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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

      沈氏泣声立止,咬着唇。

    裴元惜收回视线,道:“李姨娘如何为恶暂且不说,她一生费心谋划为的都是元君。你且看这些日子以来,元君可有提过她一个字。对自己的生母尚且如此无情,你真当她对你是纯粹的母女之情吗?”

    沈氏呆了,脸上犹有泪痕。

    如兰…一想到这个名字,她就好恨。

    元君…确实有些让她失望。

    “我…我知道。你放心,等过些日子我就让她搬出轩庭院。”她像是下定决心般,狠狠心肠。

    “我并非执意让你赶她走,而是我担心你。无论我们亲不亲近,你始终是我的亲生母亲,我不希望你被人欺骗,更不希望你错信他人。”

    “不…不会的,母亲错信别人一次已经是后悔终身,不可能再被人…”

    “母亲,你确定吗?”裴元惜认真地看着她。

    她从自己亲生女儿的瞳仁中清晰看到自己的影子。一种莫名的恐慌席卷而来,整个人像是被冻僵。

    “母亲,我有一事特别不解。”裴元惜就这么望着她,那双清如水的眸令人瞧不真切,“按劳妈妈所说,当年是她抱我去李姨娘那里,也是她抱我离开的。难道刚出生的孩子都生得一个模样吗?为何她没有察觉自己抱走的孩子不是我?”

    沈氏闻言,顿时心跳忽停。

    第35章 打脸

    劳妈妈被杖责三十,眼下正在自己的屋子里养伤。一般世家主母跟前最得重用的老妈妈,屋子里都会分派一个服侍的小丫头。

    那小丫头端水送饭忙进忙出,大气都不敢出一个,很是惧怕劳妈妈。劳妈妈是自梳女,在夫人面前最是得脸面。

    三十杖不可谓不重,她眼下只能趴睡在床上。床头伸手就能够着的小柜上,摆放着一应点心果子。

    桐漆的家具什儿,屏风摆件橱柜桌几一应俱全。瞧着这讲究的样儿,寻常富户人家的大太太也不过如此。

    屋子的一角,还摆放着一个冰盆,足可见她在侯府下人中的地位。

    小丫头收拾妥当,不停歇地跪在她的床前替她扇风。她闭着眼睛,便是此时在自己的屋子还趴在床上那发髻也是一丝不乱。

    “今天府里可有人传什么闲话?”她问小丫头。

    小丫头战战兢兢,一五一十地说起,还说了洪宝珠上门做客的事。

    当初她被挑选来侍候劳妈妈时,没少被别人眼红。几年下来,她是有苦难言。别人都道劳妈妈为人和善,却不知私下的劳妈妈不仅严厉,且十分冷漠。

    劳妈妈眼未睁,唇角露出一丝古怪,“洪将军府的那位姑娘?咱们这位新二姑娘没出过门,几时认得洪姑娘?”

    小丫头哪里知道,扇风的动作不敢停。“这个奴婢就不知了,听说洪姑娘还在院子里教二姑娘打拳。”

    劳妈妈闻言,似乎轻轻“嗤”笑一声,“夫人那里可有什么动静?”

    小丫头说了顾氏上门送生辰礼的事,又说了顾氏替裴元惜出头,将裴元君屋子差点搬空的事。“听说今天二姑娘和三姑娘在园子里又闹了不痛快,二姑娘还把三姑娘骂哭了。”

    劳妈妈猛然睁开眼,眼神凌厉无比。

    小丫头吓得心突突跳,不敢看她的眼。她摆摆手,让小丫头出去。小丫头出门的时候看到沈氏过来,立马行礼站在一边。

    沈氏进来后,挥退所有的下人。

    劳妈妈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夫人,你怎么来了?奴婢的屋子腌臜,夫人你来看奴婢,真是折煞奴婢。”

    沈氏坐在床边,眼神关切,“伤可还疼?”

