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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节

      “哥,你别冲动。”宝绽露出担忧的神色。

    “不是冲动不冲动的事儿,”匡正想起代善的话,“那地方就是个死胡同,全万融没一个人愿意去,”他垂下眼睛,“他们却让我去。”

    屋子里静了,窗外的鸟叽叽喳喳,叫得人心烦。

    “哥,”宝绽拉了拉他的被子,“你知道英雄和普通人有什么不一样吗?”

    匡正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摇了摇头。

    “戏文里有那么多盖世英雄,”宝绽娓娓地说,“我看他们和普通人也没两样,只是走了普通人都不愿意走的那条路。”

    匡正眼眉一挑,咫尺之隔,惊讶地注视他。

    “有时候命来了,甭管好坏,”宝绽不讲大道理,也不给他权衡得失利弊,只有朴朴实实的一句话,“咱们先迎头赶上。”

    人生在世,如果真能在骇人的噩运中僻出一条生路,那就离惊世的大成功不远了。

    第48章

    两人起床时已经中午了, 宝绽做了两碗清汤面, 撒一小撮葱花, 滴几滴香油, 再卧一个煎鸡蛋,很香。

    小餐厅放着阿姆斯特朗的“what a wonderful world”, 这么美妙的时光, 匡正舀一勺面汤,微白的汤色徐徐冒着热气,抿一口, 从胃到心都暖了。

    “哥, 你吃快点。”宝绽看他不紧不慢的, 着急。

    “干嘛?”

    “你吃完了还得打扮,又是一个小时,”宝绽看一眼手机, “都这时候了,我排练全耽误了。”

    “这小事业心把你强的,”匡正把他的手机扣过去,“今天不打扮, 咱们吃完就走。”

    宝绽不信,吸着面条瞧他。

    匡正瞥他一眼, 低声说:“我今天不去公司。”

    哦……宝绽明白了, 他还过不去“私人银行”那道坎儿,但没说什么,夹起一块白腐乳放到他的面上。

    匡正知道他心疼自己, 拨了拨碗里的东西,没什么能给他的,只有已经咬了一口的煎鸡蛋:“我把清吃了,黄给你剩下?”

    “省省吧,”宝绽噗嗤笑了,“怪恶心的!”

    吃完饭,匡正果然换身衣服就过来了,说是不打扮,可那个身材、长相,不打扮胜似打扮,休闲西装配孟克鞋,头发松松散下来,口袋巾随便一塞,就一副风度翩翩、有型有款的雅痞样。

    开车到大戏楼,宝绽拎着帆布袋下去,一只脚踏出门,他回头问:“哥,要不你跟我一块上去?”

    他是怕匡正一个人回家又想烦心事,匡正明白他的心意,但认识这么久,他从没想过介入宝绽的生活,或是结识他的朋友,他不知道京剧演员是个怎样的世界。

    “来吧。”宝绽邀他。

    匡正没动,宝绽又说:“来嘛。”

    来嘛,就是铁石心肠也化了,匡正嘴角忍不住往上翘,连忙侧身下车,做好充分的表情管理绕到他身边。

    美轮美奂的大戏楼,上次来是午夜,正午十分站在楼下往上看,日光从檐脊上的吻兽间打下来,有梦幻般的古典美。

    匡正跟着宝绽上二楼,高耸的藻井,红漆的栏杆,窗外投进来的光线被古朴的内饰一筛,仿佛一眼千年,难以想象在车水马龙的市中心,有这样一个小小的京剧团闹中取静。

    “这里叫如意洲,”宝绽的声音不大,但在奢华的雕梁下有种别样的郑重,“取愿君如意的意思,我是第五代当家。”

    他是当家的,匡正有些意外,他眼里小草般的弟弟,居然扛着这么重一副担子,宝绽之前的那些彷徨、无助和挣扎,这一霎都可以理解了。

    正是午休时间,弧形走廊上只有时阔亭那屋开着门,宝绽拉着匡正过去:“师哥,给你介绍个人!”

