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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等着用饭的间隙,顾愈向苏秋容问起一层女眷。

    “你碰见她们了?”

    “算是吧。”

    苏秋容自是打听了同船的船客的,他喝着茶,将宋家别院囤粮被烧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顾愈听完,突然轻“呵”了一声儿。

    “你笑什么?”

    顾愈:“觉得巧。”

    竹书提着食盒进屋,在桌上摆好菜,顾愈用热帕擦手用饭,一边和苏秋容闲谈。

    “我要在邵南待一段时日,所以前几日吩咐人去买个院子,本以为得费些功夫,没想到不过半日就在武德巷找到了个急着出手的。”

    “这事我知道。”苏秋容幸灾乐祸,“交付银钱的当口,院落主人突然反悔说不卖了,害得你白忙活了半日。”

    顾愈跟着笑,“确实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事后牙行来人跟我解释了一通,说是院子书生本是打算卖了院子,拿银钱去置办些聘礼,不过女方家中出了事,似乎无意和他结亲。眼见亲事没了着落,这便不想卖了。”

    苏秋容听懂了,“这结亲的女方是这船一层的宋家?”

    顾愈回道:“说是走水,这几日阴雨绵绵的,估计也就这么一家了。”

    “那还真是有些巧。”苏秋容当作闲谈,边用着饭边随口说道:“这女方也不一定是回绝他了,只是家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愁云惨淡的,哪有结亲的心思。”

    “是这么个理。”

    用完了饭,顾愈人又逛到了甲板上,房间的窗户还开着,隐约能听见主仆的说话声。

    宋绘语调并非柔媚多娇,但也不似少女般天真活泼。

    很难形容,清亮,又拖上了一点尾音,习惯用短词,有自己的节奏感,让人一听便知是她。

    顾愈站在雨里,若有所思的望着窗户。

    他有些话没和苏秋容说。

    其余人怎样他是不知道的,但这宋三姑娘可没一点愁云密布的模样。

    春日宴,囤粮被烧,提亲,三件事毫不相干,但时间上太有顺序了。

    大部分人都不敢想,但若是放开胆子去想,似乎能找到一条线把它们串起来,这其中多多少少有着宋绘的影子。

    先不说这简单的布局里对人心揣摩到了什么精确的地步,只说这份烧院落的狠辣果断少有人能有。

    单是猜测,都觉得宋绘这人太有趣了。

    第四章 长辈之命。

    船只在傍晚时分抵达了栖落镇西北朝向的码头,宋绘没待船停稳便起身离开了船舱。

    夕阳西下,水面泛着粼粼波光,她站在甲板上,看着被金色细线勾勒出轮廓骨架的远处小镇,紧绷的神色松散了几分,这船行得再怎么平稳,终究和双脚踩地的感觉有差异。

    船只到  岸停稳,船夫搭起板子,宋老夫人一行人这才从船舱走出来,宋绘后退,跟宋巧宋佳锦站到一处去,按着长幼序排着下了船。

    雨水充沛的春季,雨下得没有一丁点预兆,陈氏瞧了眼变阴的天色,站到宋老夫人身侧,道:“母亲,这栖霞寺在地势陡峭的半山腰,天黑路滑的,不如在小镇歇一晚上,明早再上山?”

    宋老夫人病根未除,这大半日的奔波对她来说还是勉强了些,她点头应下,“你看着安排吧。”

    前前后后又是一阵忙活,她们在临街的一家客栈安顿下来。

    宋绘的房间在二楼走廊的尽头,开窗也不会有人翻进来,她沐了浴,散着头发,心情放松的临窗坐着。

    街边支着三三两两的小摊,马车在大道上奔驰而过,行人或快或慢地在细密的雨幕里来往,仿若是一幅生动描绘小镇面貌的画作般。

    刚过酉时,如同浮萍的烛火在一个个小盒子里亮了起来,结成的一片黄灿灿的光路,宋绘吩咐着春瓷替她点灯,变成橘黄光海的一份子。

    她捧着书看,春瓷用簪子替她挑了挑灯芯,轻声道:“姑娘,明日一早还要上山,今个还是早些睡比较好。”

