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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

      一楼数十位举子聚在一起正饮酒作乐,酒兴正酣的时候一人提议作起诗来,众人纷纷附和,一时间笔墨飞走,楼中更热闹了几分。

    二楼雅间,一名身着深紫色华袍的男子听到动静不由得嗤笑,对那临窗而立的温润男子说道,“如此文采也敢拿出来卖弄,誉安,你这次为秋闱考官也真是委屈了。”

    这委屈在紫衣男子口中当然不只是指底下的举子。

    闻言,温润男子面不改色,淡声道,“伯恩,你言过了,太傅德高望重,合该他为主考官。”

    “太傅本该告老的年纪,要我看,分明是顶上的人打压你,不想把主考官的位置给你,才借着他那新后的口说出要削藩的话。何其可笑,你与王妃在京中为质,临王对大晋忠心耿耿,他竟然还要削藩。”

    紫衣男子言语间带着愤慨,说到那人时,眼中闪过一抹极深的憎恶与……不屑。

    “伯恩,慎言!”温润男子转过头,微笑朝着紫衣男人开口,赫然是素有仁名的临王世子司马誉。

    紫衣男子即承恩公的嫡孙,当今陛下的表兄文启川却不以为意,咬了牙道,“体中流着文家的血,却对嫡亲的外祖父,嫡亲的姨母下手,一头恶狼罢了。”

    幼时,仗着皇后姑母的宠爱,他也时常进宫,那时跟他比起来,如今这高高在上的帝王就是一条邋遢的哈巴狗。不得不说,唯一的皇子落到那种境地,处处不如他一个国公家的嫡公子,文启川内心产生一种遏制不住的满足感。

    宫中无人过问下,他还暗中欺负了司马戈几次,向来不将他放在眼中。

    尤其一次偶然听到父亲和祖父说起一桩秘事,知晓临王世子居然是皇后姑母的亲生儿子,被先皇送给了临王抚养。文启川就更看不上同样也是自己表弟的司马戈,毕竟在他心里,宸贵妃不过是个庶出的姑母,皇后姑母和父亲才是一母同胞。

    眼看着司马戈登上皇位,他们家不仅未能更进一步反而接连被人看起了笑话,文启川内心产生了一种隐晦的想法,他想姑母和祖父也是这样打算的。

    临王世子亲近皇后姑母,对文家也向来尊重,若是扶持他登上皇位,将来再把他的嫡妹送进宫做皇后……

    今日约临王世子出来一聚,一来试探他的心思,二来也为他的嫡妹文沁儿看一眼未来的如意郎君。临王世子正妃的位置还空着,除了他文家女还有谁有资格坐上去。

    说着,他若有若无地看了一眼隔壁的雅间,想着要不让誉安也见他嫡妹一次。

    嫡妹养在深闺,容貌才情都是一等一,可堪成为贵女第一人,他坚信誉安定会动心。

    “他是先皇唯一的血脉,正统皇位继承人,伯恩,出口成祸的道理望你明白。”司马誉眸中一道暗光,轻笑着说道。

    “什么唯一血脉,不是还有你。”文启川急声开口,而后看到司马誉脸上闪过厉色,加了一句,“先皇仅有临王一弟,你也可算上皇室血脉。”

    他的皇后姑母自然不会将自己与临王私通的事情告诉文家人,甚至她与先皇从头到尾根本就未有过床底之欢。

    是以,文家人都以为司马誉乃是皇后与先皇的儿子,先皇独宠宸贵妃才将他送给一直无子的临王抚养。

    文启川在家中不少次听过年迈的祖母咒骂宸贵妃,还有她早死的姨娘。

    “此话莫要再说,皇室血脉仅有一人!”司马誉冷着脸,说到血脉的时候嘴角隐有讽刺。

    文启川见他动了怒,这才按下不语。

    雅间一时间默然无语。

    突然,底下的一楼传来了一阵喧哗声,两人为了避开这个话题便走到窗边看向楼下,待看到那不疾不徐走进来的青衣男子皆是一顿。

    司马誉微微一笑,侧头看着男子手中牵着的绿裙女子,挑了挑眉,“真是难得。”他嘴中轻轻呢喃。

    一楼,萧瑜眉开眼笑地拉着男人的手,另外一只小手拿着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放在唇边的时候一时分不清是那唇更甜还是那糖葫芦更红。

