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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黄时雨

      陈珂眯着眼笑着:“这次的情况比上次好了,多多努力,继续加油。”

    “没事的话,我先走了。”得到答案的林品如道了一声谢后,便起身要离开了,仿佛多次因为胃出血进医院的人不是她一般。

    “哎,你就这么走了?你知不知道你检查报告上血糖也过低啊,真不知道艾莉知晓你是现在这副浑浑噩噩的模样她会是什么心情……”陈珂无意间说道,没注意本来远走的林品如倏地将双手反撑在她的办公的桌子,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眸子里积压了太多复杂情绪在来回不断地翻涌着,复杂得令陈珂猛然一惊,才发觉自己说了什么。

    林品如咬牙,一字一句地从齿缝里蹦出来,用力地耗尽所有的力气。

    “她还活着是吗?还活着……”

    然后攥紧了陈珂的手腕,捏得她发疼,而林品如因为用力过大而轻轻颤抖着,眼中已经红了,却眼泪迟迟不肯掉落下来: “为什么活着不肯来找我?你知不知道我都要以为她死了!她死了!她死在法国了!我等了她七年!可她骗我了我!我又等了三年!整整三千六百五十三天!”

    “你……冷静点。”陈珂不太敢说话了,林品如明显处于崩溃中,建立了十年的自我保护的堡垒轰然坍塌,里面的砖块皆是自己一点点砌上去的,无法控制的心跳得像是快要从她嘶吼的喉间里蹦出。

    林品如看着她突然笑出来了眼泪,嗤笑了一会儿,又没有情绪地盯着她看,在那一刻,侵蚀到骨头的冰凉传来,林品如因为得到等了十年的真相惊大过于喜,目光时而迷惘时而清明,却蒙着一层冷透了的深海里的水,后来,陈珂才明白这种情绪叫因爱生恨。

    “她就这么不愿意见我?这么恨我……好!好!!好……”林品如自顾自地说道,周围的事物仿佛与她隔绝了般,林品如踉跄地后退了一大步,不住地摇头,随后就像是确定了什么,疯得一般跑出来休息室里。

    陈珂没来得及喊住她,思忖了一下,将艾莉现有的电话发给了她,附上了一句:“她有中度抑郁症,你下手轻一点。”

    艾莉患上抑郁症的那年,成夜成夜地失眠,大量地服用安眠药,每每闭上眼睛前都是父母血肉模糊的护着她的模样,在车祸中被掉下来的铁块砸中脑部的时候,意识仅有的几秒里,艾莉染着血的手一点一点吃力地去找屏幕碎裂得不成样子的手机,颤颤巍巍地划着屏幕,可是视线越来越模糊了,艾莉分不清屏幕裂缝中的到底是血还是眼泪,玻璃渣划破了指尖,她像是感受不到痛一般的不停地,不停地划着,头好痛,头好痛……不能睡……

    姐姐……林品如……

    我快要找到你了……快要找到……你了……

    为什么手机反应这么慢?我好难受,也好痛……

    姐姐……我好害怕……我想你了……

    终于,终于找到你了!艾莉目光亮了一分,小手抖了抖,按下了备注为姐姐的号码拨了过去。

    嘟嘟……我祈祷拥有一颗透明的心灵……和会流泪的眼睛……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越过谎言去拥抱你……嘟嘟……嘟嘟……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艾莉睡在血泊中,小脸都是粘稠的血液,额角的伤口血液一点点地滴在了彻底关了机的破裂的屏幕中。

    因为意识模糊,艾莉只是虚弱地自顾自说着:“姐姐……姐姐……小朋友想大朋友了……带我回家……”

    到昏迷前她都认为自己打通了电话,直到翻了的车上的铁块砸在了她的头上。

    醒来后,艾莉把她心中最重要忘记了,而电脑上的锁屏密码她却记得。

    0828。

    艾莉不知道这是谁的生日,她想过身边所有的人的生日,却没有一个对得上。

    十七岁的艾莉一个人操办了父母的葬礼,她拒绝了所有的人的帮助,呆呆地站在刻着父母法语名的公墓前:

    劳伦斯先生与他深爱的妻子罗伊女士安详于此,敬上。深爱他们的女儿珍妮弗。

    艾莉对自己说道:珍妮弗·劳伦斯现在就剩下你一个人了,你要坚强才行。

    周围没有一个人,寂静得让人窒息,珍妮弗却尤为地享受这一刻,怀中的透出淡淡的粉色的雏菊,就像是一曲淡雅的殇歌。珍妮弗看着墓碑轻轻地哼着曲,是舒伯特的摇篮曲,哼完之后珍妮弗将雏菊安放在墓碑前,鞠了一躬,轻声道:

