网上买一条裙子”,才罢休。

    “我绝对不会为了这样的派对花超过两百美金。”她坚决地说,一口气喝完了剩下的气泡水。

    “腰线这里往上提一些会更好……”梳着严实发髻的店员仔细打量着她,仿佛这名从布鲁克林来的客人是一尊巧克力作品,“你的肩膀很好看,特别适合这条裙子。”

    简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像个没落乡绅家的女儿为了找丈夫的舞会倾其所有地打扮。

    而珍妮和艾伦就是心情热切的家庭教师与管家,坐在她身后喝着香槟,心满意足地观看。

    “……长岛的圣诞派对,嗯?我们也接待过许多住在长岛的客人。”店员说话的口吻都好像特别受过训练一样,轻轻的又显得不容侵犯。高鼻子的裁缝一言不发,用皮尺在她身上测量。

    “好像是吧,具体的不清楚。”她歪了歪脑袋,“这条裙子得花多少钱?”

    奢侈品店的雇员在告知价格方面肯定也是演练过的,能够温柔地跟她说,裙子的价格是一万一千美元,接受现金以及所有种类的信用卡,还隐藏了“如果觉得太贵的话请告知”这样的礼貌。

    “什么时候能改好呢?”她提了提裙摆,心思已经开始在想高跟鞋的款式。

    “十个工作日,最近都是假期,忙得很呢。”店员对于她没有嫌弃价格昂贵而暗自松了口气。

    “那可不行。”珍妮马上抗议起来,“如果再出什么小意外,肯定会来不及的。”

    “譬如说有人食物中毒之类的。”艾伦说。

    简也点了点头。

    在店员与裁缝进行那种毫无必要的沟通时,简一眼看中了展示在圣诞树旁的外套。

    “珍妮,你看那个外套,你穿上一定很好看。”她说着就从试衣镜前快速走下,吓了所有人一跳,“当做给你的圣诞礼物怎么样?”

    “你是疯了吗!”珍妮尖声说着走到她身边,压低了嗓门,“现在店员会以为你是那种被家里宠坏的富家女,会开始使劲给我们推荐东西的!”

    “有什么关系呢,只是一件外套而已。”她充满怜爱地欣赏着那件小羊皮外套。

    “我不需要那种东西,”珍妮毫无留恋地把她推回试衣镜前,“我更期待那天替你化好看的妆,把头发编成最流行的样式。”

    简的脸上出现了那种久违的可怜巴巴的表情——睫毛不停地上下抖动,眼神闪烁地看一下旁边的角落又看一下好友。

    所以,当她充满歉意地表示,科林已经安排了人,让她那天只要把裙子带过去就可以的时候,珍妮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这时店员又迎了上去告诉她修改衣服要花费的时间有所改变,中断了局促的对话。