    劳妈妈一脸的受宠若惊和感恩,“多谢夫人关心,奴婢只恨伤得太轻。每每想到二姑娘被换走的事情,奴婢恨不得以死谢罪。”

    沈氏垂着眼眸,“谁能想到如兰会起那样的心思,她侍候我多年,我如何待她你是看在眼里的。何曾苛待过她,又何曾委屈过她。我都想不到她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何况是你。”

    “夫人,奴婢该死啊…如果奴婢知道如兰存着那样的心思,便是拼出一条命来也会拦着她。”劳妈妈悔恨落泪。

    “谁能想得到呢?也不能怪你。”沈氏的声音飘飘忽忽,“昨夜我做了一夜的梦,梦里都是元惜小时候。她那么聪慧,那么讨人喜欢。比起她来,元君逊色许多。两个孩子长得一点也不像,刚出生的时候想必也不可能长得像。”

    劳妈妈心里咯噔一下,自责不已,“都是奴婢的错,当时夫人你产后出事,奴婢生怕你挺不过来。一颗心全在你的身上,根本顾不得仔细看看咱们二姑娘生得是何模样。夫人,奴婢是罪人,你不要对奴婢这么好…”

    主仆多年,情分深厚。

    沈氏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该不该信她,她实在不敢想象自己可悲到如此地步,一个心腹背叛她,另一个心腹也疑似联合背叛她。

    劳妈妈抓着她的手,神情悲愤,“二姑娘从小就伶俐,那时候奴婢还感慨过如兰命好。谁知道如兰那么狠心,竟然把二姑娘给毒傻了…夫人,你可千万不能轻饶她,她罪过太大。还有三姑娘,我听说你还让她住在轩庭院,奴婢以为不太妥当。”

    沈氏看着她,“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夫人,二姑娘才是你亲生的。她受了这些年的苦,你不能再伤她的心。至于三姑娘,她有那样的生母就该接受,奴婢以为你应该让她搬出去住,把二姑娘接回来。”

    这样的话,不是忠心的奴才说不出来。

    沈氏摇摆的心似乎找到答案,道:“元君…还是慢慢来吧。”

    “夫人,奴婢知道你是心疼三姑娘,但是奴婢怕二姑娘会多想。”劳妈妈明显很不赞同她,“奴婢说句斗胆的话,三姑娘到底不是你亲生的,你越是疼她就越会和二姑娘离心。”

    “我知道,我…”沈氏语噎,她何尝不知道元惜对她有怨。但是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和亲生的女儿亲近。

    元惜说的话像扎心的针一样,每一句都扎得她难受。太过聪慧通透的亲生女儿,她实在是不知道要如何相处。

    “我何尝不想弥补她,然而一切都太迟。”

    “不迟的。”劳妈妈一脸着急,撑着手翻坐起来,疼得满头大汗。“夫人,奴婢斗胆说句逾越的话。三姑娘受你多年疼爱,她要是个懂事的必会孝顺你。二姑娘与你生分多年,眼下你若不及时补偿,恐怕她会对你生出埋怨。我知道你舍不得三姑娘受苦,可你想想二姑娘这些年过的日子,实在是可怜。”

    沈氏握着她的手,她的话字字句句都是为自己这个主子考虑。如果说这样的心腹自己都怀疑,那还有什么人是值得信任的。

    “你说的都有道理,但是元惜怕是已同我离心,我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讨好她。她聪慧过人,怕是已经对我生了埋怨。”

    劳妈妈叹息一声,道:“夫人,奴婢实在是替你难过。你疼爱三姑娘这些年,奴婢都看在眼里,说句掌上明珠亦不过如此。然而造化弄人,三姑娘竟不是你亲生的。奴婢这两日常常做梦,多希望醒来后只是梦一场。”

    这话实实在在说进沈氏的心里,她何尝不是夜夜做梦,盼着一切都是假的,可是醒来后她面对的依然是残酷的事实。

    “是啊,如果只是一场梦,那该多好。”

    劳妈妈闻言,伤心落泪。“夫人,奴婢心疼你啊。你这么好的一个人,老天会什么这么待你。二姑娘虽说是你亲生的,但是她很难同你亲近。你膝下又没有别的孩子,若是有个哥儿,你何至于如此!”

    儿子啊,那才是一个女子立身内宅的根本。

    沈氏哪里不想,她是生不出来才会把感情全部倾注在元君的身上。十五年的宠爱,一朝得知全是错付,她难受至极。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夫人。”劳妈妈欲言又止,最终像下定决心般,“奴婢上次同你提过一嘴,眼下秋姨娘身子重,你应该想个法子笼络侯爷。在院子里抬个通房,若是能生个哥儿,你就抱来自己养。往后你膝下有儿子,也不至于看那边的脸色。”

    这个那边,指的是赵姨娘母子。

    如果换成从前,沈氏是不愿意这么做的。但是现在她连唯一的寄托都没了,心里空落落的像是想抓住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的。

    劳妈妈的话多少勾起她的心思,她开始认真思量。

    “依你看,哪个人合适?”

