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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9节

      “住口!”宋宁气怒地看着两个人,“在公堂上,你们说的这番话,就是对本官的羞辱。”

    毛孟氏和毛志宏惊恐地看着她。

    “就是对国朝、对律法的羞辱。”宋宁盯着毛孟氏,“好好说话,说你们该说的,而不是包庇顶罪。”

    “大人。”毛孟氏哭了起来,“求大人饶命。”

    宋宁道:“不要求我饶命,你说你知道的,若再求饶命,本官当堂一人三十庭威杖。”

    毛孟氏看看宋宁,又看着自己的夫君。

    毛志宏抓着她的手,他是姐夫他不能多说什么,能做决定永远只能是他们姐弟。

    “平平。”毛孟氏望着孟昌平,眼泪不停。

    孟昌平道:“姐,你别哭啊,我以后都听你的话,我不乱跑了,也不打人了。”

    毛孟氏擦了眼泪,垂着头说话。

    “我从懂事开始,就记得我爹打我娘,踩她的头,打她的肚子,怀孕的她掉了几个孩子。昌平生下来的时候,大夫说他身体不好,让我娘给他好好补一补。”

    “三岁那年,昌平摔坏了一个只碗,被我爹举起来摔在地上,脑袋磕在了门槛上,当天夜里他高烧不下,病了半个月后,好不容易将命保住了,可人却自此憨憨傻傻的。”

    “因为昌平变傻,我爹更加的变本加厉。”

    “我娘也被他打死了。”

    毛孟氏趴在地上,哭着道:“那天夜里的情景,是昌平记的最清楚的事情,那天是八月十五,也是他的生辰。”

    “他每年到这个时间,他都会哭闹要娘,夜里都会做噩梦。”毛孟氏道,“每隔几年我都要带他去祭拜我娘。祭拜过后他能乖一些。”

    “这也是,前面几个案子,都是八月中旬左右发生的,因为那时候他都会偷偷回家,去祭拜我娘。”

    毛孟氏磕着头:“他太苦了,那么小就没有了娘,身体又不好。”

    “他脑子不清楚,杀了人自己也不记得不清楚。”毛孟氏道,“他杀毛润清那天,我给他新换的衣服上,溅了血点子、他喜欢的榔头上也都是血,我、我就知道出事了。”

    “我当时很害怕,将他衣服换下来,连我夫君都没有说……我煎熬着等二十天,终于有人发现了尸体。”

    “我、让夫君将他送去学徒,就养在银楼后面做工匠。”

    “我回家报丧,说他死了。”

    宋宁蹙眉道:“后来衙门抓到毛炳军的时候,你为什么没有站出来?”

    “我一开始觉得,人不是炳叔杀的,他就肯定不会有事的,我想等一等,可没有想到也就两天,炳叔就认罪定案了。”

    毛孟氏捂着脸大哭:“我、我不知道怎么办,我每天煎熬,我在衙门口走了多少遍。我知道我自己可恨,我是恶人。”

    “可我一想到平平去坐牢被砍头,我舍不得。”

    毛孟氏说完,毛炳军一瘸一拐地走上来,磕头道:“大人,这个案子错就错了,小人……小人愿意认罪,不告也不想翻案。”

    “求大人成全。”

    衙堂内很安静,大家的心情都很复杂。

    “求大人成全。”毛炳军道。

    毛孟氏转过来给毛炳军磕头:“不是这样的,您不要这样说,您的一生被我们毁了。”

    “我太内疚了。”

    “对不起,我对不起您。”

    毛炳军要说话,宋宁拍了惊堂木,喝道:“住口!”

    “同样的话,要本官说几遍你们才懂?”宋宁面色森寒,“自此刻开始,再继续互相帮衬欺瞒求情,本官绝不轻饶。”

    毛孟氏磕头应是。

    毛炳军跪着。

    “道理大家都懂。本官也心疼你们姐弟二人,可是无论多么悲惨可怜的人,他也得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价。”

    “毛孟氏,你是善良的人,否则你也不会一直照顾毛炳军,弥补愧疚,你甚至在得知本官要为他平反洗冤的时候,你是高兴的。”

    “是,民妇是真的高兴。”毛孟氏哭着道。

    她这九年的心情,日日夜夜都是矛盾的,如果不涉及孟昌平,她恨不得亲自去抓住凶手,恨不得立刻给毛炳军平反,可是一旦毛炳军平反洗冤了,孟昌平就要坐牢了。

    更何况,平反洗冤,也不是她一介妇人想做就能做得到的。

    “毛炳军的一生、褚汉的生命,甚至于那个似乎是死有余辜的盗贼于长民……他们都是生命,他们的生命断送了,谁来可怜呢?”

    毛孟氏通红着眼睛望着宋宁。

    门口,褚玉在哭。褚汉也是好孩子,如果没有死,现在也说不定讲到亲事了呢……就算依旧很穷什么都没有,可他还活着啊。

    他弟弟的命,谁来算?

