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
吃完饭,匡正把熨衣板挪到小客厅,给宝绽熨衬衫,入秋了,他们新做了一批西装,还有门店买的,一件件提前熨好。
“谢谢哥,”宝绽靠在沙发上吃香蕉,活儿没干,嘴倒甜,“我吃完就过去,跟你学。”
衬衫西裤有一套固定的熨法,匡正手到擒来:“吃你的吧,”他上赶着倒贴,“哥给你熨,你穿就行了。”
“那多不好,”宝绽把香蕉皮摆在茶几上,摆成个歪坐的小人,“我有手有脚的。”
“你有哥呢,用不着你,”匡正熟练地翻转衣袖,手法利落,“以后你管饭,熨衣服哥包了。”
宝绽嘿嘿笑,盘起腿,抱着沙发背看他。
“对了,”匡正想起来,“那五百万到账了吗?”
“到了,”宝绽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帅,“早到了。”
“你们团谁管账?”
“小侬。”
匡正点头:“五百万不能干躺着,以后还会有钱进来,得做个规划,首先剧团财务和个人财务要分开,税务的问题也要考虑。”
宝绽对这些一窍不通,听得头大:“哥,你说怎么办,我听你的。”
匡正立起熨斗,提着衬衫抖了抖:“一会儿你跟我去趟公司。”
宝绽穿着匡正亲手熨的衬衫,配一条暖姜色领带,外面是颜色稍深的羊毛西装,大衣是拉克兰袖的溜肩设计,垂坠的a字版型很适合他。
匡正从里到外和他同色同款,除了大衣,是经典的爱尔兰ulster,剪裁硬挺利落,双排扣加贴带式口袋,左胸塞一条硬质口袋巾,有笔挺的英伦气质。
在万融臻汇对面的停车场,匡正把宝绽的脸端过来,头发是他亲自给弄的,这时再拢一拢,确定一丝不苟了,两人一起下车。
这是宝绽第一次来万融臻汇,他哥的王国,带露台的四层小楼,偏窄的复古转门,走进去的第一感觉来自脚下,地毯柔软得像雏鸟的羽毛,大堂算不上富丽,但有简洁的立体主义风格,身高和他相仿的接待小姐微笑着问好:“匡总早!”
匡正领宝绽到办公区,到的有点晚了,大家都在做业务,瞧见老板身边这个年轻人,以为是新来的客户,谁也没当回事。
宝绽的样子很体面,体面得像是哪家娇生惯养的公子,幼年丧父的阴影、艰难挣扎的岁月,用昂贵的面料一包,都不见了,只剩下蜜糖似的富贵。
“给大家介绍一下,”匡正昂着头环顾四周,意思是让所有人都过来,“我弟弟,如意洲剧团的团长,宝绽。”
一听是弟弟,众人的眼神变了,打电话的放下电话,开文件的点击关闭,纷纷起身,段钊系着西装扣子,率先走上来,向宝绽伸出手。
“客户经理,”匡正介绍,“段钊,段金刀。”
段钊笑着瞥他一眼:“花名也介绍啊,老板。”
匡正一脸“少废话”的表情:“我平时只叫你花名。”
宝绽的气质得益于他十多年的京剧训练,笔直的背,平正的肩,落落大方握住段钊的手:“幸会。”
匡正给段钊递眼色:“叫宝哥。”
匡正的弟弟,段钊没什么说的,痛快叫:“宝哥。”
下一个是黄百两,清瘦的个子薄情脸,推了推金脚眼镜,走上来,匡正器重地握住他的肩膀:“法律顾问,黄百两。”
“你好。”宝绽主动握手。
匡正往后招手,下一个是夏可,没用匡正介绍,他狗腿地叫一声:“宝哥!”然后开始solo控场,“我是咱们万融臻汇的首席公关,匡总手下最得力的干将,也是办公区首屈一指的业务骨干,姓夏,单名一个可,请宝哥多多关照!”
匡正逗他:“你哪儿那么多话?”
