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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节

      但她未有哭,而是也朝向寻又笑了笑,往河对岸去寻向云珠与阿睿去了。

    小少爷与夫人这边无需她伺候,那她就只能去候着小姐与阿睿少爷,随时听凭差遣。

    向漠北那厢

    孟江南沿着河畔顺着人少的下游方向跑,直至跑到河畔除她再无旁人之处,她才停下着急忙慌的脚步,扶着一旁的柳树喘着气。

    忽地,她想起什么来,又猛地转回身去。

    只见在她一路跑来的方向上,一道单薄的身影跑了几步便停了下来,尔后又快步走起来,走了须臾又改为跑,不停反复。

    可他即便是跑起来,也是跑得很慢。

    哪怕他还离孟江南停下的这处远远儿的,远得孟江南只瞧得见他身上的玉色披风,根本瞧不见他的脸,可她觉得自己却还是瞧见了他苍白的面色,急促的呼吸。

    她心一紧,当即不假思索便往回跑。

    她跑得很急,比跑来时要急得多,急得她连裙裾都忘了提,一心只想着快些到那玉色人影跟前去,她踩着自己的裙襕险些栽倒在地时才想起来提裙裾,却是匆匆将裙幅往臂弯里揽,也顾不得礼数脸面,跑得快极。

    “嘉安!”孟江南几乎是扑进的向漠北怀里,她这会儿也不去管周遭是否有旁人瞧着,心里眼里只有向漠北,她紧紧抓着他的披风袖子,白着脸慌张地将他看了又看,一边用手去抚他的背,看着他因急促呼吸而泛着红的双颊,她又着急又自责,瞅着一旁的柳树下有石墩,便扯着他去坐。

    向漠北说不上话,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自己无碍,孟江南却还是自责得想哭,却又不敢掉一滴泪,担心待会儿向漠北还要费神来宽慰她,因此唯见她眼眶通红,不无担忧地看着他,也不敢在此时说上些什么,只坐在他身侧紧紧抓着他的手而已。

    柔软细长的柳条挂在河面上,夜风一来,柳梢便在河面上搅出一圈又一圈涟漪。

    孟江南将向漠北的衣袖抓紧得不能再紧,红着眼巴巴地等着他呼吸慢慢平复下来,心里将自己骂了一遍又一遍。

    向漠北一直握着她的手,断断续续地在她手背上轻轻拍着,终是待得他不再喘得厉害,孟江南才小心翼翼地拔了塞口的水囊递给他,依旧不敢说话。

    或是说她根本不知自己此刻该说什么才好。

    嘉安为她耗费心思,她却如此不识趣。

    向漠北没有拒绝,却只是微微抿了一小口而已。

    孟江南失魂落魄般地将塞口堵回水囊。

    “不喜欢么?”向漠北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安静,鼻音有些粗重,呼吸也还有些急,像是觉得自己说得不够清楚似的,他又道了一遍,“天灯,不喜欢么?”

    孟江南似乎没想到他一张口便是问自己喜欢与否,以致她愣愣地看着他,好似在瞧他是否说错了话似的,小半晌她才低下头去,羞愧地摇了摇,双手从紧抓着他的衣袖到紧抓着自己的裙子,低声道:“不是的,我很喜欢,很喜欢。”

    怕向漠北不相信似的,她一连道了两个“很喜欢”。

    向漠北闻言蹙起了眉,哪怕他头脑再如何聪慧,此番也想不透孟江南方才为何要急急忙忙从他身旁跑开。

    “我……”孟江南张张嘴,将裙子抓得更紧,声音轻得几不可闻,“我从未被那般多的人盯着瞧过,我害怕……”

    “我害怕大家都觉得我不配……”