    “哎,我总觉得我在失去我的小狗。”珍妮重新坐到艾伦身旁,看着朋友穿着昂贵礼服的样子,感到了些许失落。

    “但愿她不要受到什么伤害。”艾伦说。

    布鲁克林与曼哈顿各有各的忙乱。

    珍妮和艾伦怀抱着巨大的热情,每天在她身上试验不同的发型和妆容,连续不断地观看含有上流派对情节的电影,在网上寻找蛛丝马迹。

    三人甚至看了《大开眼戒》,对妮可基德曼的裸体赞不绝口。

    科林开始为了新年电影的宣传参加各种节目,录制几个毫无关联的视频。毕竟是合家欢电影,又是和新年相关,提出的问题大多是“过去的这一年的总结”以及“对新年的期望”。

    他完全想不出有什么期望,在车里跟助理说起的时候,对方说自己的期望是涨工资。

    “你既没有谈恋爱,也没有孩子,那些钱都花哪里去了?”科林低头看手机上的邮件,琢磨着回复的语气。

    ”老板,上西区的租金可是很贵的。“马修租的是阁楼式公寓,装修时髦,每次带女孩子回家都受尽夸奖,”而且还要请女人去昂贵的餐厅吃饭,喝红酒。“

    科林没有说话了,他想起自己还没有和她在外面吃过饭。

    她的内心说不清道不明,使得他有时候担心两人之间会突然闹崩,然后他不得不和别的女人睡觉。

    这段关系唯有如此隐秘才能继续保存下去。

    洛克菲勒中心的圣诞树高达75英尺,点亮的当晚热闹非凡,rockettes表演天衣无缝的舞蹈,还邀请了托尼·班内特演唱了经典的圣诞歌曲。

    商业区在一夜之间摘下秋日装饰,放置好圣诞树,安上闪闪发亮的彩球,挂上槲寄生,金色的驯鹿又从置物间回到了橱窗前。

    布鲁克林公寓的暖气虽然修好了,有几天还是冷得厉害,一旦调高又热得让人发昏。

    然而这些都无法影响珍妮的心情,她最近处于一种极度快活的状态当中——熟食店的犹太男人终于鼓起勇气要了她的联系方式,又用了“我的朋友们从隔壁州过来看圣诞树”这样的俗套借口,邀她一道去洛克菲勒中心。

    “我和简去做什么呢?当电灯泡?”艾伦考虑再三,还是穿上了花哨丑陋的圣诞毛衣。

    “我同意。”简穿着同样丑陋的圣诞毛衣,“你们要是接吻的话,我和艾伦得多尴尬啊。”

    珍妮根本没有听进两位室友的对话,她正在仔细地涂着口红,一头漂亮的金发闪闪发亮。

    算是签订了明年的电影合约,算起来只有四月与五月是完全空出来的。他在晚餐时调侃导演说“七月开拍的电影现在才定下来主演”,导演毫不在意地摇着酒杯,表示那是因为“气候炎热,适合工作”。

    不久之前,“珍妮1919”发了一张照片,是她和两位室友自拍,写着“暖气坏了,家里成了热带国家”。

    简身上的浅绿色背心宽松得很,从照片里可以看到她的黑色蕾丝内衣带子和乳房侧面。

    底下的评论里不乏男人的赞美。

    这让他很不高兴——他在想女人之间的友谊是否就如此无所顾忌,反正男人之间肯定不会这么做(他是这么认为的)。

    “喝一点苹果酒”只发了一张晚餐的照片,她做了一盘巨大的鸡胸肉沙拉和三杯莫吉托。

    晚上十点的市区依旧拥挤得不像话,所有人像朝圣一样争先恐后去看一眼点亮的巨大圣诞树,科林在堵车的时候远远地拍了一张圣诞树的照片,发给了他的妹妹,好让她的两个孩子看看。

    有一群年轻人在过马路,高个黑发男人正密切地和他身边的金发女郎说话,透过挡风玻璃都能看出他殷切的神色,他的身后是三四个游客——正举着手机拍照,其中一人拿着巨大的单反相机,这些人中间混迹着特别奇怪的一男一女。

    到底是什么样的心理,才让简·莫里斯和她的朋友穿着那么夸张难看的毛衣在洛克菲勒广场闲逛呢?

    像圣诞树一样绿油油的套头毛衣,上面点缀着亮片还有小彩灯,与旁边那件驯鹿图案毛衣(红鼻子发着光)一同吸引着路人的目光。

    他忍不住捂着脸默默笑了起来。

    艾伦说:“穿着这件毛衣我永远找不到男友”

    简找不出反驳的例子,只好找别的话题。

    两人从晚饭开始有意无意地观察那个“可爱的犹太男人”,心里各自藏着意见,珍妮每次与他们目光相触都露出一种紧张感,生怕这次宝贵的暧昧被朋友所否定。

    一群人闹哄哄地去看了圣诞树,又准备走到hell‘skitchen那一带喝酒,犹太男人的朋友问她有没有参加过时代广场的跨年倒数。

    “第一年的时候本来打算去的,结果人太多了,我们就提前回了家,不过拿到了健身房的优惠券。”她被毛衣标签弄得痒痒的,浑身不舒服。

    穿过四十九街的时候,她朝艾伦抱怨脖子后面的标签,目光扫过堵在路上不耐烦的汽车——却看到了宾利轿车里目瞪口呆的马修·格雷先生。

    当然还看到了隐藏在后排的科林·沃尔斯的半张脸。

    她的表情就像是看到了无关紧要的熟人,挑了挑右眼的眉毛,便转过头去继续与同伴说话。

    车流堵得死死的,即使在脑海里想象了许多画面很,也只能看着她那件闪着绿光的圣诞毛衣越走越远。

    “你说得对,穿着这个是遇不到男人的。”走了五分钟,她突然说。

    “我这样子肯定很奇怪。”她又补充道。

    “也不是特别奇怪……”艾伦的话一点说服力也没有,几个喝醉酒的男人指着两人哈哈大笑。

    “可是这件衣服真的很有意思。”

