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荒郊
西海诺曼王国的土地上有一个临海的小镇,其名为酒镇。酒镇是过往商船的停靠点,主要经营渔业和酒业,它同诺曼王国的首都隔了一座山的距离。因山高路远兼有数不清的才狼虎豹,所以诺曼王国对该镇的管理不是很严,甚至可以说一年到头才会有一位官员到酒镇进行人口统计。
因为酒镇里的男女老少几乎都懂酿酒这门手艺,所以每个人家里头都放着几个数十斤重的大酒缸。风一吹,酒香就四处飘散。你若仔细去闻,便能发现这酒的奇妙之处——它的香久久不散。
据当地人说,这酒香是仰赖了临近山头的一股清泉。这清泉是超乎寻常的澄澈,饮入口中沁人心脾,沾上肌肤会有一种舒爽的感觉。若是没了这清泉,那他们的酒就与别处没什么区别了。
因为酒的制作需要用到山泉水,所以做酒的玛莎每日都会带着自己不到九岁的儿子上山打水。这一大一小提着两个木桶,一步一步地往山上走着。湿润的泥土地上留下了他们的脚印。
前头快步走着的男孩子发色瞳色十分罕见,是鲜血般的赤红,放在人群中都是令人瞩目的存在,走在这满山翠绿之中更是显眼。走了将近两公里山路的他在这山间游荡丝毫不显疲惫,拿着个和他差不多大小的木桶一蹦一跳地四处游玩,红色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乱晃,木桶也被他乱甩一通。
“这孩子还真是……连路都不好好走。”孩子的母亲玛莎在背后看着他,一脸担忧,见他实在是活泼过头了心里头便紧张起来,赶忙上前阻止:“香克斯好好走路!前几天这里下了几场雨,现在地面滑,你这样蹦蹦跳跳一会儿就摔了。你再这样我下次就不带你上山来了。”
玛莎拉着他的手不让他四处乱跑。湿滑的山路危险重重,荒郊野岭更是有数不清的豺狼虎豹。玛莎既担心香克斯这孩子一不小心就滚下山,又担心这孩子跑到她看不见的地方被狼叼走了。
如果连这孩子都不在了,那她的生活还有什么指望。玛莎看着孩子与他父亲神似的眉眼不由得叹了口气。
香克斯这孩子是家中的独子,他父亲去得早,如今就她一人带着,可她实在是有心无力。生香克斯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出现问题了。近些年来,她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似是到了油尽灯枯的局面,因此大半的时间只能让香克斯一人在外边疯跑,好在这孩子懂事,如果不是特别的事绝对不会闹,就是精力过于充沛了些总是惹得她担心。
被母亲拉住,香克斯看向母亲,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可一转头就被一个奇怪的物体吸引住了目光。香克斯开始盯着那东西看:“妈,你后面好像有人。”
“这时候和她讲有人?”正教训着儿子的玛莎迟疑了几秒,发现儿子不是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才回头看了一眼。
玛莎身后是一条小小的被人们踩出来的黄泥路。黄泥路的两旁是半人高的杂草,那是他们来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人的脚印。玛莎扫了一眼没发现有人,转头就揪着自己儿子的耳朵说到:“你这孩子,哪有什么人?你什么时候学会撒谎了?”
男孩子的耳朵被扯得生疼,俊秀的五官扭曲起来,嘴里嚷道:“我没有说谎,妈,你看那草丛里有一只手。”
香克斯生性胆大,他并不知道自己话里的恐怖。他母亲玛莎却被他的话吓了一跳,瞬间汗毛竖起,这一回她更加迅速地转过头去,用目光在草丛里搜索自己儿子口中的手。
满心的恐惧和焦虑,让她不到一分钟就找到了儿子说的东西!
一只手!一只很明显属于人类的手!
半青半黄的草丛底下,伸出一只小小的脏兮兮的手。手上面带着蛇鳞般的泥垢和暗红色的血污,像是已经死去的模样。这一幕吓得玛莎的瞳孔紧缩,条件反射地抱紧了自己的儿子。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砰砰直跳,背后渗出了滴滴冷汗。
“妈?”看着母亲惊惧的脸,红发男孩稚嫩的小脸上满是不解,好奇心促使他挣开母亲的手,向那只可怖的手跑了过去,“我去看一下就回来!”
