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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

      这名举子姓齐,家中有些银钱,初到望京就大手笔地包下了文仙楼的房间足足两个月。文仙楼之所以有这个名字,俱是因为一百年前住在这里的举子当中曾出了个三元及第的奇才,为了讨个彩头,家底不错的外地举子都会在此处居住。

    只是今年不巧举子太过于猖狂惹了帝后,虽放了出来但到底受了一场惊吓,有些人还受了一番皮肉之苦。

    是以,这场秋试中他们的状态很差,有些人甚至下了考场就失声痛哭,砸了房中的文房四宝。

    当然,也有些人怨上了帝后二人,连益走进文仙楼跟随伙计到一处房间

    还未进门就听到了一名举子的抱怨声,“妖后误我,此次回乡如何得见祖宗?!”

    第五十七章

    连益站在门口神色冰冷, 里面的举子还在不停地抱怨、咒骂,仿佛他们考试失利全都是妖后造成的。但连益心里清楚,这人在江南东道的府试中名次并不高, 几乎要排到末尾。

    换句话说,即使没有这场牢狱之灾, 他发挥也不可能多么出色,更别提本就是他们这些人冒犯了帝后。

    阿瑜心思单纯, 是最善良纯粹不过的小姑娘, 经过他们这些污糟之人的抹黑, 居然成了妖后。

    连益的心中涌出一股愤怒,他一脚踹开了房门, 冷冷地看着里面买醉的人,“尔等文采不显, 却将秋闱失利归罪于皇后身上, 心性遭劣,这辈子永与仕途无望!”

    说完, 他转身就要离去。

    背后,被撞破的举子先是惊慌失措而后看清了来人后, 放声嘲笑, “小妾养的庶子,不要以为你考中了进士之后就能入朝为官,仕途顺利。”

    连家的情况整个江南东道的世族都有所耳闻,嫡子鲁莽不成器,连大人用尽了人脉精力才将人弄到一个小小的七品官职,而将来连益绝对不可能越过他的嫡兄。

    这就是大世族的规矩, 嫡庶长幼秩序分明, 连夫人对庶子的压制之狠绝大部分就是借着这条约定俗成的规矩。

    连益能够参加科举已经是百般谋划的结果, 可是中了进士之后真的就能摆脱掉家族的束缚吗?事实上连夫人只要随手为连益安排一个水性杨花、目光短浅等不上台面的妻子就能轻而易举毁掉他的仕途。

    “连某的事情不劳你操心,但若是日后我再听到你对皇后出言不逊,会由连某亲自送你进牢狱。”连益冷眼看他,拂袖而去。

    那举子听到牢狱骤然脸色变得阴沉,区区一个注定前途无望的庶子也敢威胁他,他若是落第,绝对不会让这庶子好过!

    也不知是心虚还是报复,接下来在江南的举子中很快便有了流言,言说一名举子目中无人,仗着家世看不起同乡举子,又肆意辱骂嘲笑先前在文仙楼受过磋磨的人,洋洋得意。

    尤其是在举子们聚会在一起吟诗之时,一名举子面露戚色,暗示目中无人的举子是一名官员家的庶子,很快众人便将目光锁定到了连益身上。

    一时间,有人说此人孤僻心高气傲,有人言他品行低劣,不敬嫡母,还有人信誓旦旦他曾因为攀龙附凤无端毁婚,嘴脸恶臭。

    不知是何人插了手,此事竟然愈演愈烈起来,就连朝中都有所耳闻,才学和品德二者之间孰轻孰重的争论喋喋不休。

    其实细论起来,九品中正制的推举为官过渡到科举的考试为官时间还不长,一些人的思想还未完全转变过来,还有些不怀好意的人因着文仙楼一事有意抹黑帝后在文人之间的印象暗中推波助澜。

    巧的是当今陛下同皇太后之间有隔阂,要送太后去守皇陵,在一些人的嘴中这是不孝、不敬嫡母,正好与那品行不端的连姓举子有异曲同工之妙。

    于是,太宸殿的小型议事厅中,有臣子公然上疏要剥夺连益的举子资格,包括其在这场科举中可能会有的名次。

    顶上的帝王半垂着眼皮,神色看不出如何反应。

    “此子非但不孝嫡母,而且诋毁友人引发众怒,品行低劣品性不端不堪为官。”