    “尤其是红鼻子这里。”他按了一下,鲁道夫的红鼻子闪了起来。

    “不过,被穿着这件毛衣的人吓到,也是情理之中。”她耸了耸肩。

    她想到科林大概会落荒而逃,而她刚购买的昂贵礼服裙也只能束之高阁,不禁心疼起自己的银行账户。

    走到时代广场附近时,才发现科林的助理马修一直在打她的电话(犹太男人的朋友提醒了她)。

    她带着“一万美金即将打水漂”的思想准备,选择了接听。

    跟前的人互相搭着肩膀,讨论明年春假的计划。珍妮回过头看她。

    “你身上的那件毛衣可真是独一无二。”科林低沉的声音像静默的流水,进入到她的耳中,“一下子就把你认出来了。”

    繁华的灯光与喧嚣的街道化成了一颗小岩石,被投入到她内心的隐秘湖泊之中。

    她眨了眨眼,确认这不是一种深夜的幻觉。

    “我还有一件更夸张的,上面有圣诞老人。”

    “这是陪朋友约会了吗?”

    “嗯。”

    “接下来去哪里?”

    “去喝酒。”

    “我这边还有好多苹果酒,好像怎么都喝不完。”

    “我今天没有穿配套的内衣呢。”

    “有什么关系,反正……”意识到助理只是在假装看路况,他只好放弃调情的话语,“咳,当朋友约会时的电灯泡可不好。”

    “我可是有任务在身的。”她的声调抬高了一点。

    “肯定是那种‘帮我的朋友看看这个男人靠不靠谱’的约会。”

    “沃尔斯先生很了解嘛。”

    “个人经验。”车子驶过巨大的苹果店,白色的光划过车窗,“不过呆久了可是会被嫌弃的。”

    “那……我想喝点热可可。”

    “这个建议不错,我今晚可不想再喝酒了。”

    他听到她短暂的笑声,驶过车辆的音乐声,人群无缘无故的欢呼声,然后她在他耳边说了可爱的下流的情话。

    月亮细得几乎只剩一个勾,覆盖着月光的密云被扯开,露出一点微不足道的光彩。

    他心想,明明是这么常见的景象,自己却从未好好欣赏过,这温柔的月色。

    这是一家挂满了街头摄影作品的酒吧,红色的灯光像暗房一样,角落还有一个残破不堪的书柜(谁会在这种地方看书呢),上面摆着一本巨大的薇薇安·迈尔作品集。

    薇薇安·迈尔死后成名,单幅作品的拍卖价格在九千美元起。不能拥有她的作品,买下一本作品集也是好的。

    简带着对店主的赞同心,点了一杯名为“日落大道”的酒,心不在焉地嚼起了玻璃杯边缘的樱桃。

    趁着别人玩弹子球机的时候,她悄悄对艾伦说:“这个男人倒不错,可真是小心谨慎得不行。”

    “谁都看得出他那殷勤劲,可他总是不往下一步走。”

    “也许只是不想……害羞……做错选择。”艾伦顾着看角落里的一对同性情侣,前言不搭后语,他们朝他挥了挥手。

    “你应该过去打个招呼。”她用手肘推了推他。

    “我可是穿着这个……”他低头看毛衣上驯鹿发光的红鼻子,“还是算了吧,总得有个人陪珍妮回家。”

    “你怎么就确定我会去呢?”她把眉毛挑得老高。

    “简,你刚才讲电话的样子……”他远远地向那对情侣致意,“眼睛亮起来了。”

    “我可……”

    “你总是把情绪暴露在亲近的人面前,别人也许还察觉不到。”他笑眯眯地得出结论,满意地喝起了啤酒。

    她做出一个假装抽烟的手势,呼出一口气,“亲近的人”也就只有两位室友以及她的哥哥,被这三个人看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乐队开始演奏一首极其高昂的乐曲,珍妮回到两人身边,额头冒出了汗,兴奋地问两人要不要去玩弹子球。

