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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节

      一声低吼之后,他缓缓睁开眼。那眼一片腥红,犹如夜魔。书房内的灯灭之后,一道鬼魅般的影子一闪而过。

    夜魅入侯府,消失在水榭深处。

    水榭院子的内室之中,裴元惜还未入睡。她还在想白天的事,那个叫程禹的男人被人拥护时,她清楚看到对方在对自己笑。

    那张易容过后平平无奇的脸诡异无比,他的口型很慢,慢到足以让她辨明他在说什么。

    他说:小美人,后会有期。

    一思及此,她不寒而栗,努力把他诡异的表情从自己的脑海中的剔除。无论是公冶楚也好还是程禹也好,在她眼里都是危险的男人,最好是有多远离多远。

    然而当有风带进寒气时,她就知道有些人不是她想摆脱就能摆脱的。

    寒气夹杂着血腥的杀气,室内瞬间冷了不少。她心道天气已慢慢转凉,她明日就吩咐下去不用再摆冰盆。

    噬血的杀气随着他一步步走近,慢慢消散在空气中。

    他眼底的腥红渐渐恢复冷清,翻涌的情绪慢慢平静。闭上眼前仿佛那血腥的黑红之气散去不少,变淡的黑雾之中隐约可见桃花潋滟。

    黑雾完全散开之后,他似乎还能闻到花香。

    气息完全调匀,他睁开眼望着床上的女子。

    她面容恬淡,乌发散落在翠色枕头之上。瞧上去娇弱甜美而无害,最是一个养在深闺不知事的寻常女子。

    正是这般纤弱无害的女子,能在刀刃之下装傻充愣,还能让他压制体内的噬血狂乱。

    小皇帝的癔症之言…

    他气息隐而稳,当脑海中浮现小皇帝哭泣的脸时不知为何有些紊乱。再看那锦被之上的睡颜,眸色由深转暗。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裴元惜感觉自己的脸要被盯出一个洞时,他终于离开了。

    内室一片静寂,气息消散之时。她才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摸到方才他似乎触碰过的枕边。温润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她摸到一只玉镯。

    不用看玉镯的成色,她也知这不是凡品。

    手慢慢收紧,感受玉镯的润泽。

    那男人是何意?

    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

    第45章 落花流水

    沈氏病了。

    病来如山倒,说不出哪里不舒服,就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没了生机。原本就瘦弱的身体更是虚弱无力,两眼茫然无神动不动就哭。

    她的病不是因裴元惜被挟持之故,也不是被吓坏的原因,而是她在回过一趟昌其侯府之后才病倒的。

    为了女儿的终生大事,她对母亲和嫂子开了口。

    然而母亲的沉默,嫂子的回避让她心寒。她们的态度告诉她,这门亲事已然不可能。甚至在送她出来时,嫂子还欲言又止地告诉她。说是外头有人传大都督对元惜有意,怕是许多世家都不敢上门求娶。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出的昌其侯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她只知道自己气得手脚冰凉。什么大都督中意元惜,这是哪跟哪。世人不明真相乱传的,母亲竟然也会信!

    嫂子找的好借口。

    裴元惜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一副悲苦呆滞的模样。两眼空洞无神,眼泪一直在流个不停。

    外面的传言裴元惜当然有所耳闻,怕是程禹说的那些话被人一传,传来传去传变味。世人可不管什么真假,越是匪夷所思的事情越是传得满天飞。

    母亲从昌其侯府回来就病了,她大约能猜到是为什么。或许母亲把娘家当成救赎的稻草,以为所有人都会嫌弃自己,而昌其侯府不会。

    沈氏看到她,愧疚又痛心。

    “母亲,以前我痴傻时,父亲已经做过最坏的打算。现在虽说处境艰难,但能比那时候还要难吗?”