    不配嫁给嘉安,不配他为她费心,不配他对她好。

    因为她不够好,而嘉安却是这天底下最好的男子。

    他出身尊贵,她怕自己给他丢人。

    孟江南说完便紧紧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羞愧得几乎要将下唇咬出血来。

    她没有听到向漠北说话,只见他自怀中拿出一张叠得整齐的锦帕,于她眼前打开。

    锦帕里是一支雕刻成木兰花的檀木簪子,雕工不甚精湛,看得出是出自新人之手。

    在孟江南震惊的目光中,只听向漠北有些不自在道:“这是给小鱼今日予我的荷包的回礼。”

    木兰花很适合他的小鱼,她有一颗干净的心。

    他本想以玉石来雕,然而玉石工序太多,他怕赶不及在今夜之前完成,且他从未雕过玉石,也不知当如何下手。

    他会雕的能雕的也就只有木簪而已。

    这支簪子自她过门开始他就已经着手在雕,却一直都雕得不甚满意,他是刻了又刻,磨了又磨,才有了今般模样,他也知即便是今般模样,依旧技拙,可他听闻姑娘家便是喜爱自己心仪之人予其自己亲手所制之物,若非如此,他也拿不出手。

    不过见了这个,他的傻姑娘便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然而这回却是轮到他听不着孟江南说话了,亦未见她有任何动静。

    莫非是他的手艺吓着了她?

    向漠北愈发不自在,心觉日后还是让匠人来做这些个的好,正要收回手,孟江南才忽地有了动作。

    她飞快地抬起手,抢夺似地在向漠北收回手前将那只木兰檀木簪拿到了自己手里来,一双水灵灵的眼直直看着向漠北,方才那难过又愧疚的心绪好似自她拿着簪子的双手指间溜走了,只听她按捺不住兴奋朝向漠北道:“给我的么?嘉安亲手做的对么?我可以现在就戴上么?”

    不是给她,又还能给谁?

    如此青涩的雕刻技艺,不是出自他自己之手,又如何拿得出手?

    孟江南心中很清楚。

    可她偏要问。

    好似非要听到向漠北一个应声或是看到他一个点头她才满意似的。

    “嗯。”向漠北应了声,也点了点头,“小鱼若是——”

    “嘉安可以帮我戴上么?”孟江南直直看着他的眼眸里写满了期待,“嘉安可以现在就帮我戴上么?”

    向漠北未动,须臾才道:“明日。我带你到铺子里挑选样式好的。”

    他的这一支只是让她图个高兴,并不适合簪上,簪上了也不过是会让人笑话。

    他的小鱼得用最好的才是。

    谁知孟江南却果断拒绝道:“我不要,我就要戴这一支。”

    她看着向漠北,眸光灼灼,莹光满满,珍宝似的捧着那支檀木簪,羞赧却肯定道:“这是嘉安的手艺,更是嘉安的情意,它比任何簪子都要好看,我就要戴它。”

    末了她又扯扯向漠北的衣袖,巴巴地再一次问他:“嘉安帮我戴上好么?”

    向漠北终是拿过了她手里的木兰花檀木簪。

    孟江南低下头,乖乖巧巧地坐好,待向漠北将簪子簪到她发髻里,她才抬起头,抬手对那簪子摸了又摸,爱不释手的模样。

    “谢谢你,嘉安。”孟江南放下手,轻轻地捧起了向漠北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摩挲他的指尖,既高兴又心疼,“嘉安日后莫要再为我做这些个累活了,嘉安的手是做文章画画儿用的,不该是来做这些的。”

    做文章画画儿?向漠北的手蓦地微微一颤。

    只听孟江南又道:“嘉安日后也莫要像方才那般来跑了,摔了如何是好?伤到了又如何是好?”