    “我看香芒就不错,她是卖到侯府的,老子娘都是断了联系的,也没有那些个弯弯绕绕的关系。她的忠心夫人你是知道的,奴婢想着她如果能侍候侯爷,必会对夫人感恩戴德。”

    沈氏最近几天用香芒用得颇为顺手,有些犹豫。

    良久之后,拍拍劳妈妈的手,“你好好养伤,轩庭院离不了你。”

    劳妈妈感激落泪,说自己命贱,等能下地就回去侍候。

    沈氏离开的时候,心情并不见轻松。她的情感和理智相信劳妈妈,但是她的心还是一样的不安。还有给侯爷抬通房的事,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从下人房到轩庭院,路程并不短。

    “你说夫人是怎么想的,怎么还让二姑娘住在轩庭院?”不远处传来一个婆子的声音。

    另一个婆子道:“可别再叫二姑娘,如今水榭的那位才是二姑娘。养恩比生恩大,夫人养了三姑娘十五年,哪里舍得。”

    “夫人也是命苦,居然碰到李姨娘那样的毒妇。要我说夫人应该想开点,这姑娘是不是亲生的倒没什么区别,以后都是要嫁人的。给自己养个儿子,才是正理。”

    “你说得轻巧,这一时半会去哪生儿子。”婆子的声音压低,“你没听说过吗?夫人生二姑娘时伤了身,不能再有孕。”

    “你傻啊,哪里非要自己生。秋姨娘肚子里不是有一个吗?我听人说秋姨娘偷偷找人摸过脉,确定怀的是个哥儿。”

    “秋姨娘,她愿意吗?”

    “愿不愿意还不是侯爷一句话的事。要我说夫人眼下也别管什么二姑娘三姑娘,二姑娘和她不亲,三姑娘又不是她亲生的,她还是赶紧养个儿子实在。”

    此住是下人们聚住的地方,这些人说话多少没什么顾忌。那两个婆子不以为会被人听去,却不想一字一句都落在沈氏的耳中。

    沈氏恍惚回到轩庭院,屏退所有的下人。望着满目熟悉的布置,再一想从前同裴元君母女情深的种种,又想到自己的亲生女儿,不知怎么的突然悲从中来。

    她趴在床上无声哭泣,连裴元君几次求见都不肯见。

    裴元君在外面站了好大一会儿,有些不甘愿地离开。今天她被那个贱人罚站,母亲竟然对她不闻不问。若是换成从前,哪怕是她磕破一点油皮,母亲都要心疼上半天。

    还不是因为她现在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否则香芒哪里敢拦她。她感觉自己像是侯府的一个笑话,下人们都敢明目张胆地看她,更别提其他人。

    原来的夏夫子一视同仁,并不巴结她这个嫡女,但也不讨好其他的姐妹。可是夏夫子走后,新换的女夫子唐夫子明显更看重那个傻子。

    即便那个傻子不通音律,不通琴艺,唐夫子还是满口的称赞。

    为什么?

    不就是因为傻子成了嫡女。

    更可怕的是她被罚站的事情传开,裴元华没少冷嘲热讽地讥笑她。她难堪地忍受着,接连弹错好几处。

    唐夫子不留情是指出来,让她重弹。

    她忍着羞辱,重新弹过一遍。唐夫子还是不太满意,倒是没有让她再弹,却是让裴元若弹一遍。

    分明是拿自己和大姐姐比,谁不知道大姐姐琴艺高超。她就算是正常发挥,也不可能像大姐姐弹得一样好。

    明明还有不会弹的,倒是专挑软柿子捏。

    她恨透唐夫子,更加恨裴元惜。

    裴元惜自是眼神都不多给她,一心关注裴元若。自打夏夫子请辞后,裴元若明显消沉许多。看着还是那个知书达礼的侯府大姑娘,眼神却是郁郁。

    习完琴,裴元若要去跟嬷嬷学宫规。

    裴元华上次在裴元惜手上吃过亏,也不敢再跟她套近乎。一下课后缠着唐夫子请教,生怕唐夫子给她单独指点。

    她不以为意,先走一步。

    没走多久,裴元君追上她。先是假惺惺地道着歉,说什么姐妹要相亲相爱之类的,别让沈氏为难等等。

    “二姐姐,就算是为了母亲,我们好好相处吧。”

    听听,多么忍辱负重,多么深明大义。若是裴元惜不依,那不懂事的人就是裴元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