    “我有数。”宋绘看了眼眼底泛着青黑色的春瓷,“你自去休息便是。”

    春瓷:“明天真得早起,姑娘别由着性子来。”

    宋绘这才抬头瞥了她一眼,眼底带上了些笑意,“我记在心上的,就看片刻书便睡。”

    出门在外,一切从简,春瓷也没犯轴定要在陪着宋绘看完书,她重复唠叨了几句,打着哈欠出了屋。

    宋绘看了小半个时辰书,再抬头时,镇上徜徉着灯火灭了大半,只剩下稀稀疏疏的房间里还有光亮着,她吹了蜡烛,陪着渐渐安静的镇子一同进入梦乡。

    宋老夫人到底是累着了,本定在上午出发的行程因着老夫人精神不济推到了下午,宋绘正巧乏得慌,闻言,喝了小半碗粥垫肚,又返身回床榻上睡觉。

    睡到午时,一行人在客栈内用了饭,才乘着马车上了山。

    栖霞寺并非香火兴旺的大寺,只因老夫人年轻时常来此祭拜,这些年宋家又顺风顺水,让她对这儿有了些独特的念想罢了。

    住持和宋老夫人是老相识,早已收拾整理好的房舍等着她们,她们归置好行李,洗去风尘,换了正式的衣服才去各个大殿参拜佛像。

    寺庙里僧人的生活极有规矩,早上做早课,晚上做晚课,下午除了会干活外,还会围着寺庙布萨诵戒。

    她们是香客,除了早上须去佛堂听讲外,其余时间都可以自由支配。

    在这荒郊野岭,也没人会拘着宋绘,她午后都会去附近山林闲逛,有时运气好能看见竖着耳朵的兔子,又或者摘到成熟的青枣,倒比在家中快活。

    在庙里住的第三天,宋绘在外玩耍时稍微淋了些雨,春瓷十分担心,斗着胆子说宋绘在庙里  待了两日把性子待野了。

    宋绘也不反驳,由着她说。

    待夏陶说热水打好了,春瓷才停了抱怨,催促宋绘沐浴。

    外面下着雨,宋绘没法子出去了,她端坐在案前,打算替宋老夫人抄佛经祈福。

    “出去吧,我有事会叫你们。”

    春瓷和夏陶都知宋绘做事时不喜人打搅的习惯,齐声应是后,悄声退出禅房。

    宋绘铺开宣纸,拿毛笔蘸了墨,安静抄经。

    陈氏没有给她请书画老师,好在这俩都可以自己琢磨,宋绘的字虽称不上什么大家,但也还算规整入眼。

    “噔噔。”

    “噔噔。”

    宋绘起初还以为是风声在捶打窗框,但几声后渐渐察觉出不对来,这敲击的节奏太平太稳了,宋绘灵光一闪,捏着笔杆的手紧了紧。

    她将毛笔置于笔搁上,推了点窗,看见穿着一身玄黑色长袍的顾愈站在窗外。

    宋绘根本没把顾愈那几句讨教棋艺的话放在心上,这时突然见着他,只觉得太阳穴一鼓一鼓跳着疼。

    宋绘防着他翻窗,拉着窗棂不放,“我今日得替我祖母抄经,可能没时间与公子对弈。”

    她穿着一套嫣红色的软绸袍子,湿润的头发披散着,碎发别在耳后,露出月牙色的耳廓,眼睛微张,神情中带着警惕和抗拒。

    顾愈非但没被激怒,反而因着她除了假笑以外的模样,心情愉悦了几分。

    “你开窗便是,我今日来是有事和你说。”

    宋绘不喜这样被动的局面,她鸦青色的睫轻扇了扇,推拒到:“那劳烦公子一个时辰之后再来可好,我该用饭了,若这时不让丫鬟进屋倒惹了怀疑。”

