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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节

      向寻朝孟江南躬了躬身,便跟上了阿睿。

    小少夫人这儿有殿下的影卫,无他在旁也无甚紧要,他去看着阿睿为好。

    宋豫书瞧见项宁玉的茶盏空了,欲上前来帮他斟茶,却见项宁玉微微抬手拒绝了,而是自己提起茶壶,给自己将茶水斟满,不忘问孟江南道:“弟妹可要饮一杯?”

    孟江南微微摇头,“江南谢过兄长,只是江南不喜饮茶,有这碗梅子汤便好。”

    项宁玉颔首,看向窗外的雨幕,轻轻呷了一口茶汤,自言自语般道:“阿珩可还好?”

    问罢,他才微转过头来,看向孟江南。

    他没有在她面上瞧见诧异或是震惊之色,他只是见她微微怔了一怔而已。

    她比他想象中的要聪慧冷静得多。

    这是孟江南第二次见项宁玉,也是第二次听到他道出“阿珩”二字。

    她没有太过惊讶,是因为她在向漠北给阿睿的宣笔笔杆上刻着一个“珩”字,但向漠北没有提及,她便也没有多问,不过不代表她心中甚么都没有去想。

    阿珩便是嘉安,她知道。

    “嘉安他目前并无大碍。”孟江南语气轻软,仅仅是提到向漠北而已,她的眸中便已盈满了柔情。

    兴许她不自知,项宁玉却是瞧得清清楚楚。

    他笑了一笑,又呷了一口盏中清茶,如随口而言般又道:“阿珩可有与弟妹说过他家中事或是自己事?”

    孟江南蓦地紧紧了紧放在腿上的双手,并未回答,只是看着他而已。

    项宁玉见她不说话,也不催促,而是轻晃着手中的茶盏,徐徐道:“珩是他的名,他本姓项,项氏之项。”

    在衍国,只有皇室项氏,才能被称为项氏,至于他支项氏,谁人提及都须在前加上地域之名,否则便是对皇室的大不敬。

    然而向漠北不曾与孟江南提过他原本的名字,就像他至今仍未亲口与她提过他便是宣亲王府的小郡王一样。

    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亦是他不愿意承认更不愿意面对的身份,仿佛如此便能够不去面对他胸腔里跳动的心脏是怀曦的事实一样。

    他逃避从前的一切,逃避所有认识从前的他的人,亦逃避着他自己。

    他不说,她便也不问,即便她想极了要了解他的过往,即便他说过一切都愿意与她说。

    可若说出来会让他痛苦让他受伤,她宁愿不去知道。

    然若有人愿意告诉她呢?

    孟江南只觉自己的心跳得愈发厉害,她稍稍深吸了一口,极力让自己仍旧能够冷静地端坐在项宁玉面前。

    哪怕眼前的项宁玉神色温和浑身病态,可她仍能感觉得到他身上那流淌在骨血之中那与生俱来的尊与贵。

    她想要知道嘉安的过往,想要了解他的一切。

    项宁玉又转头看向窗外雨幕,看着那有如迷雾般的茫茫一片,似是想到了甚么遥远的事情,他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一边断断续续地咳嗽着,良久,才听得他缓缓道:“弟妹可知阿珩少时的志向是甚?”

    孟江南并不回答。

    因她知项宁玉这听似在问她的话,其实并非在问她。

    他已陷入了回忆之中。

    他在问的是他自己。

    “阿珩的志向啊……是内阁首辅。”项宁玉悠悠缓缓的语气里是深深的赞赏,也是重重的叹息。

    他如今仍清楚地记得那一天,不过才是个十岁小儿郎的阿珩手里拿着一根柳枝,站在明艳的阳光下,志气昂扬地与他与怀曦与天地道:我项珩要凭己之力入仕,日后要做内阁首辅,辅佐怀曦,让衍国百姓生无疾苦,老有所依,让百姓安乐,让衍国安泰!