    时阔亭正仰在椅背上打瞌睡,迷迷糊糊睁开眼,见挺高一个人影跟着宝绽进来,他撸了把头发走过去,眉头皱得能把人吓死。

    “电话里打过交道,”匡正见他这样,一点也不不怵,优雅地伸出手,“初次见面,匡正。”

    他带着投行精英特有的那个范儿,要不是时阔亭身高跟他差不多,真被他这个气势压下去了:“哦就你呀,我们宝绽在外头新认识的‘哥哥’,”他握住那只手,上下甩了甩,“久仰。”

    “瞧你说的,”他俩之间有股劲儿,匡正扬着下巴,有意把身量拔高,“好像我是什么野路子似的。”

    时阔亭觉得他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呵,”匡正浅笑,“敢情您是家养的?”

    宝绽看他俩你一言我一语,都不是什么好话,赶紧拽时阔亭的袖子:“师哥你怎么话这么多!”

    “哎?”时阔亭不乐意了,“你怎么不说他?”

    “人家是客人,”宝绽正式给匡正介绍,“我师哥时阔亭,也是我的琴师,这剧院,”他半开玩笑,“他家的,我现在给他打工。”

    这话时阔亭就不爱听了:“再说一遍,谁家的?”他揉了一把宝绽的脑袋,“什么你家我家,连你都是我家的!”

    匡正烦他动手动脚那个劲儿,移开眼睛没说话。

    时阔亭以为把他镇住了,小酒坑笑出来,不大礼貌地弹了弹他的西装领子:“这行头,够漂亮的。”

    匡正低头盯着他逾距的手,克制地保持了沉默。

    宝绽看出他俩不对盘了,拉了拉匡正的衣角:“那师哥,你歇着吧。”

    “得嘞。”时阔亭转身翻个白眼,回椅子上眯着去了。

    邝爷那屋没人,老人家可能是身子乏,回家了,宝绽领匡正去应笑侬那屋,半道,匡正不咸不淡地说:“以后别让人摸你脑袋。”

    宝绽敲了敲应笑侬的门,也没人:“啊?”

    “摸人不摸头,”匡正严肃地说,“再说了,摸头长不高。”

    宝绽恍然大悟:“我说呢,”没长过一米八一直是他的遗憾,“我从小就让他摸,活活摸到大!”

    从小摸到大……匡正脑袋有点胀,想说句什么,木楼梯上响起脚步声,一轻一重,噔噔噔往上跑,跑到楼梯口吼了一嗓子:“你离我远点儿!”

    是陈柔恩,条纹衬衫配牛仔裙,长头发扎起来,右耳朵上戴一只很显眼的耳环,是一把染血的小菜刀。

    萨爽追着她上来,娃娃脸红扑扑的:“师姐你等等我!”

    陈柔恩在楼梯口猛一转身,差点把他从楼梯上挤下去:“再说一遍,我对穿lo裙的小屁孩不感兴趣!”

    “我就穿了那一次!”萨爽委屈巴巴,“别人家是为爱装爷们儿,我是为爱穿女装,哪个爱得深沉爱得伟大!”

    陈柔恩伸出手,在他俩头上比了比:“你还没我高呢。”

    “我这不是正长身体嘛!”萨爽踮着脚,语重心长地说,“师姐,你别看有些男的一米八几,好像挺man挺骚的,性取向怎么回事还不一定……”突然,他住了嘴,陈柔恩身后的走廊上正站着一个一米八几、挺man挺骚的大哥。

    陈柔恩顺着他的视线回头,一眼瞧见宝绽,立刻想起时阔亭说那什么“一辈子的放心不下”,心里酸溜溜地不痛快,狠狠冲那边剜了一眼,“哼”一声回屋,砰地甩上门。

    场面有点尴尬,匡正歪着头,在宝绽耳边说:“你这团队可不好带。”

    “那个……”宝绽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指了指陈柔恩的门,“我们团的老旦,小陈,很热心一姑娘,这楼就是她帮争取来的。”

    萨爽看当家的带朋友来了,特乖地冲匡正笑:“大哥好!”然后蹭蹭鼻子,“哥我刚才不是说你,别误会哈。”

    匡正看他们团这几个人,一米八几的只有时阔亭一个,立马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会意地笑笑。

    “这是我们团的丑儿,萨爽,”宝绽很骄傲地说,“功夫一顶一的棒,下次上他的戏叫你来看。”