    “不一样…你好了啊。你这么懂事,为什么偏偏遇到的都是一些不好的事情?”沈氏自责难过,她恨自己出门不看日子。先是在宫里闹那一出,一出宫又遇到那样的事。要不是她非要带元惜进宫,这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她之所以如此伤心懊悔,是因为她觉得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元惜被换是她的错,是她识人不清是她错信别人。元惜自出生以来所受的罪,都是她造成的。她好不容易认回女儿想为女儿做些什么,却不想还是害了女儿。

    一想到所有的灾难都是她带给女儿的,怎么不叫她悔恨万分。

    “没有什么不一样的。”裴元惜安慰着她,“都是嫁不出去而已。”

    “元惜!”她悲痛不已,嫁不出去而已?元惜肯定心里不知难受成哪样,却还故作轻松安慰她。她听得是心如刀割,悔痛难当。

    好好的姑娘家嫁不出去,是她当母亲的无能。连娘家都退避三舍,还有哪个好人家愿意包容那些事情。

    裴元惜替她擦眼泪,询问香芒后得知她从昌其侯府回来就不肯吃饭。好说歹说,终于劝动她喝了一小碗粥。

    主母生病,妾室们自然闻风而动。

    裴元惜有段日子未见秋姨娘,不想对方会是第一个来的。

    秋姨娘一身藕色的襦裙,行走间隐约可见略略显怀的腰身。侯府内宅就那么几个妾室,沈氏不是一个苛待妾室的主母,侯府的富贵滋养出她的好气色。

    沈氏命人给她搬了凳子,她行礼请安后坐下。

    那双过份活泛的眼睛左右四下地瞄着,瞄瞄沈氏,又意味深长地看向裴元惜。最后用帕子捂着嘴,惊讶问道:“怎么不见二姑娘?”

    这个二姑娘,当然是指裴元君。

    沈氏一向不喜欢她,她一应心思都在嘴边,以往最爱炫耀自己的得宠。最近侯府发生的事多,若不是她要养胎,指不定蹦跶成什么样子。如今终于出来见人,怕是腹中的胎儿完全坐稳,如此便挑着日子迫不及待地过来看笑话。

    她用帕子捂着嘴,“婢妾真是久未出门,许多事情都不清楚。瞧婢妾这记性,咱们二姑娘可不是在这里,那位原来的二姑娘如今可是三姑娘。”

    裴元惜淡淡看她一眼,她脸上的笑容略有所收敛。听华儿说,这位不傻的二姑娘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不过她觉得再是不好相与,一个没养在亲娘身边的嫡姑娘也翻不起多大的浪来,更别说还是一个名声毁得差不多的嫡姑娘。

    沈氏面色不虞,“你身子重,没事不要走动。我不是那等爱立规矩的主母,你不必要来我这里请安。咱们侯府子嗣不多,你若是磕了绊了或是过了病气,我可担待不起。”

    “夫人说得极是,婢妾也不敢大意。”秋姨娘眼珠子乱转,故意挺着腰捧着个肚子。“大夫说妾肚子里的是个哥儿。”

    “那你更应该仔细养着,没事别乱跑。”沈氏愣了一下。

    宣平侯府男丁少,这一代唯裴济一根独苗。若是秋姨娘肚子里的真是个儿子,不论是康氏那里还是宣平侯都是极为重视的。

    秋姨娘的得意正源于此。

    比起她的气色红润,沈氏明显憔悴许多。

    她越发炫耀般轻抚着自己的肚子,想到自己很快会生下侯府的男丁,那份喜悦和得意流露在她的眉梢眼角不加掩藏。

    “婢妾一听夫人病了,哪里坐得住。最近侯府见天的出事,要不是婢妾肚子里的孩子金贵,婢妾早就来给夫人请安了。”她一边说着,眼神往裴元惜身上瞟,“好好的嫡姑娘被人换成庶女,夫人心里肯定不好受。也是咱们府上的主子仁慈,才让婢妾们可以自己养孩子。婢妾常对四姑娘说,以后切莫忘记夫人的恩情,一定要好好孝顺夫人和侯爷。”

    裴元惜若有所思,淡然以对。

    沈氏眉头皱起,似乎在思量她话里的意思。她巴巴地这个时候来请安,说了一通有的没的,难道是怕自己抢了她的儿子养?

    “老夫人发过话,谁生的谁养,秋姨娘你把心放回肚子里。”

    秋姨娘闻言,面上闪过羞赧,突然跑着肚子下跪,“夫人是个心善的,婢妾感激不尽无以为报,他日若生下孩子,愿养在夫人膝下!”

