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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节

      “陛下何出此言,您这也是为了朝中安宁,避免无谓的争斗,累及社稷民生。”

    上皇期间,因着诸皇子斗的厉害,朝中被无辜累及的臣子可谓数不胜数,若非上皇手段高超,始终能够掌控全局。否则朝纲败坏,民生怨言不过早晚之事。及至本朝,当今虽未明言,然而对于大殿下的倾力培养有眼睛的都看的出来。大殿下早早便随着陛下参政议事,然底下那的几位至今尚未沾染实权,甚至连王位都尚未册封。

    其中种种,虽有陛下私心偏爱之故,但最重要的必然还是为社稷民生所计。

    “是啊,都晓得党争,夺嫡一事于社稷弊大于利,然历朝历代,哪怕圣明如太宗,清明如上皇均未出手制止此事。”

    天成帝双目微阖,声音平静听不出丝毫情绪。

    “说起前朝嘉明帝,谁人不道一句雄韬伟略,可谓当世之人杰。然继任者魄力却未有其十中之一。”

    谁能想到呢,怕是天成帝本人也想不到,当时诸臣夸赞,秉节持重的瑞成太子最终却逃不过为臣下所制庸庸一生,嘉明帝在位期间诸多心血付之一炬。

    司马睿双拳紧握,许是太过用力的缘故,手上依稀可见青筋暴起。

    沈煊垂下头并未开口,心中却也不由微微一叹。据史书所考,嘉明帝除了以雄才伟略,眼光独到闻名之外,还以其“重情,重礼”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爱重发妻,一心培养嫡长子,对于余下诸子早早排好了道路,瑞成太子继位几乎可以说无甚波澜。

    可通晓朝事,处政全备不代表能掌控的了全局,压的下诸般新贵世家,依沈煊看来,这也跟嘉明帝早早逝去,朝中各方势力错杂有关,加之嘉明帝诸般改革却是触动了豪门世家的利益。

    继任者的难为几乎是板上定了钉的,若是嘉明帝再晚个几年,说不得就是另一种局面了。

    但古往今来,猪狼环伺之下,依旧隐忍蛰伏,最终一击必中的圣明君主从不在少数。不说康熙帝八岁登基,朝臣后族当真没一个省心的,但最后朝局不也牢牢握在了手里几十年。汉武帝之时外戚权利何等之盛,据传连兵符都牢牢握在窦太后掌中。最后不也成了一世明君,万古流芳。

    瑞成太子之败,外在者许是有之,但何尝没有自个儿经不得风雨雷霆之故。对方可以是康平盛世下端正贤明,诸臣公爱戴的磊落太子,却做不得动乱之中权掌天下苍生,智压四方朝臣的威严君主。

    于君主来讲,“贤”与“能”看似相同,实则不同。

    沈煊垂眸沉思之际,殿上天成帝却已然再度开口:“今日,衡儿过来,跟朕求了承恩公庄家之女,朕已经应下了。”

    哪怕圣人之尊,也有数不尽的无奈之时。

    沈煊瞳孔微缩,承恩公庄家?那不是先皇后还有当今皇后母家吗?怪不得陛下这般气怒,庄家已经出了两任皇后,一任几乎板上订钉儿了的太子殿下。这两年势力扩张的如此之快,竟还不准备收手吗?

    要知道,大殿下至今还未有嫡子出世。而庄家的姑娘,沈煊去岁便听自家夫人提过,年过十七却迟迟未曾定下人家。司马昭之心,可谓是人尽皆知了。

    只是………沈煊微微有些犹疑道:“庄家有此心已然时日不小,然大殿下时至今日才提起此事,会不会其中还有旁的因由?”

    不是沈煊要为对方说好话,只是此事着实蹊跷了一些,对方今年算起来已经年近十八,若是铁定要纳,早在前两年便该定下来了。若是因为陛下反对,那时既然已经放弃,今日又为何这般执意。

    沈煊心中疑惑,天成帝却是冷冷一笑,“因由?”早在太上之时,他们几人斗的多厉害,这点子手段他还不看在眼里。谁成想,就是这点子小手段,便让他倾心培养的继承人栽了跟头。