    “你想想他们,你就不会去纠结自己的选择。”宋宁道。

    毛孟氏起身看向自己的弟弟,回忆他们姐弟的这一生,握着孟昌平的手,哑声道:“不要怪姐姐。”

    “不怪,姐对我最好了。”孟昌平摇头道。

    毛孟氏摸了摸弟弟的脸,磕头道:“大人,四起案件民妇都留存了证据。”

    她话落,四周寂静无声。

    第298章 判的重吗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毛孟氏从自己的婆母手里,接过一个包袱。

    她将包袱打开,四周传来倒吸冷气之声。

    “大人,这是九年前,孟昌平杀毛润清时,所穿的衣服,上面有血迹。”毛孟氏牵起一件灰色的短褂,抖开,果然看到衣襟上有喷溅的血迹。

    “这是六年前,孟昌平杀张荣的衣服。”

    “这是三年前,孟昌平杀褚兴飞的那件衣服。”

    毛孟氏郑重地将三件血衣摆在地上,又道:“这是当时进山时穿的那双鞋,鞋背上也有血点,以及脚底有泥。”

    “民妇以上所言句句属实,这些证据也能用性命担保,绝无掺假。”

    给说着,拉着自己的弟弟一起,给宋宁磕头,又转头冲着天地磕头:“是我糊涂,今生做错的事,来生当牛做马结草衔报恩赎罪。”

    “我糊涂,我以后不敢了。”孟昌平鹦鹉学舌似地道。

    “请大人、各位大人明辨,怜我弟弟痴傻心善,能饶他一命!”

    “我很傻,饶我一命。”孟昌平道。

    姐弟二人磕头,公堂内外安静无声,无数双眼睛看着他们,五味杂陈无言以对。

    他们看着孟昌平高壮的身材、看着毛孟氏愧疚的面容只觉得可怜,姐弟二人自小受尽了虐待,弟弟痴傻后,却一直记着母亲死去的那夜的点点滴滴。

    他杀的所有人,都是像他父亲那样的人。

    无论是九年前的毛润清还是现在的叶勇,他们都该死。

    “太可怜了。”有妇人擦着眼泪道。

    宋宁从桌案后出来,捡起地上铺的三件血衣查看,又交给了宋元时。

    她停在孟昌平的面前,问道:“你知道你为什么跪在这里吗?”

    “知道的。”孟昌平抬头看着宋宁,道,“大人找到被埋着的人了,是不是?”

    宋宁颔首:“早就找到了,早有人被定为凶手而砍头了。”

    孟昌平惊讶地看着她:“可是、可是人是我锤死的啊,为什么别人会被砍头?”

    “大人,弄错了,你们弄错了。”孟昌平抓着宋宁的衣摆,“不要砍别人的,是我的打死他们的。”

    宋宁颔首:“有人被砍头,这个责任不全在你,大人会找他们算账的。”

    “但是,你也有责任的。”

    孟昌平点着头。

    “他们打人,很可怕。用长棍子啪一下打在头上,血摁也摁不住。他们都是坏人。”

    宋宁问道:“所以,你也用东西打他们的头,是吗?”

    孟昌平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他疑惑地看着宋宁,摇头道:“不、不一样的,我、我打他们和他们打我……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宋宁问他。

    孟昌平想不通,摇头道:“就是不一样啊。”说着又问自己的姐姐,“就是不一样,姐,就是不一样。”

    “是,是,不一样。”毛孟氏抱着孟昌平,平复他的情绪,“姐姐知道不一样。”

    孟昌平情绪平静下来。

    毛孟氏哀求地看着宋宁。

    宋宁起身,负手站在公堂上,望着门外没有出声。

    有人小声问道:“大人不会要斩首孟昌平姐弟二人吧?”

    “不会吧?这要是搁武侠演义的话本里,孟昌平就是侠士。”

    “对,对,为民除害还要受到惩罚,那以后出事,谁还敢出头呢。”

    大家轻声讨论着。

    人群外,周河对程之低声道:“这个案子他恐要失人心。”

    “是。”程之冷笑一声,“按照他***貌盎然,装好官的作风,这个案子对他来说,还真是戏剧。”

    此案判斩首,可孟昌平一案的当事人,没有坏人。老百姓不懂法,他们看公正不公正,只看你看有没有站在老百姓这边,有没有偏向他们,为他们争取利益。

    孟昌平所杀的四个人,虽说害了三位被冤枉的凶手,可这不是孟昌平的错,而是当时衙门的错,衙门的错怎么能孟昌平?

    更何况,孟昌平还是个神智不清的人,怎么能判斩刑呢?

    可要是判的轻了,那么就算是恶人,也是人命,就这么轻松放过他们的姐弟二人,那就是亵渎律法不敬人命。

    就是他不配坐在这个位置,和那严刑逼供只为结案了事的马大人,本质上是相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