    沈氏惊呼一声,根本想不到她会来这一出。

    她眼神透着决绝,咬着唇,“婢妾知道夫人最近心中难受,二姑娘被当庶女养大又傻了十年,三姑娘虽是你养大的却是李姨娘所出。侯府多年来没有嫡子,侯爷在外面受人诟病已久。妾思来想去一切以侯府为重,请夫人成全。”

    沈氏回过神来,眼神惊疑不定。秋姨娘这个人平日里最是讨人厌,绝不会自己主动提出把儿子养到轩庭院来。难道是侯爷的意思?

    侯爷是在可怜她吗?

    她悲从中来,夫妻多年她等来的竟然是怜悯。

    裴元惜示意香芒去扶秋姨娘,“秋姨娘这是做什么?你明知道自己肚子里的孩子金贵,你还跪在地上?你是想让别人以为母亲是个磋磨妾室、强夺妾室子嗣的恶毒主母吗?”

    秋姨娘巴巴地看向沈氏,“夫人,婢妾是心甘情愿的。”

    沈氏看向自己的女儿,女儿的婚事现在是她心头的一根刺。如果真做最坏的打算,那么她应该再为女儿做些什么。

    如果她有一个亲自养大的儿子,那这个儿子就会成为女儿将来的依靠…

    她有些意动。

    秋姨娘重新坐下,低着头抚摸着肚子。

    一室沉默,各怀心思。

    裴元惜问:“秋姨娘,你真的愿意把孩子送给母亲抚养?”

    “婢妾愿意。”

    沈氏目光复杂,望着裴元惜嘴唇嚅动几下,终是什么也没说。如果元惜同意,她就同意养着这个孩子。

    裴元惜又问秋姨娘,“你若真把这个孩子送给母亲抚养,你能保证以后不见他更不会告诉他你是他生母吗?”

    秋姨娘错愕,这怎么可以?

    “二姑娘,婢妾不会常来的。只要能偶尔见见哥儿,看着他健康长大婢妾就心满意足了。”

    “如果你连这点都做不到,你把孩子送到轩庭院是何用意?你把我母亲当成什么?免费的奶妈子吗?而且还是一个可以给你儿子高贵出身的奶妈子。而你只管生不管养,却有一个记在嫡母名下的儿子。等这个儿子长大后,你坐享其成荣华富贵,对吗?”

    沈氏心一凛,复杂的眼神微冷。

    秋姨娘不想裴元惜说话如此不留情面且如此犀利,一时之间什么完全不知道如何反驳,“二姑娘,你怎么能这么想婢妾,婢妾一番苦心为侯府着想,为侯爷着想,你怎么能这么说婢妾?”

    这时赵姨娘来了,她默默地进来又默默地站在一边。

    她是来给沈氏请安的,在外面已经站了一会儿。要不是听到秋姨娘说的话,或许她还不会进来。

    事关她儿子的地位,做为生母她不想回避。

    裴元惜像是没有看到她,视线还在秋姨娘身上,“你若真为侯府着想,真为父亲着想,今天你就不会说出把孩子送给我母亲养的话来。侯府已有长子,哥哥自小被父亲带在身边教养,早已能独挡一面。你这时候送个儿子到轩庭院来,是奔着嫡子的名分吧?我看你是巴不得看到侯府大乱兄弟阋墙,其心可诛!”

    沈氏方才的那一丝动摇在听到裴元惜这番话后只觉得无地自容,因为她刚才意动除了想给元惜一个倚靠外,确实或多或少是存着争爵的心思。

    她永远轻信别人,永远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枉她活了这么大岁数,还当了多年的侯府主母,看事做事还没有自己的女儿通透果决。

    一时间又是羞臊又是欣慰。欣慰自己的女儿虽然痴傻十年,却是个聪惠的孩子,不会被人轻易骗去。

    “自古以来,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裴元惜表情严肃眼神冰冷,“以为挂个羊头就能卖狗肉,简直是可笑至极!”

    秋姨娘脸色青红转化,“二姑娘,话可不能这么说。等你以后嫁了人,你就知道娘家有人撑腰有多重要。”

    说得好像沈氏同意抱养似的。

    裴元惜看向沈氏,“母亲想养这个儿子吗?”

    沈氏摇了摇头,她恼自己之前差点鬼迷心窍。她多年都没动这个心思,到亲生女儿刚被认回来就养个儿子,元惜必是更加不愿亲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