    “爸爸妈妈,我不想去迪士尼了,也不想去看巴黎铁塔和卢浮宫了,我要学着长大了,这样才能出去和别人说我是劳伦斯的女儿。”‘

    接下来,珍妮弗继承了劳伦斯夫妇遗留下来的财产,偌大的房子只有她一个住,在三天时间里,珍妮弗不吃不喝地昏迷了三天,像是睡着了,没有做任何梦,全是空白的一片,直到邻居过来敲门送东西才发现珍妮弗的呼吸很弱了,急急地打了救护车的电话,抢救了五个小时才重新活过来。

    只是,活过来的珍妮弗像是有了崭新的面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在人情世故中游刃有余,让人不会生出厌恶之情,甚至多了几分的同情,珍妮弗对于这些全盘接受。一个月后,珍妮弗卖掉了华国和法国的别墅,揣着一张银行卡,提着不大的行李坐上了去往米兰的飞机,珍妮弗腿上盖着波西米亚风格的毯子,毫无留恋地望着机窗外一望无际的停机坪,远处散落着参差不齐的高楼大厦,一些绿树,偶尔还能看见飞机起飞。

    就在一个小时前,带着黑色鸭舌帽和口罩的珍妮弗喝了一口果汁,抬手看了看手表,大步地往登机口处走去,而与她旁边正好在看国际机场地图的林品如擦肩而过,从此便是五年的寻找。

    林品如好不容易找到了艾莉在法国小镇生活的小镇,却意外的得知艾莉早在一个星期就离开了这里,谁也不知道艾莉去了哪里,邻居见一个华国的小姑娘一点表情也无地坐在她之前小邻居的住过的地方,甚是孤苦伶仃。

    “小姑娘,别等了,那个小姑娘不会回来了。”邻居劝道,递给她一袋的面包和一杯热牛奶让她填填肚子。

    “您知道她会去哪里吗?”林品如说了声谢谢,接过了之后,味同嚼蜡地吃起来。

    邻居想了想,没有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只说,这么小的孩子,不会跑太远。常听她的小邻居说,她想去巴黎,看看巴黎铁塔和卢浮宫。于是,就一个往南生活,一个往北寻找,渐行渐远。

    林品如前两年有空的时候都往法国跑着,在巴黎她找了两年,又在其他城市找了三年,找得心里如同被一层层涌上来的黑水吞没住,覆盖住,好几次那些液体涌到了嗓子,还要一遍遍、一遍遍地努力吞下去。

    每天起床和睡前最先看得就是法国的新闻和天气,想着:巴黎的天又冷了,不知道她有没有给自己买件衣服?艾莉会不会坐上那一辆巴士,不不不,她不会,她宁愿走路去,骑车去,都不愿意和一群人坐在空气沉闷的一辆车内。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巴黎铁塔和卢浮宫呢?她替她看了无数遍了,可为什么还等不到她来呢?

    林家的联系除了每一个月给她父母一半的工资,她就没有回过林家了,不光是艾莉对林家的厌恶,还有自己前世对那么一个家庭厌恶。

    剩下在法国的时间了,她都会习惯性地去搜罗一些糖果,在酒店里盯着满满的糖果发呆,揉了揉脑袋。

    差点忘了,艾莉也在法国,她怎会没有吃过这些糖果呢?那么爱吃糖的小朋友有没有牙疼呢?现在不知道长多高了,会不会超过她呢?现在她二十三岁了,工作了,能给艾莉买更多的糖果吃了,所以你要什么时候回来呢?

    又忘了,今天是小朋友的生日,要给小朋友买个蛋糕的。林品如急急地跑出酒店,打了的士去了附近的蛋糕店里。

    失败了四五次后,才勉勉强强地做完蛋糕,这时候蛋糕店已经没有人,老板看这个华国小姑娘每年时间点都往自己的店里跑,以前都是买个蛋糕就回去了,今天怎么……?

    林品如随手扎了个马尾辫,笑着解释道:“我家小朋友,今天二十岁了,我想亲自做一个蛋糕给她。”

    “是吗?那可祝她生日快乐!”

    “谢谢。”

    因为老板信任林品如,所以放心地把店交给她看着,离十二点还有五分钟,林品如脱下塑料手套,在铺满各式水果和巧克力片的鲜奶蛋糕上插上了20样子的粉色的蜡烛,点燃。

    在黑夜,燃起的星火照亮了林品如黯淡的眸子,因着星光,她稍微有了神采,轻阖上眼睛。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生日快乐,艾莉,那么今年我还是祝你万事安康,平安顺遂。”

    于此同时,艾莉仰望着瑞士雪山上的漫天星辰,精神不太好,眼底是浓浓的青色和显而易见的疲惫。

    “祝我能活过这个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