    沈煊微微阖眼,看来此事确实不那么简单。只是依着陛下的性子,若是当时一力回绝了,对大皇子来说才是好事,但偏偏下了圣旨,这事儿怕是不那么容易过去了。

    想到这里,沈煊不由微微抬首看向御案前沉默无声的当今,殿前微微闪烁的烛光将对方影子拉的极长。

    沈煊明白,陛下此时必然已经做下了决定,而这个决定………终是要让对方走上那条看不尽的孤寡之路。

    父终不再是父,而子也再非为子。权谋利益,还有那高高在上的王位。终会化作一把巨刃。

    人有时候总是会冲动一把的,至少此时的他便是如此。

    沈煊重重跪在地上,

    “不论陛下圣裁如何,臣等必当一力卫之。”

    话音刚落,室内一瞬间静的可怕,其实出口的那一瞬间,沈煊便明白他此举着实有些僭越了。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数年的君臣相得,哪怕沈煊将君臣本分四字牢牢刻在心上。但面对这样一位以公忘私,心怀天下民生的有为君主,那一瞬间沈煊究竟还是多了份恻隐之心。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他之所以能走到今天,能力有之,但不可否认,对方的信任也占了绝大多数。

    在对方不掩惊诧的目光之中,沈煊深深颔首。

    君臣多年,两人光下过的棋局就有数百之多,正如沈煊了解天成帝,而天成帝何尝不了解对方,方才所言,不可否认司马睿也着实吃了一惊。

    “朕以为,沈卿一心求稳,必然不愿看朝堂纷争四起。”也不会说出此等大胆之言。

    话虽如此,司马睿微微一笑,眼中终究多了些许温度。这几年,二人算不得纯粹的君臣,却也算不得真正的知己友人。

    但今日,他想,终归是友人多过于君臣的。

    沈煊眼中微动,最终仍化作一派坚定。

    “陛下心中自由一番沟壑,臣相信,您不论作何决定,心中必然是以天下为先。”

    这般便已足够。

    天成帝起身亲手将殿下之人扶起。

    “沈卿之心,朕必不相负。”

    ***

    走出御书房,沈煊抬起头,不知何时,天色已然暗沉。寂静的宫道之上,一旁的小寻子仿若无意一般说起。

    “前些日子,宫里头都说庄家姑娘要赐给三皇子做皇子妃呐,谁成想今个儿却成了大皇子侧妃。”

    沈煊手下一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陛下今日竟心灰至此。

    对方此举,已经是明晃晃的阳谋了,但大殿下最终还是走了下去。此时此地,对方究竟看不看的出已经不重要了。

    倘若那位未曾识破了对方醉翁之意,心思未免太过单薄,陛下如何放心以万里江山轻易托付。但若是对方分明知晓后果,但仍这般走了下去,陛下只会更加心灰。

    权谋尚能多加历练,但心性却更为难改……

    沈煊回头,哪怕正值黑夜,诺大的宫围依旧巍峨如故。天下人梦寐以求的至尊之位,哪里又是那般好坐的?

    而此时御书房内依旧灯火通明,见沈侯爷走后,陛下明显好上了许多。李总管还未来的及高兴,便听上首之人忽然道:

    “将这封诏书拿去烧了吧,就在殿里,李庸你亲自来。”

    看着上首帝王一脸淡漠,李总管悚然一惊,哪怕已经经过大风大浪,拿着诏书的双手依旧颤抖不已。熊熊烈火很快便将一切吞噬。

    只见被火焰席卷的明黄色残布中,“太子”两个大字若隐若现,李总管擦了擦额角溢出的汗意,却是不敢在多看上哪怕一眼。

    正在李总管心惊胆颤之际,却听上首帝王再次开口:

    “李庸,今日御书房内除了衡儿并未再有其他人过来,嗯?”

    李总管很快明白上意,马不跌的点头道。

    “回陛下,今日下午御书房内并未有人来过。”

    李总管说的信誓旦旦,心里却已经再盘算着如何封住底下那些小崽子的嘴。

    还有那位沈侯爷,日后也得好生恭维着才是。

    ****

    翌日,圣人连发数到旨意。大皇子司马衡授封明王,并赐承恩公庄家之女为侧妃。朝中众人不由大惊失色,明者,日月之交辉也。可以说是极好的封号了。然而再好的封号那也是王爷而非太子啊!

    本以为圣人心意已然明明白白,下任储君必然不做他选,谁曾想怎么就出了岔子呢?

