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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康氏凌厉的眼神看过去,“什么命格?”

    劳妈妈低着嗓子把李姨娘的那套说辞说了一遍,越说越是忧心忡忡,到最后眼里全是担忧和怀疑。

    除了命薄不积福,实在没办法解释裴元惜自打被人重视以来的一波三折。刚住到轩庭院就高热,得到侯爷的看重后李姨娘差点自焚。还有这一次,才搬到水榭就摔一碎,偏偏太医都说伤得不重愣是醒不过来。

    宣平侯送龚太医回来,听到劳妈妈的话脸色是猛地一沉,“胡说八道,明明是意外摔倒,怎么就是命薄?”

    他是不信的,此事是意外。

    “侯爷,妾思量着怕是有些邪乎。三娘才刚养在母亲的身边就出这样的事,难道不是因为自己福薄受不住吗?太医都说她伤得不重,为什么醒不过来?”沈氏这会儿的功夫已经缓过来,为了元君,只能对不住三娘。

    大家都沉默起来,如果说第一次没有信,第二次没人信,眼看着都是第三次,或多或少会引起猜测和怀疑。

    康氏的眼中闪过怜悯,默默念几声阿弥陀佛。虽然只是相处不到两日,她已然对这个孙女生出不一样的寄托。

    别看三娘傻,但乖得让人心疼。明明什么都不懂,却又像是事事都懂事。一看到三娘那肖似莲儿的长相,她的心就得到慰藉。

    如果莲儿长大,应该也是这副模样。

    “太医都说伤得不重,你们说什么丧气话,三娘肯定不会有事的。”

    宣平侯环顾众人的脸色,道:“我也不信,我相信三娘肯定会没事。”

    母子二人这个态度,旁人还敢说什么。

    守到将近子时,康氏有些受不住,被云嬷嬷扶回去休息。沈氏让宣平侯回去,她留在这里守着。宣平侯摇头,他要留下来等。

    他不走,沈氏没有办法走。

    裴元君恨到不行,也不走。她望着内室床上的裴元惜,眼里的恶毒都快藏不住了。如果三妹妹醒不来,所有的事情都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和她抢和她争。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脑海中还划过更疯狂的念头。若是父亲不在这里,她是不是能做些什么让三妹妹永远醒不过来。

    人的执念一起,便是燎原的野火一般不可阻拦。她几次看向内室,眼里的疯狂越来越盛。

    沈氏偶尔望过来,惊见她眼里的疯狂,骇得心口发凉。“元君,你回去歇着吧,明日…我和你父亲守在这里即可。”

    明天是她十五岁生辰,是她未出阁前最重要的日子。约定的亲友们明天都会上门观礼,她应该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宣平侯也让她回去,她一直磨到子时三刻才走。

    劳妈妈忙进忙出,期间给裴元惜喂了几次药。那药流出来的多,喝下去的少。宣平侯心里发沉,这药都喂不进去,难道他的三娘…

    天微明的时候,有下人来报说李姨娘回府了。

    李姨娘是从侧门一路哭到水榭的,这个时候宣平侯也顾不得责罚她,也没功夫去查谁给她报的信,又是谁放她离开庄子的。

    她哭晕在屋门前,“三姑娘,姨娘来迟了。”

    宣平侯额间青筋直跳,“三娘还好好的,你哭什么丧!”

    “侯爷,婢妾有罪啊,是婢妾的罪过啊。老天爷,你要收就收我走,不要带走我的三姑娘。我知道你发怒了,你在怪婢妾没有看三姑娘。求你念在她还是个孩子的份上,饶她这一回吧,婢妾给你磕头了。”

    她头磕在地上,“咚咚”直响。

    听得沈氏一阵阵心悸,熬夜的憔悴和心力的劳神让她的脸色看上去十分难看。她捂着发虚的心口,示意李姨娘进屋说话。

    “既然回来了,去看看三娘吧。”

    李姨娘抹着眼泪艰难起身,跌跌撞撞进屋。一进内室看到床上面白如纸的裴元惜,扑过去放声大哭。

    “三姑娘,三姑娘,你为什么不听姨娘的话?姨娘只想你平平安安地长大,稳稳当当地过一辈子。你命薄如纸,为何要与天做对?”她哭到几近昏厥。

    沈氏跟着抹泪,“早知道她命格如此,千不该万不该由着她的性子来。侯爷,眼下还来得及,要不让她住回原来的院子…”

    李姨娘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爬到宣平侯的脚边,“来得及的,侯爷,还来得及的…那高僧说三姑娘十五生辰是个大坎,婢妾心里慌得不行这才擅自离开庄子,事过之后婢妾任由侯爷处置。为了三姑娘,侯爷怎么罚婢妾都没关系…”

    “你说来得及,是何意?可是有什么法子?”沈氏急问。

    “对,是有一个法子。那高僧曾对奴婢说过,若是三姑娘真的遇到劫难,可用他人的命格相替换。夫妻同心,冲喜换命。”

    冲喜?

    沈氏一个激灵,确有这样的说法。

    不论是世家大户还是民间,都有过冲喜的例子。只是三娘没有订过亲,又是个痴傻的,这一时半会的去哪里找人冲喜。

    再者这可是换命,一般人家也不会同意。

    宣平侯也在思考,虽然他不相信那什么命格之说,但三娘这个情况宁可信其有不能信其无。要是能救女儿,冲喜一事倒也可行。只是这人选…还真是无从找起,他总不能去大街上抓一个。

    “侯爷,妾觉得为了三娘,怎么着也得试一试。”沈氏道。

    “你心里可有合适的人选?”宣平侯问。

    沈氏摇头,凭心而论。别说三娘眼下昏迷着,就是人没事的时候也难找婆家。大户人家不想娶个痴傻的媳妇,丢不起那个人。穷苦人家也不想要傻子当媳妇,养不起又顶不起家。

    夫妻二人面面相觑,彼此都知道此事为难。

    宣平侯只觉一股气冲上脑门,“我就不信找不到人!”