    商贾家罢了,还没资格让他登门拜访,不过是两人相交,无须让多余人知道,宋绘这番处理倒和他想法不谋而合,但这话由宋绘说,那就让顾愈不痛快了。

    他面上的笑收了收,应了声“可”。

    宋绘没留意他的神色,听到他应答后关了窗。

    寺庙的斋饭极为简单,一碗粟米熬出来的粥,配上几碟酱、菹便是全部。

    宋绘用完饭,天还没黑。

    她坐回案边继续抄录佛经,边分神想着顾愈此番行事的目的。

    她平日甚少出门,在春日宴前也未曾认识顾愈,不太可能是恩惠或者仇怨;

    她虽棋艺拿得出手,但世上棋力高深的人不知凡几,没有必要与她死磕;

    她对弈时侥幸胜了,但顾愈并非沉迷围棋博弈的人,应是不会因这么一盘棋耿耿于怀才是。

    人行事无非是为了钱财权色,而她,宋绘停了笔,由着笔尖的墨汁坠在纸面上,变成一个难看的墨点,...而她只有色这一项能入人眼。

    写了大半的佛经作废,宋绘停了笔,端坐着等顾愈到来。

    白烛下去了一小截,蜡油滴聚在铜座上,窗户外传来男声,宋绘起身去开窗。

    顾愈进屋,宋绘替他倒上茶,在他对面坐下,弯着唇,笑意不及眼底,“公子找我可是为了纳妾之事?”

    顾愈  神色微顿,挑了挑眉,虽没正面应,但看他神色,宋绘知道自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知怎么会招惹上这样的大佛。

    宋绘很清楚,她现在走在湿腻的悬崖峭壁上,若是哪一句话说得不好,让顾愈不快了,这事儿可能就没法子善了了。

    她打起精神,斟酌着开了口,“如若猜错还望公子勿怪,只是我与梁家少爷情投意合,几番与公子见面让我寝食不安,遂打算与公子开诚布公。”

    这话说得婉转,但拒绝之意明明白白,顾愈心有不快,面色跟着冷了下来。

    他顾子御是什么人,挥挥衣袖便会有大批女子争先恐后的扑上来,他需考虑的是在乌泱泱一大片的女子中选谁入他顾家的门,而不是曲意逢迎讨好谁,宋绘这番话算是踩到了他的狼尾巴。

    顾愈轻呵冷笑了声,“你倒真看得起自己。”

    宋绘听他这么说,也知自己惹怒了他,她安静受着这句奚落,为自个儿这个不像话的猜测道了歉。

    她都这么说了,顾愈要是还有纳妾的心思就自己折自己面子了,但橘黄色的火光落在宋绘的脸庞上,她肌肤雪白,双目晶莹,仿若洛神出水,美.艳不可方物。

    他非但没有消了纳妾的念头,甚至还想着,他不应该为多见她一面和她私下相谈,就该亮了身份上门说亲,哪会生出这些枝节。

    顾愈想到这儿,心里越发的不畅快,他没有久留,借故离开了宋绘房间。

    月明星稀,顾愈站在树的阴影下,目光飘忽,时不时在闭着的窗棂上停顿。

    他如今二十有三,后院无人,膝下无子,祖母早就有意见,这次东安战事一结束,祖母就来了家书数封,催他回临安结亲。

    临安世家林立,姻亲关系复杂,若是放到往日还无关紧要,但当今皇上身体每日愈下,储君却还未明朗,若是在此时结亲,站错了队,又会多出一番风波。

    因此,他在绍南待着,并未按着祖母所说立即赶回临安,他本意是躲一阵时日,待祖母理清利害关系,他再回去相谈。

    但,春日宴见着宋绘后,他心里有了点别的想法,他虽不能在这时娶亲,但可以纳妾。

    祖母并非定要让他填了这后院悬缺,只是怎的也得有人嘘寒问暖,留下一支大房血脉才是。

    他虽无意破坏宋绘姻亲,但长辈之命又是另一回事,顾愈想到这儿,眉间郁色消了些,转身离开。

    宋老夫人在寺庙里吃斋念佛了几日后,身子骨渐渐硬朗了起来,他们原定的三日行程变成了小半月,直到四月过半,她们才收拾行李启程回了绍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