    那时候的小阿珩,就像他头顶明艳的太阳,光芒万丈。

    那时候的怀曦,亦是年少有为,意气风发。

    那时候的他,更是觉得自己已经瞧见了衍国未来富足安泰的模样,他相信以阿珩与怀曦的才与能,定能让衍国山河愈发壮丽。

    可是他不曾想,梦还未筑,他们便散了。

    怀曦的梦还在,阿珩却不再是从前志气昂扬的少年郎,他变得阴郁,变得颓丧,变得暴躁无常阴晴不定,他甚至抗拒着从前所有的人和事,自甘在这小小的静江府做一名仕林中人所不齿的兽医。

    他将自己所有才能都封在了他于心中筑起的高墙里,不再去触碰。

    他也将自己囚禁在了心牢之中,不愿出来,也不让人靠近。

    抑或说,他不敢出来。

    不敢面对与怀曦有关的一切。

    若说孟江南此前还能极力保持冷静,但此刻听着项宁玉的话,她则是彻底地失了神。

    内阁首辅……?嘉安……!?

    项宁玉依旧看着茫茫雨幕,并未注意到孟江南的失神,继续道:“项氏有祖训,项氏子孙若要入内阁,唯有科考一途,弟妹聪慧,想必已是知晓阿珩年仅十三便已考得和天府秀才,还是童试小三元。”

    说到此,项宁玉不由得笑了笑,面上写满了赞赏乃至敬佩之色,“不过弟妹怕是不知,那一年和天府的童试可谓是群英齐聚,阿珩那一个小三元,不亚于大比之年的和天府乡试,且阿珩做的文章,便是我,都自叹弗如。”

    项宁玉的才学是今上、帝师以及太师都赏识有加的,他的一句自叹弗如,比何学政的一句“自叹弗如”实力更甚,不过这些孟江南不知晓罢了。

    “以阿珩的才学,莫说和天府童试小三元,便是拿下大。三。元[1],他都绝不在话下。”项宁玉不知不觉间便饮尽了盏中茶汤,此时才将视线从窗外雨幕间收回,看向了孟江南。

    本是冷静的她此刻震惊不已。

    她不是第一次听到旁人称道向漠北的才学,向云珠就曾说过,向漠北的才学点翰林不再话下,如此已足够她震惊,更莫说此刻竟是听到项宁玉对他才学的称赞乃至肯定。

    不是点翰林,而是大。三。元!

    孟江南对科考知道得不如仕林中人多,可她知道的却远比寻常百姓的要多得多,至少她知道衍国自开科取士以来,至今仍未有人拿过大。三。元!

    大。三。元,那可是足以让整个仕林都轰动的才学,已不仅仅是鲤鱼跃龙门后光耀门楣的荣誉,而是能够名留青史的无上荣耀!

    她知嘉安有才学,却不知嘉安的才学竟了得到了如斯程度。

    这一震撼有如惊涛,狂袭孟江南心头,让她久久无法回神,更无法平静。

    项宁玉见着孟江南的反应并不诧异,反是又笑了笑,道:“看来弟妹尚还不知阿珩的才学实力如何。”

    孟江南回答不上。

    她确实不知。

    “依阿珩之才学,屈居静江府给一个孩子当西席,屈才了。”项宁玉咳了咳,给自己又倒了一盏茶。

    尤在震惊之中的孟江南瞳仁缩了缩。

    她看着项宁玉的眸子里终是难以掩饰地露出了惊惶与不安。

    她嚅了嚅唇,却发现自己喉咙发干,有些发不出声来,端起了面前的梅子汤来饮,却因太过紧张不安而致一口气便将其饮尽,还呛着了自己,咳嗽不止。

    项宁玉给她倒了一盏温水,轻轻推到了她面前。

    孟江南没有客气,接过来喝了小半盏,这才停了咳。

    她重新看向项宁玉,因咳嗽过的缘故而眼眶微湿,双颊绯红,好似慌得哭了的模样,紧抓着自己腿上裙面,害怕似的小心翼翼问:“兄长之意……是要将嘉安带回京城?”

