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媛坦然说道，“高中三年，我基本都在独来独往。我会和男生们讨论问题，但其他事情基本都是自己一个人做。”

    “这样的情况一届一届地传下来，上一届女生很少，下一届就也很少有女生愿意加入。”

    云歌比了一个ok的手势，“你们说的都很有道理。”

    “这个局面一旦形成之后，就很难被打破。”

    “但问题是，这个局面是怎么形成的？”

    方媛和李槿桐对视一眼，作为全校学信息学竞赛的唯一唯二的女生，这个问题两人显然都思考过，但从来没有和人探讨过。

    “刻板印象。”

    “大部分家长和大部分老师，甚至包括很多学生自己，都觉得男生比女生更擅长电脑。”

    李槿桐说到这里，忍不住吐槽道，“天知道那些老师和家长脑袋里的‘电脑’究竟是什么！”

    “维修电脑、去电脑城用便宜的预算组装一台电脑、用杀毒软件杀毒、下载电影和使用excel……我怀疑在那些老师和家长眼里，这些事情和信息学竞赛没什么区别！全都属于‘懂电脑’的范畴！”

    云歌忍不住笑出声。

    李槿桐翻了一个无比生动的白眼，“其实硬件我也很懂，但我真的受够别人叫我修电脑了！”

    “免费的一律拒绝！”

    李槿桐叹了一口气，“全校的数学老师都对数学竞赛有那么一点了解，物理老师也都对物理竞赛有那么一点了解……而信息学竞赛，我怀疑除了信息学教练之外，全校找不出第二个了解信息学竞赛的老师。”

    “因此信息学竞赛一直是最边缘化的一门竞赛。”

    “家长们的想法就更简单粗暴了——学习数学竞赛，就算竞赛没获奖，高考数学肯定也能考高分；学习物理竞赛，就算物理竞赛没获奖，高考物理肯定也能考高分……学习信息学竞赛，那是什么玩意儿？高考又不考这科！胡闹胡闹！不许去学！”

    云歌再次忍俊不禁。

    她觉得李槿桐很有说相声的天赋。未来除了成为一名程序员，或许还能当一名脱口秀演员。

    然而脱口秀和编程一样，都是性别失衡的领域。

    “因此男生和女生学习oi，全都面临着阻力。不过显然，女生面临的阻力更大——男生更懂电脑；男生更会编程；男生理科思维更强；历年获奖的都是男生……”

    云歌心中一沉，她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这对喜欢oi的女生来说，是一个恶性循环。”

    李槿桐点头，“对，这是一个恶行循环。”

    “大家说女生不擅长oi——学习oi和获奖的女生很少——大家以此为证据证明女生不擅长oi……”

    “因此在这样的情况下，依旧坚持搞oi的女生，都是内心强大、不畏压力的。还要再加上一点运气——拥有比较开明的家长和班主任。”

    “如果遇上控制欲强，一定要让学生听话的家长和班主任。你要搞oi就天天在你身边各种折腾……这种情况下，根本没办法好好学竞赛。”

    云歌轻叹一口气，用佩服地眼神看向方媛和李槿桐，“你们一路走到现在，一定很难吧。”

    云歌自己当然经历过更加艰难的岁月，但是对于面前的两个小女孩来说，她们能克服种种困难坚持到现在，也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

    李槿桐一脸无所谓地摇头，“我一向懒得管别人说什么。”

    方媛的眼圈却红了。

    她揉揉鼻子，掩饰自己脸上的表情，“都过去了……”

    方媛目光落在云歌脸上，眼含探究，“怎么感觉你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我们学校的信息学竞赛教练卢老师，不就经常表现出男生比女生强的想法吗？”

    信息学竞赛教练卢老师，每次讲完难题时，都会询问方媛或另一个女生，“你们听懂了吗？”

    在卢老师的概念里，方媛和另一个女生听懂了，全班同学就都听懂了。

    明明方媛和另一个女生的成绩都不算差！

    方媛的成绩甚至名列前茅！

    李槿桐的目光落在云歌脸上，诧异地问道，“你俩不是同一所高中的吗？不该同一个教练、在一起上课吗？”

    李槿桐知道云歌低一届。但既然云歌能进入国家集训队，那么云歌至少要跟高一届的学生一起学习、冲刺，而不是跟着低一届的竞赛生学习。

    方媛听到李槿桐的问题，代替云歌回答，“哦，她啊。”

    “她没空上信息学竞赛课，全靠自学。”

    李槿桐：……

    云歌依旧在思考方媛说的崇礼高中信息学竞赛教练卢老师的言行不利于女生搞信息学竞赛这件事。

    “我会让卢老师改掉这方面的问题。”云歌说道。

    方媛惊讶地瞪大眼睛：“啊？怎么让他改？”

    云歌：“就直接和他说，让他改啊。”

    方媛连连摇头，“卢老师那个人可顽固了！根本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你对他说什么都没用的！”

    云歌：“如果改不了，就离开崇礼。”

    卢老师改了，问题解决；卢老师走了，问题也解决。

    不论是哪个结果，都殊途同归。

    方媛愕然，“……离开崇礼？不会的，卢老师肯定不愿意离开崇礼，崇礼更不可能让卢老师离开。崇礼太需要卢老师了，崇礼只有两三个信息学竞赛教练，卢老师还是最厉害的那个。”