    简和艾伦几乎同时摆了摆手。

    他又要了一瓶啤酒,她点了长岛冰茶,珍妮只要了冰水。

    弹子球桌一带爆发出欢呼,吹小号的卷发男人开始了自鸣得意的独奏。

    三人隔着嘹亮的演奏声说话,一半的词语被音乐所吞没。

    她对标签失去了耐心,再加上喝了酒,身上热热的,便一口气脱下了毛衣,露出底下的紧身红色背心。

    “哎呀呀,这可不公平,我们说好了一起穿的。”艾伦抱怨起来。

    “你也脱下来好了。”她满不在乎地把头发随手扎起。

    艾伦摆了摆手,说:“男人和女人不同的地方就是这里,你现在这个样子,周围看你的男人都多了起来。我要是脱下毛衣,露出那种白色棉布背心,说不定会被认为是变态。”

    珍妮使劲点着头,又提起了那件礼服裙,担心裁缝把衣服改坏。

    简手机震动了起来,她低下头迅速回复了信息,抬起头时,两位朋友已经做好了与她道别的表情。

    “亲爱的,你身上带着安全套了吗?”她把剩下的长岛冰茶喝个精光,站起身,突然想起来这件要紧事,又马上坐下,悄声向珍妮说,“可不要让男人准备这个。”

    “唔……我今晚不需要。”珍妮的脸一瞬间红得像酒吧的灯光,几乎要与背景融为一体,“应该再喝一会儿就回去。他还要送他的朋友们回酒店。”

    “那好吧。”

    幸好酒吧门口到马修·格雷先生驾驶的轿车之间,只有五秒钟的路程,要不然她会后悔得马上把毛衣套回。

    她飞快地关上车门,向马修道谢,后者忍不住调侃了一下她的圣诞毛衣。

    她歪着脑袋看了看道路旁的灯光,由于喝了酒又吹了冷风的缘故,身体忽冷忽热,大脑开始不受控制地想起奇怪的事情。想起在家乡的小镇,这个钟点在车里往外看,就是一片漆黑,运气好的话也许会看到鹿,像具备了人性一样站在森林边缘。

    想起鹿,被撞死在高速公路上的鹿。鹿的眼睛。

    “马修也会去那个派对吗?”她为了驱赶这种可怕的想象,主动提起了话题。

    “会像间谍一样坐在车里。”他调侃地回答道,“一般也会有提供司机抽烟吃点心的房间。”

    “可马修是助理……”

    “我从小就喜欢开车,还曾经想过当长途货车司机呢。而且老板那边还有雇佣其他的司机,只是莫里斯小姐恰好与我见面比较多罢了。”他精神奕奕的样子,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而且这样的派对,我个人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阿德里安——这位刚好在熟食店与珍妮认识的高瘦黑发男人,满心欢喜地打完弹子球,带着一点紧张,等待美丽的约会对象结束与朋友的耳语,把目光重新放在自己身上。

    “我的同学,”他朝人群中的一名戴粗框框眼镜的年轻人点了点头,“想要问一下……你的朋友,她有约会对象了吗?”

    “哦——她……”珍妮一下子说不出话,急忙向艾伦发出求救的目光,后者假装被杯垫吸引了注意力。

    “肯定是有男友了吧?”阿德里安遗憾地说,“所以才提前离开。”

    “哎呀不是这样的。”珍妮连忙摇头,却又想不出该说什么,艾伦的表情像停滞了一样,完全帮不上忙,“她……”

    阿德里安连忙说这是她的私事,他不应该过问,找了个借口走开。

    “我的天……下次再这样可怎么办。”珍妮看着他的同伴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喃喃自语,“总不能说,‘虽然她没有约会可是有个演员在跟她睡觉‘这样的话吧?”

    “大明星也没有很糟糕。”艾伦突然说。

    “你不是说要小心这个人吗?”

    “你看这个。”艾伦把手机递到她的面前。

    有好几个人拍到了科林·沃尔斯在咖啡店买热可可粉的照片,纷纷传上网。

    距离看到闪闪发亮的丑陋圣诞毛衣已经有一个半小时,他反反复复地看明年的时间表,预估着两部即将上映的电影可能得到的反馈与口碑,一个小短片的拍摄,几个客串,一部自己作为重要配角的文艺电影,今天刚定下来的晦涩电影,还有年末的动作片——又是作为重要的配角。

