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节
一刀给自己,一刀落杨焱。
行刑者抱有私心却又铁面无私。
一刀刀下去,污秽和爱意连同血肉一起落了个干净。
从此他耳聋眼盲,手脚尽断。
不再能成为“完整”的人。
林思霁的变化被谢轩铭看在眼里,他是林思霁计划的一部分。这个临时拉来的男主拿一份工资,干两份活,戏里戏外都维持着演员形象。
在那日酒吧,林思霁挂了电话,谢轩铭瞥他眼底血丝遍布,建议道:“你要不真去喝一杯。”
林思霁疲惫笑笑:“还没到借酒消愁的程度。”
谢轩铭皱眉,他依稀清楚林思霁的情况:“一定要分?”
“阿。”林思霁揉着太阳穴,不知想说服谁般低语,“这样对所有人都好。”
谢轩铭冷漠:“我讨厌这句话。”
林思霁苦笑:“我也不喜欢。”
却不得不为之。
和谢轩铭的亲近显然让杨焱很介意。
林思霁能轻而易举从他语气里听出压抑着的烦躁和不满。
那孩子本来就不是擅长隐藏情绪的人。
不知不觉中,林思霁开始用“孩子”来称呼杨焱。因为年长者照顾年幼者天经地义,即使有所隐瞒也为常态。
林思霁试图用向下的俯看的视角减轻自己的痛苦,合理化自己的行为。
即使他只比杨焱大一级,四舍五入后都只能算年长两岁。
林思霁逐渐减少和杨焱的接触,他忽略杨焱言语末端的挽留,硬着心肠,一点点抽身出杨焱的世界。
这样的生活让林思霁既烦躁又厌倦,长期的拉锯战让他身心俱疲。渐渐的,他甚至开始期待杨焱对自己的忍耐到达极限,忍无可忍地提出分手,给予自己一个解脱。
林思霁想那时杨焱大概会厌恶自己。
曾经的林思霁想让杨焱与自己分开后回头,仍评价他是个不错的人。
现在的林思霁则无所谓了。
劈腿也好,人渣也罢,浪费青春为好理由,瞎了眼也不是不可以。
只要能离开自己,总归是好的。
杨焱终于在林思霁的不告而别下彻底爆发。
但不论是冷淡的态度还是完全不像话的行为都没能说服杨焱提出分手。
这让林思霁惶恐,也让他绝望。
他高估了自己的忍受度,无力再去维持这种将骨肉从身上剥离的苦痛。
所以他违背了计划,主动提出了分手。
林思霁以为自己终于能如释重负,得以解脱。
但电话挂断,他便发觉自己一嘴铁锈,牙齿止不住的打颤。
林思霁安静地在床上坐一会儿,最终抬手,将所有可触及到的东西都扔掷出去。
他听到自己喉咙发出困兽一般低沉的嘶吼。
似乎魔怔了般一遍遍重复。
你满意了吗?
你满意了吗。
你满意了吗……
清醒后停下动作,却又茫然不知,自己在问谁,谁又该回答。
林思霁觉得他自己可能疯了。
但在崩溃之前,他还需要演一场戏。
熟悉的轮廓出现在路的尽头。
林思霁深吸口气,让冷风随着血液贯彻到四肢,连同发梢都冰凉下来。
他是一个不错的导演,却也是个很烂的演员。
烂到底的演员却也得硬着头皮上了剧场。
他即将要对他爱的人表演出一场不再爱他的戏码。
杨焱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地。
八个小时的飞行让他头重脚轻,手机还在他兜中嗡嗡震动,隔海传递公司及剧方剧烈的怒意。
杨焱没力气拒接,也无所谓后果。
他满心单执着于见到林思霁,和他讲清楚:
不要分手,不想分手,不可能分手……
杨焱想林思霁是讲道理的人,就算是迁就,他也会勉为其难地同意自己的请求。
然而他的侥幸却在对上林思霁视线时破碎了。
林思霁的视线平淡落在他身上,无感情也无温度,像看着陌生人,或是一棵树。
杨焱所坚持的东西在那刻破碎了,他恍惚间明了“林思霁可能真的对他不再存有喜爱。”
杨焱不再着急前进,甚至有些恐惧向前,但他的脚步却机械地带领他一步步走向既定的结局。
不知不觉,杨焱走到林思霁面前站定。
杨焱头上挂上薄薄一层雪花,他一瞬错觉,林思霁会抬手撇掉,就像以往一样……
可林思霁没有,他只冷淡地看着杨焱,温凉开口:“不是要拍戏,怎么过来了。”
杨焱牙齿打颤,舌尖也不灵活,大脑更是抗拒思考。
于是他答非所问:“为什么分手?”
林思霁似乎笑了下,很浅的笑容。
那是他思索时的表情。
杨焱执拗地盯着他,忽地无师自通明了林思霁思索的内容。
他在思索,如何开口最不伤人。
杨焱懂了,也便在他开口之前,先被伤得体无完肤。
“恋爱太费时间,我不想谈了。”林思霁最终说,“对不起。”
杨焱想自己这时就该很酷地转身,像电视剧电影里的主角一样潇洒离场。
但事实他只呆站在原地,张口道出自我都唾弃的挽留:“不耗时间,可以一周打两次,不一次电话……如果实在忙,不联系也可以。”
林思霁说:“那样你会不开心。”
杨焱快速说:“不用考虑我。”
声音低下去,固执地重复:“不用考虑我。”
林思霁眉间一点点皱紧,他似乎很为难,又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他最终没忍下去。
“不是在考虑你。”
林思霁薄唇张合,刀刃开口般唇线下,话语平淡锋利。
“说到底,是我不喜欢了……抱歉。”
杨焱怔怔看着他。
看着那漂亮的,适合亲吻的,让自己意乱情迷的薄唇开合,吐出温和又伤人的话语。
“你来时没吃饭,我带你去餐厅。吃完就回去吧。考虑到你来这是我没在电话里交代清楚的失误,回去的机票由我出……”
杨焱忽地开口打断:“我不想分手。”
林思霁没听到般继续说:“中餐馆有两家,一家面食一家快餐,你想吃什么,一会儿我带你去。”
“我不想分手。”
“……做朋友还是断联系,你决定就好,我都尊重你的选择……”
“林思霁。”杨焱声音放大,他执拗地说:“我不想分手。”
杨焱感觉自己在抖,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用尽全力,每一句都在践踏自己尊严。
他从未如此没有底气,从未如此狼狈,也从未如此恐惧。
他像一只冬夜冻僵的幼猫,用尽全力奔到林思霁脚边,讨好又求助地露出肚皮,希望得到抚摸和救助,怜惜或爱意。
但林思霁却一动不动,低着头冷漠看着,丝毫没有俯身将猫抱起的意味。
“对不起。”他眼神暗沉,语气平淡,“对不起……”
杨焱心彻底凉下来。
他知道再没挽回余地了。
林思霁下了决定,即使自己抛弃自尊摇尾乞怜,也无法再变更什么。
林思霁一向是这样的人。
温柔不过是爱意批上伪装的假象。
林思霁不愿装了。
也不再爱了。
杨焱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不知何时失去了林思霁的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