    而其中更为惊恐的莫过于庄家无疑,自家数年所谋终于得尝,按理说本该高兴才是,但涉及到外甥储位,庄侯爷此时哪里还有心情想旁的。便是在傻他也知道,若是外甥没法子继位,等待他们庄家的又是什么?

    庄侯爷不敢往下想去。然而更令大皇子一党心神剧裂的是:

    随着大殿下封王,正式在朝中有了实职,陛下好似终于想起了后头几位儿子一般。一时间成年的几位皇子悉数封王,户部,工部大理寺遍地可以说开花。

    庄侯爷闻罢几乎快要晕厥过去。

    宫中,面色呆滞的接过圣旨,司马衡心中一片寒凉。一时间竟是不知今夕何夕。

    与之相反,众皇子府中,几位新晋王爵却是一派欢喜。

    哪怕此时此刻,众王爷心中无比清楚,于皇父而言,他们之于皇兄不过是那磨刀之石,他山之刃。

    但那又如何,身为皇亲贵戚,谁又甘心一辈子碌碌无为。

    不曾被磨过的刀具不论外表在怎么光鲜亮丽,依旧不过废铁罢了。那么不曾磨过刀的石头呢?

    于皇家来讲,只怕是连块儿废石都不如。

    不论众位皇子心中作何感想,一枝独秀的时代终将结束,百舸争流才是未来大势所在。

    朝臣们或恐惧,或兴奋,或是跃跃欲试。然而历史的脚步从不曾因谁而稍作停留。

    第219章

    天成十八年秋。

    京中一处小楼之上, 两位文士打扮的青年此时正依窗而坐。其中一位身着靛青色长服青年眉目微皱,看着对面明显有些神思不嘱的好友,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庭之你……当真决定了吗?小弟知道你一向最是敬佩沈侯爷, 但言家到底几代大儒, 数代诗书传家,如今庭之却反其道而行执意报考农院,怕是伯父那里………”

    青年张了张嘴, 看着眼前好友明显欲言又止,然而对面白衣男子迟迟没有说话, 只看着楼下来来往往言笑晏晏的行人出了神儿,目光温和沉静。

    “云彦兄, 你看见没有,十年前的京城同现在相比,当真大不相同了!”

    蓝衣青年默了默,透过窗外看向底下形形色色的人群, 不拘男女老少,具是衣衫齐整,面目生动。自五年前,在如今的农院掌院沈侯爷带领下,棉花产量大幅度提高,如今便是平民百姓, 也能时常穿在身上。且据他所知,顺天府已经很少见过饿死冻死在街头乞丐了。

    倒是年前遇上了一个, 兵卫还未上前, 立马便被围观百姓叹息甚至耻笑道, “这年头,有手有脚的还能冻死在这儿, 可见铁定是个懒汉子没跑了。”

    想到身为顺天府尹的堂兄跟他讲这些时,脸上惊叹甚至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何止是不同啊,蓝衣青年心想,都说唐朝开元盛世天下皆安,农不易亩,夜不闭户。可瞧瞧他大瑞如今,又差在了哪里。

    而眼前一切是建立在什么之上的,大家心里也不是没有数的。想到去年宫中见到的那位沈侯爷,如今的农院掌院,权名赫赫却难得依旧平易近人。

    也勿怪身为清流子弟的好友都这般推崇。

    “云彦,你也知晓,为兄打小便酷爱明算等诸般杂学远甚于孔孟之道,只是数年前明算何等式微,在正统士人眼中不过是鬼域小道,家中必是不允我坏了门风。可如今托沈侯爷的福,终于有了能一展抱负的好地方。”

    说到沈侯爷三字,男子一双眼睛的惊人,过往的惆怅具都消失无踪。

    “云彦,为兄不求能如侯爷一般利在千秋社稷,只求能一展所长,能有些微末成就也不至蝇营狗苟一声。”

    言罢白衣男子抬头看向好友,素来温和的眸子中却是一派坚定。

    “庭之………”

    蓝衣青年眼神微动,刚想在说些什么,却见下方街道突然传来一阵锣鼓嘈杂之声。

    “张榜了,张榜了!”

    肉眼可见,白衣男子手中一紧,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下方,哪怕隔着众人,丝毫瞧不得什么。

    蓝衣青年心中一叹。

    不多时,便见一灰衣小厮衣衫凌乱跑了过来,满眼欢喜道:

    “恭喜公子,贺喜公子,您中了!中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