    重要配角。

    重要配角。

    重要配角。

    犹如在庞大金字塔上毫无进度地攀爬。

    他的内心再次出现了那种灰暗沮丧的心情。

    在难以订位的餐厅与价格夸张的酒吧之后,回到寂静无人的公寓,无事可做地等待年轻女人在玩乐过后到来,让他感到很可悲。

    他开始想,是不是应该在新年之后结束与她的关系,以免自己变成那种可怜兮兮的等着被女人垂青的男人。

    他的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被电梯的响声刺破了。

    在所有人看来平平无奇的简。

    白色的帆布鞋,紧身的牛仔裤和酒红色的背心,毛衣绑在了腰上。

    她的脸颊还带着红晕,口红的颜色淡淡的。

    他没有说话,把面前的文件塞到厨房的抽屉里,低下头看大理石的花纹。

    她走到他面前,手肘支着冰凉的台面,托着脸观察他的黑发。

    “你在生气吗?”她说。

    他摇了摇头。

    “因为等太久了吗?”

    “亲爱的,我的时间不值钱。”

    他把脸埋在双手之中,无力地回答道。

    总不能告诉她,自己在这两个小时之内,感受到了衰老,月色也从温柔变得可有可无。

    “我买了这个,”她说着像变魔法一样,从小巧的拎包里拿出了一个纸袋,“柠檬蛋糕。”

    见他没有回应,她又说起自己帮了好几个游客在圣诞树前拍了照——“以后再看这些照片的时候说不定会觉得很傻,哪里的圣诞树都差不多的”。

    这种轻飘飘的毫不在意的语气,的确很符合她的性格。

    “简,”他抬起头看着她的脸,无忧无虑的年轻的面庞,好像与他不存在于同一个世界,“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关心我一下吗?”

    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对现实的无奈转换成了对面前这个女人的怒气。

    “你肯定看得出来,我正在被一些事困扰,不高兴。可是你却毫不过问,反而在说什么柠檬蛋糕。我对柠檬蛋糕一点兴趣也没有!”

    他真切感受到自己此时此刻对柠檬蛋糕的恨意。

    ”有时候,我总觉得,你只在意自己的感受,别人高不高兴,难不难过,你一点兴趣也没有。我非常喜欢你,你对此一清二楚,可你没有所谓,你根本不在乎。”

    他用力盯着她,想要从中看到一丝愧歉,或者得到她的反唇相讥,与自己大吵一架。

    有那么半秒钟,他以为她会把装有柠檬蛋糕的纸袋砸向自己。

    然而她只是浅浅地蹙起了眉头,表情如此困惑,仿佛他说的是一道深不可测的哲学命题。

    这种冷淡的反应无疑加倍激怒了他,他的手用力握住空气,又松开,他要用同样冷淡的态度去伤害她,让她知道自己并不是非她不可。

    把这番决断的话在心里酝酿的同时,只见她用力地咽了咽口水,艰难地开了口。

    “哎,沃尔斯先生,”她的脸色变得很古怪,眉头也愈发紧锁,“你要怎样都可以,随便你……”

    她忧心忡忡地喘了口气。

    “可是能不能让我先用一下洗手间呢?我不想在大街上吐,太丢脸了。”

    无尽的怒气瞬间消失了。

    他连忙表示了同意,在这句简单的话里又夹杂了关心和道歉的话,生怕她没有听清楚,又慌慌张张地重复了一遍。

    可是她飞奔到浴室,“哐当”一声关上门,跪在地上疯狂呕吐起来,什么也没有听到。

    “该死的长岛冰茶……”

    把晚餐以及酒吧里的芝士玉米片吐得一干二净之后,她瘫坐在浴室里,脑袋嗡嗡作响,一面咒骂,一面给艾伦发短信,问他关于珍妮的约会进展,又说自己“刚刚在大明星家里呕吐,颜面尽失,必须马上离开”。

    浴室的灯光晃得她心烦,她用手指胡乱地梳着头发,脑海里一下子是死去的鹿,一下子是酒吧的红光,一下子是科林愠怒的样子。

    他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对了,说她没有关心自己。真是可笑,他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心理治疗吗?