    “此子狂妄,名声在举子中臭不可闻,如此小人就该在秋试中除名,以此方可正视听扶人伦道义。”

    “文大人所言不虚,庶子不敬嫡母已然是违了纲常人伦,天地都不会容他。”

    ……

    御花园中,萧瑜终于舍得出了宫门,一脸闷闷不乐地在花园的鹅卵石小路上绕了一圈又一圈,时不时停下来表情哀怨。

    偏偏这次,陪侍在身边的嬷嬷和婢女都像是没有看到一般,自顾自做自己的事情。

    萧瑜很不开心,今日自己的话本子都被收走了,红艳艳的糖葫芦也被扔掉了,只能百无聊赖地在御花园赏花,可是都快到深秋了,御花园的花一点都不精神,有些都败了,有何好赏的?

    “春花,本宫要吃甜糕,快去拿一盘过来。”最后,她蔫蔫地坐在亭子里面,摸摸肚子想要吃东西。

    然而,最为忠心的未央宫春花姑姑却阳奉阴违地端上来一碗汤药,看上去苦巴巴的。

    萧瑜顿时嘟起了嘴巴,扭过头当自己没有看到。

    “娘娘,太医交代了您得暗时喝了这些草药,夜里才不会牙痛。”春花苦口婆心地劝她,心里还有些后怕,都是她没有看住娘娘,让她偷摸摸地吃了那么多的糖葫芦,结果入寝的时候开始牙疼,哭的眼睛都红通通的。

    惹得陛下发了好大一场火,糖葫芦直接扔了,就连甜食也不准娘娘多吃,作为不听话的惩罚,话本子自然也暂时没收了。

    “可是,阿瑜都吹过耳旁风了,陛下怎么不听阿瑜的话呢?”萧瑜嘟嘟囔囔,有些不服气。

    一听这话,秋月疑惑地咦了一声,“谁会听耳旁风啊?”

    萧瑜顿时瞪着大眼睛看过去,不高兴了,秋月好笨,连耳旁风都不知道。

    秋月被小姐瞪了一眼摸了摸鼻子,有些无奈,试探着开口,“娘娘,莫非您想说的是枕头风?耳旁风耳旁风,吹过去什么也剩不下呀。”

    萧瑜愣住了,慢慢地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扭起了手指小声哼唧,“对不起秋月,这次是本宫笨,本宫记混了呀!怪不得陛下不听阿瑜的话了,原来阿瑜吹的是耳旁风呀。”

    她知错就改,对着自己的丫鬟也很能认错,秋月和春花对视一眼,心中软了软,眼中都有笑意,这就是自家最纯粹的小姐。

    秋月捂住嘴笑了笑,眼睛一转开口,“娘娘,您平常都往太宸殿那里送补药,不若这次提前一些,给陛下认个错讨个巧,说不定就能将话本子给拿回来。”

    至于甜食,两个大宫女一致认为还是莫要再吃了,娘娘受不住牙疼,再说万一牙黑了就失了美观了。

    闻言,萧瑜顿时精神饱满起来,腾地一下站起身,使劲点头,阿瑜给陛下送补汤也比在御花园中干坐着赏败花有趣。

    “我们快去御膳房吧,陛下处理政务真的好辛苦呀!本宫感同身受,心口也疼呀。”她没有吃到甜糕的事情顿时就抛在了脑后,装模作样地体恤起司马戈来。

    “狐媚子,祸水!”未央宫皇后仪仗离开御花园,花丛之后,两名身着宫装的女子眼神充满了嫉妒,她们可是连太宸殿的殿门口都没去过,皇后却能每日前往送补汤。

    “皇后一日在宫中,我们这些姐妹就没有出头之日,明明陛下是愿意宠幸女子的。”紫衣宫装的女子一脸愤愤,她自诩容貌不比皇后差,而且习了床上之术,自信只要陛下能宠幸她一次就能将人笼络住。