    云歌点头，“我知道。”

    “再培养几个比卢老师更厉害的信息学竞赛教练就好了。”

    “然后让崇礼选择是要卢老师这一个教练，还是比卢老师更厉害的几个教练——崇礼一定会选择后者的。”

    “这个我有经验。”

    当初包庇贾浩南犯罪的数学竞赛教练高驰，就是这样被云歌赶走的。

    方媛知道崇礼多了乔芳、佟丽娟、邱彦斌三名优秀的数学竞赛教练，在崇礼当了很多年数学竞赛教练的高驰离开的事——但直到今天，方媛才知道这竟然是云歌的手笔。

    “卢……卢老师肯定会改的……”方媛结结巴巴地说道。

    要么改、要么滚。

    方媛肯定，卢老师以后再也不敢说一句歧视信息学竞赛女选手的话。

    连一个眼神都不敢有。

    信息学冬令营和其他学科冬令营还有一点不同之处，那就是信息学冬令营不仅有正式营员，还有非正式营员。

    正式营员就是国家集训队队员50人——所有省队队员的合集。以及辅导教师一人。每年的承办学校可以另派六名教师或学生作为正式营员。

    非正式营员包括每省可派的一名教练，以及竞赛中第五十到七十名的竞赛选手。

    正式营员和非正式营员所需费用也有区别，国家集训队队员每人一千八，领导和老师也每人一千八。非正式营员要再贵五百，每人两千三。

    冬令营从2月5号到12号，5号是报到日、12号是疏散日，这两天都没有行程安排，因此有行程安排的只有中间六天。

    第一天早上，云歌是被李槿桐惊讶的叫声惊醒的，“下雨了！”

    云歌揉揉眼睛，盯着窗外的细雨，满脸茫然。

    李槿桐看到云歌茫然的样子，加大音量，“下雨了！这可是二月！二月啊！”

    “二月下的不是雪，而是雨！”

    云歌一头倒回松软的枕头上，方媛也是一脸的无语。

    走出宿舍后，李槿桐依旧很兴奋。李槿桐行李中根本没有带雨伞，于是和方媛共打一把伞。

    走进雨中，李槿桐深吸了两口空气，“竟然不怎么冷诶……”

    “好舒服啊！”李槿桐新奇的看着周围在冬天依旧满目绿色的树木，“我现在都没有冬天的感觉。”

    “这雨下的，空气好清新啊，让人神清气爽的。”

    第一天上午和下午都安排了课程，上午是清华大学计算机系的教授主讲，下午是瑞士洛桑联邦理工大学的教授主讲。

    上午的内容更专业一些，下午的内容更有趣一些。

    上午的内容，云歌听得津津有味，但显然下午的内容符合更多人的口味，从热身题目开始，就调动起了大家的积极性。

    “23个人中两个人生日是同一天的概率是50%以上，为什么？”

    刚听到这个结论时，大多数竞赛生的第一反应是难以置信，“怎么可能？一年有365天！仅仅23个人，两人生日在同一天的概率就在50%以上？”

    信息学竞赛生们都习惯用计算说话、用编程说话，尽管心中质疑，但全都立刻噼里啪啦地开始编写程序验证。

    很快，大家有些意外又不太意外地，验证了23个人两人生日在同一天的概率在50%以上。

    并且进一步验证了，如果有52个人同生日概率高达98%以上。

    竞赛生们还现场做了实验，大家依次报出自己的生日，在五十个人之内，就发现了生日同一天的。

    李槿桐惊喜地看向云歌，“我们生日竟然在同一天？好有缘分啊！”

    云歌提醒道，“98%以上的概率——”

    李槿桐打断云歌的话，“这个概率在五十人中落在了我们两个的头上！”

    云歌立刻点头附和，“嗯，是很有缘分。”

    一天还没过完，云歌、方媛和李槿桐的关系明显就拉近很多。

    当然大多数时候都是方媛和李槿桐说话，云歌只负责点头微笑。

    晚饭时分，方媛和李槿桐就十分自然地一人挽住云歌一边的胳膊，拉着云歌一起走向食堂。

    云歌虽然觉得十分别扭，但是也不能将两人的胳膊甩开，于是就这样一路走进食堂，排队时才分开站好。

    方媛和李槿桐都是性格活泼的女生，站在打菜的队伍中，两人依旧不停聊天，时不时发出一阵笑声。

    云歌的唇角也微微翘起。

    就在这时，云歌听到身后一道响亮的男声，“真羡慕女选手啊！”

    “每年国家队都保证有一个女选手！”

    “去年的田瑶、前年的王依凝、大前年的周佳思……女选手只要进入国家集训队，竞争压力就比我们男选手小多了。反正国家队一定会矮子里头拔将军，把一个女选手塞进国家队里。”

    “真为那些明明成绩更好却被女选手挤下去的男生遗憾……”

    李槿桐听到身后男生的话，猛地回过头，“你在胡说什么！”

    “谁说每年国家队都保证有一个女选手了？哪里有这条规定？女选手都是凭自己的真本事考进国家队的！所有选手无论男女都在凭分数竞争！”

    “你究竟了不了解信息学竞赛的历史啊？除了去年、前年和大前年的国家队有一个女生，大大前年、大大大前年……再往前的国家队，不都是全员男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