“见了贵人,”夏可俏皮地答,“舌头也兴奋啊。”
背后的来晓星嫌他话痨,推了推他,走到宝绽面前,鞠了一躬:“宝哥好,我是公司的中台支持,来晓星。”
宝绽看他毛茸茸的很可爱,像什么小动物,一时想不起来,匡正偏过头,凑着他的耳朵说:“仓鼠。”
对,宝绽和匡正对视一眼,默契地笑。
“都认识了,”匡正摆了摆手,让大家回去工作,“以后宝团长到了,跟我到一样,都麻溜的。”
办公区异口同声:“是,老板!”
匡正让夏可这个“首席公关”招待宝绽,动了动指头,把黄百两叫到一边:“他们团的财务税务都要规划,我弟弟,你明白。”
黄百两颔首:“肯定用心,老板。”
匡正又朝段钊扬下巴,那小子今天一身反绒西装,衬衫领子风骚地敞开两颗,也不怕冷:“什么吩咐,老板?”
“我弟弟的个人收入,你亲自打理,”匡正强调,“给我万无一失。”
段钊是专业的,先问情况:“多少钱?”
“他们团现在账面上有五百万。”
段钊差点没笑喷:“不是吧老板,五百万,”他低声说,“他个人收入撑死百八十万,按咱们现在的运作,带不起来啊。”
匡正早想到了,一锤定音:“和我的钱放在一起。”
段钊微怔:“不是,老板,”他回头瞄着宝绽,“是亲的吗,钱掺到一起,一滚起来可就分不开了,将来有什么纠纷……”
匡正打断他:“照我说的做。”
段钊瞧这架势,是铁了心了:“得嘞。”
都交代好,匡正叫宝绽上楼看他的办公室,大卧室、卧室里的按摩浴缸、桌面的乐高死侍,好一顿献宝,宝绽几次想走,他都赖着不让,一磨蹭就到了中午,两个人并肩下楼,到办公区,匡正拍了拍手:“中午宝团长请大伙吃个便饭。”
宝绽一愣,惊讶地看向他,匡正在下面抓住他的手,握了握。
去的街对面的馆子,叫兰亭集序,专做淮扬菜的,人均消费四五百左右,宝绽正和大伙过马路,手机忽然收到一条通知,他低头一看,是支付宝转入了一笔钱,五千块。
“哥!”他立刻去抓匡正的手。
“请我公司的人,”匡正反手握住他,轻笑,“当然我出钱。”
一进兰亭集序的门,马上有侍者来领位,一伙人聊着天往里走,这时休息区那边有人叫了一声:“宝先生?”
宝绽应声回头,只见一个穿着立领西装的中年人正从沙发上起身。
“梁……叔?”最开始给宝绽介绍基金会,帮助如意洲起步的贵人,他惊喜着奔过去,“梁叔!”
他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真诚,像梁叔这样世故的人也免不了露出微笑,像看一个亲近的晚辈,上下把他打量:“宝先生变化真大,差点不敢认了。”
段钊突然拽了匡正一把,瞪着眼睛问:“你弟弟什么来头!”
“嗯?”匡正的注意力全在梁叔身上。
“梁俟道,”段钊说,“清迈何家的大管家!”
清迈何家?有点耳熟,但绝不是匡正接触过的领域:“泰国人?”
“最早的一批南洋华侨,”段钊想不到宝绽认识这个级别的巨鳄,“这些年开始回大陆活动,全球资产数以百亿计,号称东南亚船王!”
第92章
匡正盯着和梁叔说话的宝绽, 年轻、漂亮, 有俊秀的古典气, 站在硕大的王羲之刺绣行书条屏前, 一点也不逊色,这样隔着一段距离看他, 已然不是家里那个红着脸叫“哥”的男孩, 而是一颗珍宝,任谁都瞧得出来耀眼。
“我记得何家正房只有一个儿子,”段钊说, “跟我差不多大, 现在全球经济看中国, 应该是带着管家回来开拓的。”
匡正眉头一皱,泰国船王这么冷门的家族,他说得头头是道:“金刀, 你有没有哥,”又一想,“或者弟弟?”
段钊看向他,眯了眯眼:“没有, 我是……”
“独生子?”匡正已经猜到答案。
段钊正要点头,宝绽那边叫:“哥!”
匡正向他看去, 即使穿着一件几万块的大衣, 他仍然朴拙自然,丝毫没有被行头压住性格:“这是我之前跟你说的,梁叔!”