    “是啊,哪有她日日霸占陛下的道理,若是,若是皇后不在宫中了就好了。”另一名宫妃喃喃开口,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想让皇后死的人这宫里面不会只有她一个。

    第五十八章

    “陛下, 此举子绝对要施以惩戒,否则难以平天下举子之不忿,难以消世间父母之苦楚。”

    殿中, 众臣慷慨激昂,其中数礼部四品侍郎王大人最为激愤,若是连益有幸站在这太宸殿中, 定会认出这位王大人是嫡母的娘家堂兄。

    其实按照官职品阶,他是没有资格进入太宸殿议事的,奈何秋闱刚过,事务繁多,他这个礼部的侍郎才有机会参加议事会。

    一名小小的举子按说以司马戈平时的性子, 懒散地抬抬手也就应下了。可偏偏这些人口口声声不敬嫡母,不守伦理纲常, 司马戈面无表情地看着底下这些人, 眼底隐有血腥闪现,他们是在说这名举子还是在暗指他这个皇帝不敬太后呢?

    “父母之苦楚?”骤然,他眼神变得凌厉,大笑出声,“诸卿倒是和朕说说这个举子他父母和你们是什么关系?苏州千里之遥, 诸位都像是对他人府中的情形了若指掌。”

    “一个一个地说,说不出来的都杀了。”司马戈漫不经心地开口吩咐, 底下众人闻之皆脸色突变。

    “此事有同乡举子为证, 臣等与江南东道的连家并无关联。”

    “请陛下恕罪, 臣等与其并无关系。”

    众人闻言纷纷撇清关系, 就连王大人都大言不惭地表示自己只是看不惯这等举子行事失礼。

    站在前列的临王世子默然不语, 太傅等几大重臣也没有开口,

    “所以, 诸卿,是要凭着一名举子的话毁了另一名举子,真是朕的好臣子。”司马戈慢悠悠地出言讥讽,话中的意思如同一道利刃直直划开这些人的假面,说来说去,想要影射的人还是他司马戈。

    想到这里,他心中生了几分不耐,前几日看在太傅的面子上,他退了一步推迟了太后去守皇陵的时间。

    这些人却得寸进尺,恬不知耻地借一名举子讽刺自己,司马戈的耐心告罄了,冰冷刺骨的眼神中有了杀意。许是太多日子没见血,这些虚伪的臣子开始抖起来了。

    顶上帝王的目光越来越狠戾,嗅觉敏锐的臣子立刻垂头闭口不言,不至于为了一名举子和陛下作对。

    但王侍郎显然是受了苏州那边的托付,打定主意要让庶子连益永远翻不了身,再加上平日里他参加议事的机会十分稀少,这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到陛下,狠狠心咬咬牙,“陛下,有同乡数位举子为证,如何再会有假,还望陛下明鉴。且那举子经过了文仙楼一事,由皇后娘娘亲自放出来,如何再敢作假?”

    嗬,居然敢重提文仙楼一事,一些人看着这不知死活的礼部侍郎倒吸了一口冷气。

    司马戈微阖了眼睛,缓缓地笑了,笑声轻浅,底下的人后背一凉,心里打起了鼓。

    然而就在这时,内监进来禀报,“陛下,皇后娘娘来了。”

    殿中有一瞬的安静,司马戈冷眼扫了一遍殿下,开口,“让皇后进来。”

    陛下让她进去,萧瑜来了这议事殿很多次了,也不扭捏,慢吞吞地提着裙摆就走进来了。

    她目的明确地走到陛下身边,蹭着陛下坐下来,眨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底下的臣子,他们在说何事?好像气氛有些怪异。

    礼部侍郎微微抬头看到坐在御座上的皇后,眼睛骤然放大,这区区一女子怎么能够与帝王同坐,简直是荒谬、简直是牝鸡司晨!