    她用手腕抵着额头,对着手上的伤疤用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自语。

    现在可好了,在男人的屋子里呕吐,还有比这更丢脸的事情吗?真想把马桶刷一刷……刚好就此和他分手,不要再和这样的人扯上关系了,还是应该和大学男生睡觉。

    科林的身影在浴室门外徘徊,关切地询问她的状况,又问她要不要看医生。

    “好得不得了,谢谢……什么都不需要,不需要,谢谢。”她大声回应。

    大脑终于安静下来,她又获得了那种酒醒之后的新生。她发现这样的遭遇还是有趣的,起码可以成为密友之间的笑谈,便打起精神,仔仔细细地刷了牙,用了牙线和漱口水,把头发重新扎好,打开了浴室门。

    卧室里只亮着一盏小小的圆形夜灯。

    科林焦急地朝她走来,还没等她开口,便又重复了一遍对她健康的关心。

    ”已经完全好了,“她点着头,不敢看他,”真抱歉,我……“

    “这都是我的不对。”他打断了她的话,语气坚决得像是在告解室里承认罪行,“你身体不舒服,我竟然没有察觉到,只顾着说自己的事,把脾气发在你的身上。”

    他恳切地请求她的原谅,请她今晚留在这里。

    要是她抬头看看他,也许会被他脸上担忧的神情打动,然而她只盯着他衬衫上的黑色纽扣,被他严肃认真的道歉吓了一跳。

    ”没有关系的,沃尔斯先生,我已经完全好了。“她连忙说,“好像上一次喝长岛冰茶也是这个样子。”

    他再一次感受到自己是一个多么自私又没有智慧的人,他差一点就要失去她了,他这么想了,也几乎这么做了,这是多么愚蠢啊。当他在卧室徘徊时,满脑子都是这样的想法。

    他说着“我可怜的简”,不由分说地催促她休息。

    “可我还想喝热可可呢。”她故意撒娇说。

    “马上就有了。”他吻了她的额头,闪身出了卧室。

    她蜷缩在被子底下,眯着眼看室友发来的十几条短信。

    除了“珍妮没有和那个男人接吻,只是友好道别”以及“有男人要了我的电话”之外,就是一些大呼小叫的建议她马上逃走的短信,还有“找一找空气清新剂,往身上喷”的短信。

    她简短回复了“情况有变,不回家了”之后,卧室的门被打开,科林把白色马克杯放在她的枕边,旁边还有一块黄油曲奇。

    她靠着枕头坐起,用小勺子搅拌着温热的饮料,轻轻呷了一口。

    “感觉好些了吗?”他问。

    “焕然一新。”她说。

    两个人刚才都因为毫无意义的小事而产生了决断的心情,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可笑。

    他坐在床边,把手搭在她的膝盖上,借着小夜灯的光看她,与她说起晚餐的情景。

    在昂贵的饭店喝红酒,吃了松露与鹧鸪,又在俯瞰曼哈顿繁华的酒吧谈妥了工作,抽雪茄,开玩笑,讨论保时捷的引擎与八十年代本田汽车的细致,再缓慢穿过热闹的街道,最终来到她的身边。

    一种渺小的浪漫。

    “你说得对,我并没有想过去关心你。”她突然说,“连这种念头都没有存在过。”

    “不意外。”

    “我这辈子都没有关心过多少个人。”

    “那是因为你还年轻。”

    “沃尔斯先生就像电影里的角色,”她脸上荡漾出微笑,好像在讲述遥远的神话,“英俊,富有,人生一帆风顺。喜剧电影里那种生活美满的男主角,没有什么烦恼,就算有的话,经过一首歌的时间也就好了。所以我会想,你有什么好难过的呢?虽然很不近人情,可我的确是这么考虑的。”

    “何况我们是这样的关系。”

    “对。”她垂下眼帘,睫毛抖动了好几下,又重新看他,“我喜欢现在这个样子,我只喜欢现在这个样子。”

    他表示赞成。

    “不过我要纠正一点,”他说着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爬上床,躺在她身边,“我可不是电影里的男主角,人生不是一帆风顺,生活也没有十分美满。”

    “那我还是关心一下你好了。”她放下了马克杯,重新钻进被子里,“以后有机会的话。”

    “下次我会先给你一点提示。”

    他的声音在幽暗中像耳语,双手迫不及待地伸到她的衣服底下,抚摸细腻的肌肤。

    她开始吻他,热可可的味道与薄荷牙膏的气息,印在他的耳朵,下颚,鼻尖,额头,不可思议的细致,仿佛世间只有这一件事可做。

    “我还以为你会穿着那件毛衣呢……”他被吻得浑身温暖而冲动,解开了她牛仔裤上的纽扣,把她下半身的衣物脱得一干二净,爱抚她的身体,“我可是准备了很多笑话的。”