“别!”玛莎惊道,她脸色吓得惨白,双脚软得动不了,“香克斯你别去!”
男孩子正是调皮的年纪,哪里听得下自己母亲的话,他三两下就到了那地方,还不怕死地拿树枝戳了戳。
一下,两下,三下……树枝的尖端一下下地戳着那只手的手背,然而那只手怎么戳也不动弹,像是已经没有了生命的气息。
“不动了,是不是死了?还是说只有这一只手了?”这样想完的下一秒那只手的小拇指就弯曲着动了动,香克斯见到这一幕,立刻回头告诉他母亲:“它动了!”话里带着几分欣喜。
听到这话,玛莎松了口气,力气回到了她的身体里,这回,她终于有力气走向那只手了。
玛莎走过去站定,仔细地观察着这一只手。这只手很小,比她儿子的手还小,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划痕,似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出来的,上边沾了不少黄泥。
“看来还是个孩子,怪可怜的,这副模样也不知道活不活得下去。这年头大家都不好过。”玛莎一边想着,一边用手拨开繁茂的野草。野草一被拨开就露出了一个瘦小的人来,那人的脸蛋上有一层污泥,因此看不清楚长相,只是看那身形,估摸着有六七岁,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
香克斯在一旁好奇地看了看,甚至伸出一只手去碰了碰,只是刚碰到那脏兮兮的孩子就被自己的母亲拿手给“啪”地一声拍开了。
玛莎教训到:“别乱碰人家,人家身上有伤,你这样乱碰会给人家加重伤势。”
估计是察觉到有人来了,原本昏睡着的人竟发出微弱的声音来:“请救救我……”
那声音细若蚊蝇还带着些许沙哑,一个不过六七岁的孩子竟然变成这副模样,父母也不在身边,不知道是遭遇了什么变故。
“真可怜……”
如此想来玛莎的心就软了。虽然她儿子每日都会惹上一些不大不小的麻烦,偶尔还会弄得自己一身伤,但总的来说还是健康地成长。
玛莎看着眼前孩子的惨状有些心疼。她转头嘱咐自己的儿子到:“香克斯,你把这孩子背着。我们把这孩子带回我们家去。”放在这山上迟早会被野兽给叼走的,到时候定是尸骨无存,她怎么做得出把这孩子丢下的事?
红发的男孩瞅了瞅也不嫌弃,直接就背起了那个脏兮兮的孩子,也不管那孩子是不是蹭了自己一身的泥。
“我们是不是要下山了?”香克斯回头看了看背上的孩子。那孩子吐出的热气打在他的耳朵上,不一会儿,他就觉得自己的耳朵被那气息热红了。
玛莎低头看了看空空的木桶有些无奈,随后她蹲下身来交代香克斯:“你带着这孩子先下山,家里的水不够了,我到山上打完水就下去。你记得给那孩子洗干净身子煮点东西吃,接着到妈妈柜子里拿钱去巷尾请医生来看看。”
“嗯。”香克斯乖巧地点点头,转身就背着那孩子下了山。一路上香克斯小心翼翼地走着,一转往时那副欢脱的模样,要搁平常他一定是东拐西拐才下得了这山的。
“你要不要和我说说话,不然我总担心你睡着就不会起来了。”他皱着眉,一脸担忧,背上的身子又小又热,呼出的气像一团火,断断续续地显得十分沉重。
香克斯的声音清脆还带有一丝温柔,背后的人听了他的话沉默了许久才出声:“……你说吧。”话里透着些许无奈,“我会回应的。其实我没什么大的问题,只是跑路的时候被草割伤了皮肤,背部和脸部的皮被烧伤了,可能还有点发烧,如果说担心什么的话,我有点担心烧伤的部分感染。顺便说一句,我有点饿还有点渴,因此我并不想说话。”虽然说着不想说话,但是他背上的孩子还是说了一大串,显然是为了回答他。