他太真了, 真得晶莹剔透,可匡正和梁叔都是场面上的老手,甫一对视,快速分析对方的年龄、性格,乃至行为模式。
匡正伸出手,随着宝绽叫:“梁叔,久仰。”
简单一握,梁俟道并不太愿意跟他说话,因为已经把他看透了,三十多岁,像是名牌大学出身,很可能是干金融的,穿戴打扮是中高层,这种人对他来说就像蝼蚁一样,密密麻麻了无生趣。
不过听宝绽叫他“哥”,明明是两个世界的人,却这么亲近,梁叔第一反应是这孩子别被人骗了:“你们……是表兄弟?”
“不是,”宝绽照实说,“我干哥,之前剧团最难的时候,他一直照顾我。”
“哦……”干哥哥,梁叔不知道往哪个方向想好,多看了匡正两眼,“你好。”
“我哥经营一家小私银,”宝绽没做过牵线搭桥的事,有点不好意思,“刚起步,梁叔你亲戚朋友要是有需要,可以去看看。”
他把私银说的像是自家饭馆,匡正笑这傻小子,他要是知道他嘴里的梁叔是船王家的管家,绝对说不出“亲戚朋友”这种话。
果然,梁叔一愣,笑了,宝绽的推销实在太朴实没技巧,以至于他毫不反感,反而愿意顺着他:“好,我给你问问。”
他只是敷衍,但匡正还是掏出名片夹,不急切,也不谄媚,因为宝绽的自然坦率,一切都那么水到渠成:“万融臻汇,就在马路对面。”
梁叔象征性地看了一眼,顺手把名片揣进兜里,匡正明白,他们这个级别的富豪都有自己的家族办公室,私银对他们来说太low了。
氛围这种东西很奇怪,匡正在,之前和宝绽聊天的那种轻松不见了,只剩下客套的寒暄,梁叔显得心不在焉,匡正看出来了,适时道一声失陪,领着宝绽上楼去包房。
这家店常来,不用侍者带路,他们并肩走在安静的走廊上,“下次要给哥拉客,”匡正说,“你站那儿就行,不用说话。”
宝绽很敏感:“我说错话了吗?”
“没有,”匡正想了想,正相反,“你说得很好。”
“那怎么了……”宝绽有些不安。
“就是说得太好了,”匡正在无人的走廊上搂了他一把,一搂住就不愿意松开,那种怕人把他抢走的感觉又来了,“万一有坏人怎么办?”
“什么啊,”公共场合,宝绽推开他,“老匡你真的,烦人巴拉的。”
匡正无奈地摇头:“你不懂。”
“我不懂,”宝绽踮起脚,冲着他的耳朵咕哝,“就你懂!”
两人斗着嘴进屋,酒已经倒好了,夏可端着红酒杯主陪,匡正让宝绽坐主位,自己在副位坐镇,一顿饭吃得有声有色。
宝绽喝红了脸,收了一堆名片,下楼用匡正给的钱结了帐,又到隔壁的甜品店给公司女孩每人点了一份蛋糕,外送过去,方方面面做到位,匡正送他回如意洲。
在戏楼下分手,宝绽带着醉意上二楼,先到应笑侬那屋,敲了敲门:“小侬,招呼大伙到我那儿,开会。”
如意洲搬家这么长时间,从来没这么正式过,今儿是头一回,椅子是各屋搬来的,宝绽坐在窗下,应笑侬和邝爷坐一边,陈柔恩和萨爽坐另一边,地方基本满了,时阔亭靠门站着,五双眼睛齐刷刷盯着他。
“我先给大伙鞠一躬,”宝绽脱掉大衣,直直溜溜,板板整整,向大伙弯下腰,“谢谢大伙对如意洲的付出。”
“哎哟我的宝处!”萨爽看不得他低头,让火烫了屁股似的,从椅子上跳起来。
宝绽握住他的肩,拍了拍,让他坐下,然后看向邝爷:“老爷子七十多岁了,大晚上还跟咱们一块演出,六七点钟等戏,坐着就睡着了,可只要一上台,心明眼亮精神十足,手上没差过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