    “好。”匡正发自内心地答应,这是个有故事的团,成员不多,但各有各的风采、各有各的性格,好像一盘叫不出名字的中式点心,酸甜苦辣咸,每一口都是满满的人情味儿。

    萨爽正好问宝绽几句演出上的事儿,匡正溜达到一边,走廊墙上挂着几幅扇面,他一幅幅看,忽然听萨爽在背后说:“……那明白了,宝处,我这就去。”

    宝处?匡正蹙眉。

    这说法他在哪儿听过,一个“处”字,既不像名字,也不像职务……他赫然转身,是在南山区白石路,一栋五十年代的老楼,一个艰难度日的剧团,“烟波致爽”几个大字,眉间额上一道窄窄的胭脂红。

    他难以置信,径直走向宝绽,萨爽下楼了,宝绽回身迎向他,看见他脸上的表情,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哥?”

    匡正不相信命运,不相信缘分,更不信什么天注定,但站在宝绽面前,他的手居然有点抖。托起那张脸,手指按着太阳穴轻轻一提,宝绽的眼角眉梢随之吊起,整张脸的气韵顿时变了,从一捧水变成了一团火,神采奕奕,直刺人心。

    是他,那个如月光似猛虎的人,匡正的心开始狂跳,他曾经凄凉地累瘫在台下,是自己弯腰将他背起,深红色的油彩弄脏了西装领子……那才是他们的初相识!

    “哥……”宝绽不明就里,“你怎么了?”

    “宝绽,”匡正吞一口唾沫:“其实我们……”

    突然啪地一响,什么东西打在后背上,匡正回过头,是一袋绿豆饼,前头大红的楼梯上站着个人,一双流波的美目,此时怒火中烧:“手给我松开!”

    匡正一下就认出来,是那个姓段的小子,男扮女装的应笑侬。

    应笑侬走到跟前,也认出他了,打横插进他的和宝绽之间:“干什么你!”他使劲儿推了匡正一把,“竟然找到这儿来了,还想打我身边人的主意!”

    他气势汹汹,但匡正感觉得出来,他在害怕,是那种很宝贝的东西受到了威胁的害怕,“离如意洲远点儿!”应笑侬咬牙切齿,“你这种投行打工的小催帮儿,我一个电话就让你身败名裂!”

    时阔亭听到声音也从屋里出来,见着这局面,不论对错,先站到应笑侬那边,拦着匡正问:“怎么了?”

    “哥?”宝绽隔着两个大男人和匡正对望,“你和小侬认识?”

    “是你我——我们认识,”匡正自己都不敢相信,深吸了一口气,什么应笑侬、时阔亭,全不在他眼里,“我是那个送你去医院的人,你还记得吗?”

    第49章

    这几年宝绽就去过一次医院,两三个月前给人摔吊毛那次,活活累的,但谁送的他、怎么去的,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可时阔亭有印象,那是个穿西装、挺帅的男人:“是你啊,”拦着匡正的手放下,他态度立马变了,“我说看你挺眼熟……”

    “时阔亭!”应笑侬冲他瞪眼睛,“熟什么熟,你跟他套个鬼近乎!这种时候你给我分清敌我!”

    “不是,”时阔亭往匡正那边站了站,“当时宝绽都休克了,他二话没说背上就往医院送,咱得谢谢人家……”

    “谢什么谢!”应笑侬生怕他被匡正的金玉其外骗了,“你以为他是好人?钱堆儿里打滚的能有什么好人!”他恶狠狠地说,“要不是打我的主意,他能管宝绽?”

    这话一出,在场的全愣了。

    时阔亭有点不敢问:“打你……什么主意?”

    匡正满脸黑线:“你们别乱说话啊……”

    宝绽茫然地眨了眨眼:“小侬?”

    连陈柔恩那屋的门都嘎吱一声,开了一条小缝。

    应笑侬这话有歧义,他想说的是匡正替他爸来做说客,没安好心:“你们他妈……想哪儿去了!一个个思想这么肮脏……”

    这时宝绽的手机响,掏出来一看,是个不认识的号码:“喂?”

    他嫌这边吵,去旁边接电话,时阔亭和应笑侬嘴炮个没完,只有匡正注意着宝绽的动静,听他挺勉强地叫了一声:“……姐。”

    哪儿冒出来一个姐,匡正回过头,见宝绽为难地抿着嘴唇:“……晚上不太方便吧,明天白天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