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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但她身份特殊,能偷偷走到哪里去,想必前脚走,后脚就会被寻到,到时反而有失规矩。

    胡医正开好药方,让下人们去煎药,又叮嘱几句,方离开。房中只余容夫人林嬷嬷,明朗与安嬷嬷几人。

    容翡靠在床头,闭目养神,显然刚刚也颇耗心力。

    容夫人道:“你的正事办完了,该我的正事了。”

    容翡睁眼:“母亲请讲。”

    “今日起,至少三日内,你不可再管任何事。唯一要做之事便是好好养病!”容夫人拿出母亲的威严来,正色道。

    这话显然在容翡意料之中,他点点头,应承。

    容夫人看看容翡,又道:“这几日你依旧在房中静养,由那姑娘陪着。”说着往门口示意。

    容翡顺着容夫人目光看过去。

    明朗微微一瑟,心里叫道,说不啊,你说不。

    容翡一眼暼过,眉头微蹙。

    容夫人道:“我知你素来不喜这些“旁门左道”,可这次为娘实在没办法了。且这姑娘合你八字,她一来,不过两日你便醒来,眼下也是,她方进房不过几个时辰,你就醒了……”

    容翡缓缓道:“有病吃药,方是正道。”

    他确实不喜冲喜这类事,都是些歪门邪道,不知谁发明出来,除了求个心安,并无任何医理可依,曾不知平白断送多少花样女孩儿一生,又惹出多少各种麻烦事端。其弊端不可一一足道。来日待他腾出手来,定要将这些陈规旧俗,歪风邪气好好整顿整顿。

    容夫人却道:“药要吃,人也要留,双管齐下,。”她竟是难得的强硬,坚持道:“你就算不喜,也暂且忍着。这次无论如何,都要听我的,我实在吓怕了,你若再……我可怎么办?我的身体,你是晓得的。怕是要先你而去了……”

    说着,又红了眼圈。

    容翡:“母亲言重了。”

    容夫人拭泪:“你要再出一点问题,我可怎么向你父亲交待,向你祖母交待,向容家列祖列宗交待……”

    林嬷嬷忙道:“太医说过,夫人万万不可再伤心难过,伤眼又伤心,快莫哭了。”又对容翡道:“公子便答应夫人吧,夫人实经不起折腾了,这些天真是心力交瘁,不过强撑着而已。这冲喜娘子之事,夫人难道还会害你,哪怕只求个心安,公子就听夫人一回吧……”

    容夫人红着眼,不住掉眼泪。

    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纵是容翡,面对母亲的眼泪,也无法完全无动于衷。况,母亲鲜少如此,这回恐是真吓着了。

    容翡抚额,颔首,算是答应了。

    不要啊,不要啊。

    明朗心中哀嚎。那边容夫人却神情一松,转而招手叫明朗过去。

    明朗领口露出半截雪白的薄纱,掩住那伤势,容夫人瞧一眼,便有些明白,拉住明朗,柔声道:“阿翡习过武,戒心重,想是刚醒时,不辨事向,方不小心伤了你。我替他向你陪个不是,还望好姑娘担待些,切莫因此怕了,怨了。你放心,阿翡绝不是滥杀无辜之人。这几日,再辛苦你一下,你也一并养养伤。”

    一番柔言细语,在情在理,明朗本就没有拒绝的余地,如此一来,给足面子,更无可驳回。

    安嬷嬷忙谦道哪里哪里,应该的应该的。

    容夫人确已心力交瘁,既已如偿所愿,无力再撑,很快便由林嬷嬷扶着,离开了。

    她们一走,安嬷嬷自然不能再留,明朗亦步亦趋,将安嬷嬷送到门口,绝望的看着安嬷嬷离她而去。

    明朗紧紧靠在门上,内外响起笤帚扫地的声音,还有水声,想必在清理院中的地面,明朗鼻端似还能嗅到淡淡血腥味。

    明朗缓缓回身,却一动不敢动。房还是这房,人还是那人,房中流动的氛围却已完全不一样了。明朗只觉充满危险,不安,似虎卧身侧,狼行脚畔。

    容翡却似浑不在意,他默靠了一会儿,有些累,便慢慢躺下,这时方看了明朗一眼。

    那般虎视眈眈盯着他做甚?想打架?