    不过,他转过头又一想,是皇后提议放了那些举子,如今说不定还会为那些人说话,于是再次开口,“陛下,文仙楼一事由娘娘开口亲自了结,但那举子连益不依不饶,借此咒骂嘲讽友人,足见此人品性。再者,不敬嫡母一事苏州人尽皆知,这样一个不孝不悌的举子,合该逐出京城,永生不得参与科举!”

    连益!逐出京城,不能参与科举!萧瑜腾地一下站起来,看着那个面容肥厚的官员,突然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大声吼叫,“你是王家人,你是连益嫡母的兄长,你血口喷人!”

    她如今可是皇后娘娘了,她绝对不会让这些坏人得逞,毁了连益的未来。

    皇后怒斥臣子,满朝哗然,这连益莫非和皇后相识,对了皇后虽是靖国公府出身但实际生于长于苏州,那名举子可不就是苏州人。

    王侍郎脸色极为难看,他记起来了,这是苏州刺史萧家的女儿,曾去过连府。说不定,自己到连家那几次被她撞见了。

    “皇后,你知晓内情?”司马戈面无表情地将人拉回来坐下,一字一句地询问她。看到她气愤得几欲咬牙,黑眸暗了暗。

    “陛下,本宫……臣妾去过连家,见过这个大人。他居心叵测,不分黑白,他还说过一句天高皇帝远,羡慕连益父亲比京官自在,他还骂连益是贱-子,明明是他的儿子欺负人,却怪到连益头上。对了,陛下!他儿子欺负的人就是阿瑜……臣妾,他们骂臣妾,抢臣妾的首饰,还用石头砸臣妾。”萧瑜昂着头,小嘴叭叭叭不停,一件一件地将这些人做过的事情说清楚。

    司马戈静静地看着她,萧瑜一下子就委屈地不行,瘪着嘴,使劲扒拉自己的额头给陛下看,又将陛下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陛下,您看这个小坑坑,就是臣妾被欺负的时候留下的,这可是铁证如山!”

    果然,光洁白皙的额头那里有一个极不显眼的小米粒大小的坑,平日里就用碎发盖着。

    司马戈的神色顿时变得极为冰冷阴寒,摩挲着那个小坑,缓缓开口,“王侍郎,皇后说的可有此事?好一个天高皇帝远,你这是在怨恨朕,怨恨待在望京?”

    噗通,脸色涨红的王侍郎跪在地上,举着朝笏,急声开口,“陛下明察,当时臣的儿子不过十三四岁,都是孩子之间起了些争端,后来萧刺史和臣都呵斥了他。此等小小矛盾,皇后娘娘如何能说臣居心叵测?”

    “陛下,臣妾当时只有八岁!臣妾破相了,臣妾明明没有原谅他们,是他们自己说臣妾原谅的。他就是居心叵测,爹爹说此人不可深交!”萧瑜一听就更气了,这人还敢狡辩,她气鼓鼓地若不是陛下的手揽着,一定会冲下去踹他。

    “如此说来,皇后所言是真的,王侍郎原来是那举子嫡母的兄长,真是兄妹情深。”司马戈语气森寒,冷笑了一声,随即就摆了手,“以权谋私,顶撞皇后,拖出去,赐死。”

    王侍郎脸色惨白,慌忙看向了殿上其中一人。

    处置连益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会有御史以死劝诫陛下不能行不孝之举,送嫡母去守皇陵。

    但都没有人会料到,半途会出现皇后指责扒开他的身份。

    毕竟,连益只是一个毫无底蕴的庶子,也微不足道,毁了他的前途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情。

    前列的左都御史拱手求情,“陛下,王侍郎虽有罪,但罪不至死,恳请陛下网开一面。”说着他肃着脸往皇后那里看了一眼,“娘娘与王大人有私仇,若是因此处置他怕是会让娘娘背上不贤的声名,娘娘也要三思啊!”

    “请娘娘三思。”几人出言附和,避重就轻,王侍郎以权污蔑举子的举动却是提都不提。

    然而还不等司马戈开口,临王世子却是启了唇,轻笑,“说起来王大人才算是借着这朝堂来报私仇,强对弱,长对幼。说起来,我这副考官都有些可怜那位举子了。”

    一时间,说的有些人脸色讪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