    “标签怪不舒服的……”她吻他的脸。

    “穿那个做什么?”把肩带扯下,手放到她的乳房上,隔着纤薄的内衣把柔软的激起欲望的肌肤揉在手里。

    ”那个……我们想要考察一下……看看珍妮的约会对象……嗯……是不是个有忍耐力的男人……“呼吸声慢慢变化,双腿不安分地扭动,触碰他。

    ”他的朋友说不定喜欢你,一般来说都是这样发展的。“脱下了她的背心与内衣,握住她丰满的双乳,肆意地亲吻。

    ”没有人会喜欢穿着这种毛衣的女人吧……“

    ”我就很喜欢。“

    即使是被欲望驱使的甜言蜜语,她也十分受用,低下头与他接吻。

    与她相结合的时候,他本想轻柔地在她体内抽送,可是不住的吻与她发出的喘息声,让他按捺不住情欲,加快了在她身上的动作。

    星球形状的灯时闪时现,阳物完全占据她的阴道,不停地进入到最深处,不可阻挡的快感在这种摩擦之中渐渐把两人引入到忘却现实的快乐之中,双腿缠绕他的身体,听他说出糟糕的情话与不可告人的性幻想。

    窗外有朦胧的月光,沉溺在夜色温柔之中,交叠的裸体与床单摩擦出细小的声音,犹如一首弹乱的钢琴曲。

    她又做了那个梦,高中的同学指着自己大笑,她在梦里气愤地反驳,说出的话却变成浑浊的气泡。

    当意识到这是梦境时,她用尽全力抽身退出,猛地睁开双眼。

    白色的枕头套与墙壁急冲冲闯入视觉,雕刻了藤蔓的梳妆台在角落依旧格格不入。浴室门被打开,公寓的主人只在腰上围了一条浴巾,身上还带着热水的温度。

    她感到一种由衷的安心,暗自舒了口气。

    “你睡得很沉,”他说,“像是在做什么梦。”

    她摇了摇头,花了点力气从床上坐起,抱着鸭绒被子又眯着眼睛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话。

    “沃尔斯先生都是这么早起来吗?”

    “最近几年是这样,工作的时候除外。”

    “以前呢?”

    “以前的话,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喝酒,”他满意地观赏着睡眼惺忪的半裸少女,“然后就开始抽烟,随便找些零食填肚子。”

    “可以给我表演一下吗?颓废演员的样子。”

    这是个难得的请求,他便照做了。

    在厨房里倒了一小杯加了冰水的威士忌,又像做广告一样故作优雅地拿出雪茄,慢条斯理地点燃,走到她的身边。

    “你看,就像这样子。”他左手拿着杯子,右手的食指与中指间夹着雪茄,腔调十足地抽了一口,“不过当时喝的是伏特加,抽的是万宝路。”

    她的鼻尖动了动。

    “总觉得这种雪茄的气味闻起来甜甜的,像巧克力。”她说。

    “的确是这个味,迈阿密产的特有雪茄。”

    “我以为名人都是抽进口的古巴雪茄呢。”

    “这是爱国主义。”他不以为然地说。

    她低头笑了,直起身跪在床上,与他四目相对。

    “我想试一下……”她说,“爱国主义的雪茄。”

    “请便。”

    她微微张开嘴唇,靠近这种细长的带有可可风味的padron雪茄。

    鲜艳柔软的双唇,似乎更适合接吻。

    他的心中一阵悸动。

    在触碰这种上瘾物之际,她抬起眼帘,咧出一个坏笑。

    “还是算了吧,我想要尝别的东西。”

    她说着猫下腰,解下他的浴巾,把他的阳物含在了嘴里。

    即使感到意外,也要赶紧把手上的雪茄移开,以免灰屑落到她的身上。

    他站在原处一动不动,任由她的舌头在他的阳物上打转。低头可以看到她垂下的长发,光滑的背脊,几颗雀斑形成了小星座一样的图案,落在她的腰上,再往下看是臀部的曲线,惹人亢奋。她伸出手爱抚他的阴囊,带给他奇异的温暖,饱含着欲望的器官在她的口内勃起,变得坚硬。

    再也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了,一周之后就是圣诞派对,但愿在那之后还有更多。

    他这样想着,心满意足地喝了一口来自苏格兰岛屿的单一麦芽威士忌,即使参杂的是普通冰水而不是雪水,那又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