    容翡一默,闭上眼,歇息一会儿。暗中运了运气,经脉微滞,却恢复了些许力气,想来调养几日,该当无碍了。这一劫,算度过来了。

    约莫一炷香后,容翡睁开眼,浅睡片刻,眼中倦色稍褪几许,他重新坐起,感觉到外人气息,看向来源之处。

    明朗还是一模一样的姿态站在门边,像尊门神般。这次容翡看清楚了些,女孩儿脸上紧张兮兮,眼珠子都快突出来了。

    怕甚?

    容翡起身,披了件外衣,躺的太久了,脚一触地,竟有些头晕目眩,他闭目缓了片刻,慢慢站起。

    明朗始终注视着容翡的一举一动,见他竟朝自己走来,登时全身戒备。

    他要干什么?要杀还是要打?不不不,夫人说了他不会滥杀无辜,可是她不算无辜,她将他当做鬼,他一定听见了……会因为这个将他拖出去吗?

    明朗一时间思绪乱飞,乱七八糟的想着,紧张的快要背过去了,不住往后缩,却退无可退,简直要钻进门里去了。

    容翡走到桌前,缓缓坐下。桌上有小炉煨着茶水,他提起壶,倒了杯水,送到唇边,慢慢的喝。

    明朗与容翡数步之距,眼睁睁瞧着他,一动不动。

    容翡余光里瞧见,眉头微微一扬,心道,倒憋得住气,只是再憋下去,恐怕要厥过去了。

    “不杀你,不打你。”容翡忽然开口道,并未看明朗,话却是对她说的,语气不咸不淡,不含温度,却仿佛猜到了明朗的心思,“只要不吵,一切随意。”

    明朗仍旧傻傻看着他,屏气太久,眼中有了泪光。

    容翡眼皮微抬,末了,又加了一句,

    “也不许哭。”

    第10章 .  出丑   意思是,给你的

    这是一件神奇的事。自容翡说过这话后,明朗倏然感觉房中凝滞的气氛随之一松,先前感知到的那种恐惧随即亦没有那么强烈了。仿佛就像容翡的杀戮之气很可怕一样,他的承诺亦同样可靠,一旦说出,便定算数。

    明朗殊不知,此正是容翡这种人真正可怕之处。

    喜怒内敛,工于心计。无论他们想叫一个人恐惧,害怕,不安,还是开心,高兴,舒服,都能恰如其分的达到效果。鲜少有人能轻易牵动他们真正的情绪,他们却总能直指内心,掌控全局。

    容翡说完,便不再理明朗,喝完水,径自回到床上躺下。

    明朗放松些许,却也未完全放松,容翡身上的杀戮之气已然消失,却依旧有种上位者的不怒自威。她站在那门边许久,腿实在酸了,等了一会儿,见容翡似已入睡,终忍不住轻手轻脚,移向桌边。

    房内重归俱寂,前两日,明朗尚且能自在的走来走去,如今却是不行了,只好呆呆的坐着。

    换做以前,定会觉得有些憋屈,无趣,一刻也坐不住。然而在明府的一年多里,性子磨炼了许多,曾经的活泼慢慢萎缩,变成了一个可以耐得住寂寥的小姑娘。

    明朗与容翡,一个坐,一个睡,倒也相安无事。她在这寂静中心绪渐渐平息下来。

    午食送来。

    今日明朗也挂了伤,饮食便清淡许多。仍旧是四碟,以素菜为主,并一盅萝卜骨汤,一碟酱瓜。

    明朗看到食物,心情登时又开阔许多。没有什么是一碗美食不能解决的,一碗不行,那就两碗。

    于是明朗便吃了足足两碗。

    容翡面前只有一碗清粥,清水如镜,映照着他瘦削的脸庞。

    房中只有一张桌子,两人自然是同桌而食。起先明朗颇有些拘束,小心翼翼,后发现容翡随意自如,根本视她为无物,她也就慢慢不那么紧绷了。想来如容翡所说,只要不吵不闹的,他便懒得管。如此倒也不错。