    说到这个,孟江南就有些后怕。

    她怕极了他会有些什么闪失。

    “你不逃,我便无需跑。”向漠北将手掌一翻,抓住了她的手,死死盯着她,凑近她,以低低沉沉近乎警告的语气道,“日后你也不可再说甚么配与不配的话。”

    孟江南被他忽然沉下的脸及低沉的语气唬得老老实实,像只兔子似的连连点头,“好、好的。”

    “我不是甚么读书人,也不是甚么小郡王,我就是个兽医。”向漠北抚了抚孟江南的头发,缓缓道,“静江府的一名兽医。”

    他的声音很轻,却一字一句都道得极为清楚。

    不知是对孟江南说,还是对他自己说。

    孟江南嚅了嚅唇,却甚都未有说。

    他是读书人,他的一双手生来就是为了握笔而不是为了拿刀的,他更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宣小郡王,他身体里流着的是天家的骨血,哪怕他不想承认,可事实就是如此,任谁都改变不了,他如今是在静江府没错,可他终究是要回到京城去的,他始终都是尊贵的宣小郡王。

    她不是配不上身为兽医的向漠北,她是配不上身为宣小郡王的他。

    可这些她都不能说不敢说不可说,他的心结还很重,不可大意触碰,稍有不慎,便会伤到了他。

    她害怕再见到他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模样。

    她会好好守着他护着他,不让他受伤害,她也会为了他而努力,努力让自己配得起他,不成为他的拖累与笑话。

    天灯升入夜幕,与夜色融为了一体,晴阳河上的河灯也渐渐漂向了城外曲水,两边河畔的人愈来愈稀疏,河畔边的夜风愈来愈凉。

    孟江南握了握向漠北的手,轻声与他道:“嘉安,时辰不早了,回家吧。”

    向漠北点点头,不给孟江南收回手的机会,抓紧了她的手,与她一道往回走。

    孟江南羞愧地低声道:“对不起嘉安,往后我不会再像今夜这般乱跑了。”

    向漠北倒也不客气:“知道便好,我追起你来可是很累的。”

    “……??”万万没想到向漠北会这般来回答的孟江南一脸错愕。

    嘉安这是贫嘴么?是么?

    向漠北见她错愕发愣的模样呆得不行,不禁笑了起来。

    他嘴角的小梨涡像两只浅浅的酒盏,盛着会醉人的酒酿。

    孟江南最是喜欢看他笑,每每他一笑,她都觉这世间万物都失去了颜色,独他的笑最夺目。

    可惜他不常笑,也不爱笑。

    “小鱼。”向漠北笑罢,轻轻唤了她一声。

    “嗯?”孟江南微微眨眼。

    河畔边的风有些微的大,乱了她的长发,她抬手来将飞到面上来的长发别到耳后,露出她小巧的耳朵以及她白嫩的颈窝。

    向漠北又生了想咬一口她耳朵的冲动。

    还有颈窝。

    他只觉自己喉间有些发干,不由将她仍被他握在手里的那只手抓得更紧,“今晨那碗绿豆小芽儿……”

    孟江南乍听他提到那碗“种生”,正别头发的动作倏地就停在了耳边。

    正当向漠北张张嘴,继续要说些什么时,前边传来一道温温和和的声音:“阿珩。”

    在这声音传来的一霎,孟江南能清楚地感觉得到向漠北的手猛地一颤,尔后他有如年久失修的轴子一般,缓缓、缓缓地抬头循声而望。

    只见他们面前丈余之外,一名年轻男子立在那儿,着一件青莲色竹纹直身,腰间系着龙首蟠离玉绦钩,脚上一双皁皮靴,头上一顶青玉小冠,站在阑珊灯火之中,有如一支修竹,温文尔雅,气度非凡。

    他并未走近,就这般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向漠北。

    孟江南不曾见过此人,但她认识此人身后之人。

    是那春末夏初之际才从静江府离开的宋豫书。

    他站在年轻男子身后,而不是身旁,且神色恭敬,可见他身前男子必定出身不凡。

    只是男子的面色瞧着并不大好,即便是在夜色之中也难掩蜡黄,像是久病之人。

    可这会儿孟江南无心观察他人,也未因在此见到宋豫书而诧异,因为此刻的向漠北让她担心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