    “夫君,阿瑜就说这里最热闹吧。”清艳绝伦的小姑娘娇娇一笑,晃了晃身边男子的手,那男子微抬了头,一双黑眸淡漠疏离,偏偏微往上挑的眼尾和殷红的薄唇带着一种妖孽的俊美,无比惑人。

    顿时,人群中传来一片抽气声。好一对容貌绝世的璧人!如此出色的人物,究竟是谁家的郎君和姑娘?

    几名举子目光痴迷,被酒意熏染的眼充满了惊艳。有两人,竟还举着酒杯不由自主地往前走近了一步。

    第三十七章

    文人多疏狂, 但这文仙楼的举子饮了酒之后,硬生生将一份疏狂变成了一份孟浪。

    侧面浓郁的酒气传来,眉目疏淡的男子脸色骤冷,一只手臂伸出揽住女子的腰迅速往一旁退了两步, 惊得萧瑜手中的糖葫芦咕噜咕噜滚在地上沾上了灰尘。

    萧瑜的两只小手牢牢抱着男人, 头也顺势埋在了他的胸膛, 有些迷惑陛下为什么突然抱她,她毫无准备, 糖葫芦都掉了呢!要两文钱呢!

    “吾乃河东举子成……”上前的两名举子中其中有一名细眼长脸的男子, 他最爱女子美色,风流成性,忍不住看那女子梳着的姑娘发式, 再看她那葱白的手指, 细细的腰肢,急不可耐地自报家门。

    他从未见过这等容貌娇美的女子, 比他家中的妻妾强了百倍,若是能娶回家中做个美妾此生无憾。看这女子头上也没得什么首饰,家世定是不怎么样, 那青衣男子纵使俊美能比得上他一个举人?过不了多久他中了进士,这女子还不巴巴地贴上来……

    酒意当头,身下起了反应,他内心火热,也顾不得这是他不能造次的京城了。

    “滚!”还没等他将话说完,青衣男子一声戾喝,目光森然地望了他一眼, 他整个人打了个寒颤, 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几步。

    等到发现自己居然被那男子的气势震住了, 他脸色难看下来。

    剩余与他交好的举子连忙上前拉住他还有另一个发痴的举子,又拱拱手致歉,说他是喝昏了头,莫要在意,莫要在意。

    司马戈阴冷至极的目光仔仔细细地扫了这些人一眼,直看得打头致歉的举子心里打鼓,腰身弯的更低,他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心中叫苦不迭。

    直到,“夫君,阿瑜的糖葫芦掉了,要整整两文钱呢!”身形娇小的女子瓮声瓮气地撒娇,那自然拉长的语调直叫这酒楼中的男子酥了半边身体。

    萧瑜搂着陛下的腰,抬着头委委屈屈地看着他,“两文钱嗯,”她又念叨了一遍,“夫君,你给阿瑜再买一串吧。”

    两文钱算什么?!那名成姓举人听着这娇滴滴的声音目光发紧,恨不得以身替这青衣男子。心里也更加确定这是一对生活清贫的夫妻了,两文钱都扣扣索索的。

    至于生活清贫的夫妻如何敢进这京城第一酒楼,他进了酒的脑袋根本来不及细想。

    司马戈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掉在地上的糖葫芦,眼中带着满满的嫌弃,语气也十分冷淡,“闭、嘴!”