香克斯被这一长串的话弄得一愣,随后笑道:“你这不是说了很多吗?我立刻带你回去,不会再烦你的。”
背上的孩子惊讶他这少有的体贴,过了一会儿后才出口说:“谢谢,还有对不起,我没有什么能报答你们的。如果今后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话……”
话还没说完,香克斯就从一个至少有四米高的小山坡上跳了下去,吓得背上的孩子住了嘴睁大眼睛惊异地看着香克斯。
落下时,风呼呼地从他们耳边吹过,带着香克斯说的一句话:“没事,你先好好休息。这一条是近路,能早些回镇子。”话音刚落,香克斯便已落地,只见他脚尖一转向另一个方向跑去,轻巧得像只春归的燕子。
“普通人能有这功夫?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背上的孩子被香克斯的举动吓得不轻,等回过神的时候便已经被送到屋子里了。
“你去浴室里洗洗,我去给你做东西吃。”香克斯交代一声后就走了,徒留那孩子一人站在浴室里边。
待他走后几分钟,那孩子才脱下了身上的衣服。
灰扑扑的衣服从身上剥落,露出了藏在下边的肌肤,只见那肌肤肤色胜雪,质感似嫩豆腐,然而有不少瘢痕。接着,一泼凉水打到脸上,洗去污垢,露出了一张白净柔美的脸,只可惜毁了半边。再接着,一口凉水饮入口中,原本沙哑的声音中竟出现了女孩特有的柔和。
原来这是个女孩子!
女孩眉目间透出一股清冷,看什么都淡淡的,面无表情,似乎对什么事情都不感兴趣。
她以手作瓢,舀起水,往自己身上浇。
冰凉的水滑过皮肤,带走温度的同时带来了疼痛。一瞬间,疼痛传至脑部,让她不得不咬牙硬忍才可以不呻吟出声。
待疼痛过了,听她开口道:“系统,这个时代的物件看着和十七世纪的欧洲很像。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能有那么高的身体素质吗?”她指的当然是刚刚香克斯的那一跳,放在她原本的世界里估计是能够参加国际运动会的水平了。
女孩子看起来神志清醒,眼神清明,说话也很有条理,可这浴室除了她以外空无一人也不知道她在和谁说话。
半晌,从她脖子上的一个黑色颈圈里传出了机械的声音:“宿主,拿你原世界的常识来判断别的世界的常识是不合理的,哪怕两个世界有相似之处,其本质却不一定相同。”
空气沉寂了一会儿。
“……你说得对。”女孩子一点点地拿凉水清洗自己的身子,因怕凉怕痛,所以这回不敢一股脑全浇上去,“我以前也不相信有鬼神,见到你们便信了。连穿越世界、占据别人的身体都能做到,你们还有什么不能做到的呢?”
“宿主,穿越位面就我们目前的技术来讲不成问题,可夺舍一事还得看你自身的能力,现在你入的这具身体贫弱无力因此给了你可乘之机,然而这具身体的主人还留有一丝残魂,这丝残魂又因先前发生的种种生了极大的怨念,若宿主不及时清除,怕日后会生事端。”
女孩停下手中的动作解释:“夺舍,我也就学了几天,能用上已实属不易,若是能强行让那抹魂魄离开我早就做了,何必等到这时候,更何况她不过是怨念自己父亲被杀、地位被夺,只要帮她报仇,她的怨念自然而然就会消除了。消除厉鬼怨气岂不是功德一件?”她对系统的话不是很在意,说到底,她不认为一个只有几岁的怨灵能闹出什么事情来。
想想这孩子的遭遇,她倒是有些可怜这个六七岁就遭此变故的孩子。她自己好歹还快快乐乐地活了十几年呢!