    眼见着他要往出走,沈氏吓了一跳,“侯爷,你要去哪里?”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侯爷!”李姨娘急忙唤住他,“侯爷您万万不可为了三姑娘而张扬行事,万一传了出去坏的是您的名声。三姑娘本就福薄,真是抢回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的男人,别说是冲喜,保不齐还是结了怨造了孽,岂不又是她的罪过。”

    沈氏一想也是。

    宣平侯停下脚步,恼怒又无奈。

    李姨娘垂着头,不知想到什么,急切道:“婢妾倒是有一个人选,他定千肯万肯的,就是怕侯爷和夫人不同意…”

    “谁啊?你赶紧说。这都什么时候了,哪里还管得了许多。”沈氏催促。

    “是奴婢娘家的侄子。”

    宣平侯倒吸一口气,李氏的侄子,那不就是昌其侯府的奴才。她真敢说,一个奴才也敢配他的女儿。

    沈氏先是一愣,尔后沉思起来。

    劳妈妈见状,低声道:“夫人,如兰的娘家侄子你见过的。小时候还做过世子爷的陪读,最是机灵好学的性子。前两年老夫人恩典他进学堂读书,还说若是日后他有出息就放他一家的奴籍。”

    沈氏想起这事,“对,我记得,是个长相周正好学的儿郎,听说在学堂里学得还不错。”

    宣平侯的脸色好看一些,只是再是个读书识字的,那也还是奴才。他的三娘可是侯府的姑娘,再怎么说也不能配个奴才。

    劳妈妈又道:“其实若是放了奴籍,眼下倒是个好人选。”

    “夫人,奴婢的侄子最是心疼三姑娘,他一定会答应的。别说是换命格,就是要他赔上自己的命,奴婢相信他也是毫不犹豫。”

    沈氏有些心动,因为其实没有更合适的人选,若是李家那个儿郎脱了奴籍,日后又考取功名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以后有侯府的拂照,领个差事不是难事。也正是因为他要依附侯府,又是受主子恩惠的,必会心存感恩对三娘好。

    宣平侯似乎在思考,思考这事的可行性。

    李姨娘巴望着他们,目光殷切。

    这时,内室传来一声咳嗽。

    李姨娘脸一白,目光幽幽与劳妈妈一对视。

    宣平侯首当其先冲进去,看到床上的裴元惜已经醒过来,他的目光中是前所未有的欢喜和庆幸。

    “三娘,你…你醒了?”

    裴元惜已经睁开眼,听到动静朝宣平侯看过来。那双总是懵懂迷茫的眼清凌凌一片,先本涣散的眸像是汇聚万千星光。

    她望着宣平侯,“爹,我醒了。”

    第26章 揭穿

    宣平侯止步屏气,隐约有些不敢近前。

    浅色的纱帐微动,似有风进来。那翠色绣花薄被下的少女白着一张无血色的脸,分明还是一样的脸,却宛如变成另一个人。

    眼神不一样。

    以前的裴元惜看人时如雾里看花,总觉得隔着什么屏障。而今的她眼底一片灵气,黑的瞳仁白的眼白,像是大雾散去之后露出的一朵遗世明珠。

    他心下一动,激动问:“三娘,你…你好了吗?你是不是不傻了?”

    跟进来的沈氏暗自吃惊,同时升起一种连自己都道不清的欢喜。她身边的劳妈妈眼神探究,进来之后惊疑地打量着裴元惜。

    李姨娘也跟了过来,灰暗憔悴的脸色逾发显得不对。她脸上的错愕和泪痕显得那么的突兀,不可置信的目光带着几分恐惧。

    裴元惜望着这些人,清明的眼神在她们脸上一一划过,最后定在宣平侯的身上。这些人中,唯有父亲是真心替她高兴。

    其实早在一个月前,她就已经从身体里苏醒。

    没错,是苏醒。

    她清清楚楚记得那种犹如困兽囿于樊笼的感受,眼睁睁看着失了二魂七魄的自己痴傻无知被人嘲笑被人戏弄。

    那仅存一魂的自己像极蹒跚不知事的孩童,她看到“她”对李氏的依恋,傻乎乎地亲近对方讨好对方视对方为自己的亲娘。在好多次“她”哭着痴缠李氏,追着要跟李氏去轩庭院的时候,她都恨不得冲破牢笼打醒自己。

    她被困十年,傻了十年。

    此后,她不想再当傻子。

    “爹,我好了。”她的眸中有泪,苍白的脸色再无之前的懵懂与迷茫。

    宣平侯激动之情无以言表,口中不停说着真是太好了,人已经近到她的跟前。可能是惊喜来得太快,他犹不敢相信这次竟然会因祸得福。

    “三娘,你真的好了吗?”

    “我真的好了,爹。”

    “那你记得…”

    他的问话停住,他原本想问三娘还记不记得她五岁之前的事;想问三娘记不记得这些年发生的事;想问三娘还记不记得他。

    话没问出口,他觉得没有再问的必要。三娘必是记得他的,她的眼神告诉他,她不仅记得他而且还记得过去的事情。

    至于这些年发生的事,不记得也罢。

    裴元惜睫毛轻抖,水光乍现,“爹,我都记得。我记你曾经抱我在膝上识字,我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若我是男儿该多好,那样我就可以科举入仕状元及第。”

    她还记得在她变傻的时光里,他经常站在很远的地方看她。

    “是,是爹说的,你都没有忘。”宣平侯哽咽着,终于走到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