    以嘉安的才学给阿睿当西席确实是大材小用,可是……

    “呵呵……”项宁玉忽地轻轻笑出了声,孟江南顿时更为紧张,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正要赔礼,便见项宁玉摇了摇头,笑道,“弟妹是高估我了,我可没有办法将阿珩带回去,或是说任何人都没办法将他带回去。”

    并非自嘲,而是事实如此。

    莫说带他回去,便是劝,也没人劝得动他一句。

    不过

    项宁玉将目光锁在了孟江南身上。

    孟江南被他这一句自嘲般的笑话弄得颇为尴尬,好在又听得他道:“自怀曦去后,阿珩便抗拒着一切与科考相关的大小事与人,我倒是想知,他是如何愿意给那个叫阿睿的孩子当西席的,弟妹可否相告?”

    孟江南极力去想,去寻找答案,可她依旧无法为项宁玉解答,因而她摇了摇头,惭愧道:“还请兄长莫怪,江南……不知。”

    嘉安答应给阿睿当西席看似是因为她的请求,但她却有一种真切的事实并非如此的感觉。

    其中原因,定不会只是因为她的请求而已,她也想过是因为科考,但直觉告诉她并非如此,那究竟还有何原因,她不知,也猜不透。

    嘉安的心事就像他的人一样,她无法猜透。

    “原来弟妹不知。”项宁玉稍稍默了默,“不过,我却是知晓。”

    孟江南怔住。

    项宁玉极轻极轻地叹息一声:“因为怀曦。”

    “怀曦是他的字,怀曦名琮,怀曦幼年时还有个乳名,就叫阿睿。”

    “睿智的睿。”

    “我的身子,命不久矣了。”项宁玉没有再看孟江南,而是越过她的脸侧,看向堂内正在说书人面前津津有味听着的阿睿,前言不搭后语道,“静江府太小了,并不是任何人都适合住在这儿的。”

    作者有话要说:注:[1]小三元:县试、府试和院试的案首(第一),这三试合起来称童试,也叫童子试,考上了就是秀才,官方称生员;大。三。元:乡试、会试和殿试的案首,乡试案首即解元,会试案首即会元,殿试案首即状元。小三元+大。三。元就是六元。(怕有些姑娘不清楚,就做一下说明 ̄)

    昨晚被事情耽搁到凌晨,没能码完今天更新,所以今天更新晚了,但是明天的更新还是会准时在早上9点的!

    今天不知道能不能有2更,我只能说我尽量啊 ̄

    第118章 、118(2更)

    雨下得愈发的大,像是天地之间挂起了一层又一层厚重的珠帘,让人无法拂开。

    忽然一阵风起,卷着雨水自门窗飘飞而入,带着一股子寒凉意。

    孟江南今日已将衫换成了袄,本该御得住静江府这将将入秋的凉意,可当雨水被风卷着轻拍到她面上与脖颈上时,她却觉凉意浓重,竟是令她打了一个寒颤。

    茶楼里的说书先生已经说完了今回故事,且时辰已不算早,他并不打算再说一段新故事,而是将自己的物什收整离开了。

    雨大,他却未有多留,撑着一把边沿已经很是破损了的油纸伞匆匆离开了茶楼。

    不远处的一家小馆子前边,一对母女站在那儿,见着他走去,小女孩儿当即从屋檐下朝他跑来,他当即改走为跑,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将眉笑颜开的小女孩儿抱了起来。

    及至屋檐下,妇人忙用帕子替他擦去脸上肩上的雨水,只见他笑着示意怀里的的小女孩儿从他胀鼓鼓的衣襟后边拿出来一只油纸小包,小女孩打开后瞧见里边的东西后抱着他的脖子朝他脸颊上香了一口,高兴极了的模样,而后用小手拈起其中一块东西喂到他嘴里。

    是一块桃花状的甜糕。

    那是说书人方才在茶楼里同店家买的,用了他说了一天书所得的铜板买的,他买甜糕的时候孟江南正经过他身侧,瞧见他认认真真将铜板点给店家。

    这些精致的糕点对普通人家来说并不便宜,妇人面上有嗔怪之色,说书人却是看着吃得腮帮子胀鼓鼓的女儿笑得满足,妇人拿过他手中的油纸伞,走在他身侧,重新走进了雨幕之中。

    日子贫苦,可他们一家三人面上都是知足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