黄色的泥、黑色的沙随着女孩的动作往下落,最后她身子变得白净了不少,只是那伤痕无法抹去,深深地刻在那具身体上头,尤为刺眼。
她看着浴室里的一片镜子,镜子里头映出她的半个身子。
从脸上蜿蜒到胸前的是惨烈的烧伤,半张脸,半个背部,都如融了的红烛一般。最可怕的是那半张脸,那半张脸上的眼珠子还突了出来。
“这伤真惨啊……”细手轻轻地抚上伤疤,“奥莉薇,你恨吗?”女孩对着镜子中的自己如此说到。
这个方法可以看到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这就是为什么有些人照着照着镜子会照出别的东西来的原因。
她的话刚说完,镜中的“她”就变了脸色,愤怒、怨念全出现在那张脸上。只见镜中的“她”双目赤红,满嘴利齿,脸色发青,犹如恶童降世。
这才是身体原先的主人——奥莉薇。
女孩瞧着奥莉薇这副模样心有不忍,随后开口说到:“既然你心中有怨,那我们来做个交易,你把身体交给我,我帮你报仇。”
奥莉薇受了刺激:“你这个夺走别人身体的怪物!把身体还给我!”已经魔化的小孩儿不依不饶,她那两只已经变异了的手长出尖锐的指甲,疯狂地往镜子外头伸着。
女孩见她如此激动,倒退了一步,远离那面镜子,劝说到:“就算我把这身体还给你,你也活不过一个星期,不信我将这身子的控制权交给你,你试着控制这具身体看能不能自由行动。”
下一秒,女孩放松了对这具身体的控制权,隐到身体深处看着外面的世界。
奥莉薇欣喜,试着动了动身子却发现自己连握紧拳头都做不到。她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奥莉薇阴气过重已经不能再控制一具活着的身体了,强行控制的话这具身体会渐渐丧尸化,成为一个真正的没有理智的怪物。
见奥莉薇意识到目前状况的女孩接着劝到:“本来不久前的那场火灾就该把你带走了,若不是我,你现在就是一捧灰而已。你看,要是我走了,你就只剩下自己一人了,渐渐地,你会连这具身体都掌控不了,谈什么复仇呢?我需要一具身体,你想要报仇。”
鞭子和糖齐发,女孩的话触动了身体里边充满怨气的恶童,奥莉薇开口:“我……”
“啪嗒”一声浴室的门开了,奥莉薇转眼间便从镜中消失。
女孩见此,清淡的脸上有了些许怒气,坏了脸上原有的平静,她转头看向门口,随后呆住。
红发的男孩子推开门,右手提着个木桶,桶上冒着丝丝热气,左手不好意思地抓着自己的后脑勺:“我忘了给你提热水来了。”
女孩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却自然而然地感到羞怯,因为自己此刻不着一物。
她低下头看自己的脚尖,没有一点阻碍就能看到自己的脚尖,于是默默想到:“平是真的平,可是没有那东西,他总该知道什么叫做男女有别吧。”明明身子冷得可以,她的耳朵却染上红晕。
然而,男孩子的神色如常,一脸平静地把热水倒到一边的大木桶里,接着加冷水,最后在女孩的注目下平常地走了出去。
“……”
这还是她头一回遇见这种事!甚至来不及说些什么!
女孩觉得这几天的经历真是绝了,念在那小鬼头才八九岁不识男女之别还救她一命的份上,她就不计较了。
不过,好不容易把奥莉薇给引出来了,现在又被弄回去了是个什么情况!
……奥莉薇躲起来了,刚刚她在心底喊了几声不见回应,看来只能另寻时间再做打算。“话说回来,那男孩子是不是有点儿呆?”女孩一边琢磨着,一边走到木桶旁试水温。
“温的?看着呆头呆脑的没想到那么细心!”女孩欣喜地泡进木桶里。温热的水暖和了她的身子。待泡得差不多了,她才打算从桶里出来,这时所有的秽物已被清洗干净。
一只小脚迈出木桶朝门走去,在看到地上的脏衣物时她瞬间定住。
“我忘了自己没衣服了……难道要我现在就把那脏衣服洗了再穿上吗?”
女孩苦恼地走到门边,小小的脸皱成一团,最后似是下定决心一般地给浴室门开了条小缝,想看看那红发的男孩在不在。在的话,她就问他要衣服。不在的话,她就在这里等他,等到他来为止。总之,她不能就这样出去!她丢不起那脸,哪怕现在人人看她都是一副小女孩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