    萧瑜立即嘟起了嘴巴,哼唧一声不敢说话了,只敢用手在陛下的腹部那里揉了好几下。

    不买糖葫芦就不买呀,可是阿瑜的肚子也咕咕叫了,陛下也一定饿肚子了吧。

    “两位客人这边请。”酒楼中的伙计时机把握的刚刚好,面带微笑地上前请他们到空位坐下,楼上雅间已经没有了,啧啧,大堂里面多了一对玉人般的夫妻,他也能饱一饱眼福。

    萧瑜赶紧就拉着陛下的袖子跟着伙计过去,刚才和陛下逛了那么久,她早晨走的急早膳也没有好好吃,肚子早就咕咕叫了。

    她不敢说话,就用一双眨巴眨巴会说话的大眼睛盯着陛下看,至于那些颇受女子吹捧的举子她一个眼神都没给。

    这些举子都不是连益,她才不会看他们和他们说话呢。他们是连益的竞争对手,她心中明明白白的。

    司马戈沉着脸,漫不经心地朝那张空桌子走去,萧瑜立即开心起来了,双手搂着他的胳膊,晃悠来晃悠去。

    等到坐下来的时候,她还十分识趣地掏出自己的粉帕子替陛下擦拭干净,菜式上来的时候自己先吃一口后再让陛下吃,那副忙前忙后的小模样娇气可爱,不知这酒楼中多少人都暗中注意着她。

    楼上的雅间,文启川看了一场戏,不无恶毒地低声开口,“这疯子没有杀了那个举子当真是意想不到呀,坐在那里用膳也不怕毒死。”

    “新后体贴,看来是得了陛下的欢心。”司马誉兴致勃勃地不时往下看一眼,淡淡说道。他的语气中有些常人难以察觉的疑惑,自己可以确定公主府那日是第一次见新后,新后到底是为何对他心存芥蒂。

    这次文启川却是没有开口,明眼人都看出两人之间亲密的关系,他只在心中暗暗想,若是司马戈发疯的时候错手杀掉了新后,可就有意思了。

    帝后微服出宫,不用想周围定是有大量的暗卫跟随,司马誉二人只说了两句话便默契地不开口了,只怕隔墙有耳。

    自然也没有下楼向司马戈觐见的意思,司马誉很清楚这个时候司马戈绝对不会想要看到他。

    却不曾想,他们这些达官贵人小心翼翼地隐藏起来,底下的举子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又捅了篓子。

    变故源于那名成姓举子,他被司马戈吓退后坐在举子中,左看右看总觉得有人在嘲笑他吃了挂落出了丑,堂堂的一名举人被一个平民百姓吓得屁滚尿流。

    身旁的举子在作诗,左一句“胆小若老鼠”,右一句“仓皇逃遁土”,成姓举子气的酒都洒了一些出来,这分明就是在讽刺他!

    连连痛饮了几杯酒,他心中火气怒气交织,又不能对着同是举子的他们发泄出来,待一眼不经意又望见那貌美的小娘子娇娇地朝那个平民笑,轰的一下,欲-火也上头了。

    他喉结发紧,像是失去了理智一般,笑着拱手言自己有一首好诗,举子齐齐看向他,他目光带了些肆无忌惮的淫邪,开口唤道,

    “碧玉破瓜时,郎为情颠倒,感郎不羞郎,回身就郎抱。(出自《碧玉歌》)”

    赫然是一首艳诗!碧玉,就郎抱,仔细一品在场的人都咂摸出了意味,方才那个小娘子身上不就是一身绿裙……还被那个青衣男子抱在了怀中……

    嗬,这成姓举子着实……然而还没等他们感叹出来,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瞬间涌上了心头。

    就连雅间的两人都愕然放轻了呼吸声。

    萧瑜正香喷喷地吃着一块炙肉,肉刚咽下肚就觉得好像很不对劲的样子,她想开口问陛下发生了何事,就看到陛下慢条斯理地擦干净了手指,然后抬起了手。

    下一刻,酒楼的大堂涌入了上百名的冷面男子,牢牢地将整座酒楼围了起来,其中举子在的那方大桌被围的严严实实。

    “夫君,这是怎么了呀?”萧瑜咬着唇小小声地问,她觉得陛下的脸色好可怕,眼神也好可怕,但她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方才只听到了一首诗。