    容翡许久未进食,身体尚不适应,吃了两口,便吃不下了,遂放下筷子,叫人收拾走。

    明朗安静的咀嚼口中食物,两腮微鼓,像一只进食的小松鼠,心道:好浪费。

    她自小养成不挑食,食必尽的好习惯,能吃多少便吃多少,不节食,亦不浪费食物。每日饭菜亦大致依据她这个年纪的食量而来,明朗将饭菜吃的干干净净,心满意足的放下碗筷。

    侍女这两日早已习惯,见怪不怪,摞了碗筷便走。

    容翡尚且第一次见到这种吃法,意外的扬扬眉。

    饭后不久,侍女再次进入,这次送来的东西,却叫明朗霎时一腔愁绪。

    浓黑的药汁,散发着可怕的力量,远远闻之,令人欲呕。

    明朗自病后,不知喝过多少各种各样的汤药,一直不曾打败它。这世上怕是没有不怕它的人吧。每次喝药,简直如同酷刑。

    一大一小两只药碗,分放容翡与明朗面前。

    “我也要喝吗?”明朗心存侥幸。

    侍女答道:“是呢,姑娘。夫人特地嘱咐太医开的药方,有祛瘀活血,安宁心神之用。”

    好吧。

    “有糖吗?”明朗只好问。

    “有的。”侍女忙去取了一盒糖果来。

    明朗拿了一粒,想了想,又拿了一粒,轻握着,放到桌子中央,看看容翡,意思是,给你的。

    容翡那表情,似笑非笑,睇了那糖和明朗各一眼,不予理会。

    他端起汤药,微低头,轻吹了两口,仿佛在茗茶,随即微一扬脖,慢慢的一口一口饮尽汤药,从始至终,神情不见一丝变化。

    明朗简直瞠目结舌,第一次看到喝药喝的如此云淡风轻,平静从容,甚至称得上优雅之人。

    难道这药不苦?

    明朗疑惑低头,嘴唇微抿了一点,舌尖舔一舔……明明就很苦啊,苦死了。可不得不喝,最终还是闭着眼,深吸一口气,胡乱灌了下去。

    好苦好苦……

    明朗使劲漱口,赶紧将糖粒塞进口中,再看容翡,依旧姿态从容,不紧不慢的含了口水,再慢慢吐出。

    ……真的是太厉害了。明朗几乎要产生崇拜之情了。

    喝过药后,再无事可做。

    容翡卧床太久,虽精神不济,却不想再躺着,便坐在桌前,一手撑在额头,闭目养神。

    明朗含着糖,也静静的坐着。

    她本有午后小睡的习惯,此刻便犯了食困,再加上药效,不过多久,便困意上涌。

    明朗眼巴巴看着她的睡榻。若容翡到床上睡下,她便也可爬到榻上躺下。可容翡既坐着,她于这么一个陌生男子面前横躺着,实为不妥。

    基本的礼数她还是懂得的。

    明朗努力的撑着。

    房中桌凳俱是成人样式,明朗身形暂还未跟上年纪,坐那凳上,脚尖微微悬空,轻轻的一晃一晃,晃着晃着,便静了,忽一顿,仿佛醒来,又轻轻晃起来……

    不要睡不要睡。

    明朗一手撑住下巴,努力睁眼,然而眼皮越来越沉重,意识随风飘远,远到十万八千里之外,落到万里晴空中悠然的云朵上,飘飘然……

    蓦然,明朗感觉手臂一软,紧接着嘭的一声,下巴在桌上重重一磕,她一惊,刹那醒来,本能的想要挽救,却业已太迟。只觉身体重心一歪,哐当一下,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