    司马戈看着她,突然笑了一下,俯下身摸了摸她的头,“小傻子,你是个傻子多好。”

    萧瑜不解其意,一脸茫然,她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句话后突然眼睛有点湿湿的,都说了好多次了呀,阿瑜不是傻子,阿瑜什么都听得懂,不要欺负阿瑜。

    “坐在这里,不准动,否则朕就永远不再带你出宫。”他的语气骤然凌厉,萧瑜一抖,瞪着眼睛连忙乖巧地点头。

    司马戈一张脸阴沉地能滴出水来,阴测测地朝着那名成姓举子走过去,浑身的戾气毫无顾忌地冲着他而去。

    成姓举子瑟瑟发抖,举子们骇得瘫倒在地,这是,这是惹到贵人了啊!

    “诗兴大发,文采斐然!”他的黑眸深不见底,殷红的唇却勾了起来,语气冰冷骇人。

    成姓举子险些昏过去,抖着身子求饶,然后就被人高马大的暗卫架了起来,膝盖跪在地上。

    “一个字,一根手指头。一个字,一次剐刑。”司马戈低沉的话音一落,酒楼中的人皆脸色惨白,有些人还仓皇大喊要报官。

    “我是举人,举人出身见官可不跪!我是河东成氏……啊……”五指齐断,鲜红的血液迸发,洒了一地,尖叫声此起彼伏,但顶上的青衣男子面不改色,甚至还享受般的吸了一口气。

    成姓举子骇得屁尿横流,昏了过去,右手已断,这辈子他再无出仕的机会。

    正在暗卫对准了左手的时候,角落里响起了女子的啜泣声,“夫君,阿瑜好怕,我们回家吧。”

    萧瑜坐在那里鼻头红红的,一动不动,可她听到了,那声惨叫声让她也开始发抖。

    “砍了他的左手。”司马戈冷着脸吩咐,然后迈着大步怀抱着哭唧唧的小姑娘出了酒楼。

    身后,无人不骇,今后数年再也不愿踏足这座文仙楼。

    望京的举子们也再不敢呼朋唤友出门饮酒,小院里埋头刻苦的清瘦男子对这一切浑然不觉,只是有些奇怪和他同乡的举子近日安静了许多。

    第三十八章

    第一次出宫就遇到这样的事, 萧瑜被吓住了,她坐在马车上偷偷摸摸抬头去看陛下的脸色,很想开口要到靖国公府去一次,但陛下的神色好可怕呀, 她怂怂地又缩回去了。

    “陛下, 酒楼那个姓成的举子是骂了阿瑜吗?他写的诗阿瑜没仔细听, 只听到了碧玉两个字。”马车走了一会儿,萧瑜实在忍不住又抬起头来, 主要是陛下抱着她, 她坐在陛下的腿上,太安静了总觉得有些奇怪。

    司马戈微低了头,小姑娘抬着白嫩嫩的小脸, 声音软软地问他, 这时眉眼间也不见方才的惧色了。

    他神色稍缓,但语气依旧冰冷, “如今不哭着说自己害怕了?小傻子,你怕的是谁,可是朕砍了那人的手。”

    司马戈的眼神尤带着森然, 萧瑜愣住了,过了一会儿她慢慢低下头,扭着手指头,是呀,那个坏人骂了阿瑜,陛下为自己出头,可自己却害怕陛下砍了他的手。

    阿瑜这样是不对的, 虽然她听到惨叫声的时候真的很害怕。

    她知道错了, 就悄悄地伸出一根手指, 去勾陛下的大手,小声道,“陛下,阿瑜不怕陛下砍人,阿瑜就是觉得那人哭的好可怕呀。”

    司马戈冷冷瞟了她一眼,不语,只是也没甩开她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