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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电话打了半个多小时,除了几句问候,更多是经济基本面的分析,放下电话他们闲聊着吃饭,之后宝绽收拾碗筷,匡正回家,各过各的人生。

    第二天早上,宝绽七点出门,蓝色的panamera等在门口。

    匡正昨晚睡得早,神采奕奕的,两人车上你一句我一句地胡侃,到友爱路,宝绽下车,坐232到白石路,走十分钟到如意洲。

    还没进剧团大门,就听见激烈的争吵声,他冲进去,只见一楼昏暗的走廊上有几个人影,你推我搡地动了手。

    “干什么呢!”他大吼一声,压过了所有嘈杂。

    走廊静下来,那团人影不动了,是时阔亭和应笑侬,死死拽着一个小子,邝爷也在,撑着一把老骨头在拉架。

    “怎么回事?”宝绽走上去,看清那小子的脸,是红姐的男朋友,团里的人都叫他小科,挺老实一男的,此时满脸戾气,揪着时阔亭的衣领不撒手。

    “你们如意洲的都不是东西!”他嘶喊,“让万山红出来!还有那个姓鲁的杂种,让他们给我滚出来!”

    宝绽有点蒙,小科一抬腿差点踹着他,应笑侬赶紧过来挡着:“你小子,少跟宝处这儿犯浑!”

    “到底怎么回事?”宝绽问。

    应笑侬把他往外拽:“红姐……”他压低声音,“跟人开房让小科逮着了,小科还没怎么着呢,她先把人家蹬了。”

    “什么!”宝绽瞪大眼睛,没想到是这种事。

    “你忘了上次在医院,”应笑侬说,“她接个电话就走了,估计是跟电话里那家伙。”

    “那……”宝绽脑子里一团乱,“和鲁哥有什么关系?”

    “可能是帮着瞒了吧,”应笑侬猜,“鲁哥搭过他们的车。”

    那边小科还在喊:“宝绽!我不管,万山红是你们团的!我就跟你要人!”小科家里是唱戏的,嗓子亮堂,一嚷嚷震得天花板直响。

    宝绽赶紧给红姐打电话,应笑侬摇头:“没用,我打了七八遍了,”他骂,“万山红太不地道了。”

    果然,没人接,宝绽收起电话,返身回去,小科已经让时阔亭摁在地板上了,连生气带憋屈,挺大个老爷们一脸哭相。

    “我操他妈的万山红!”他喊,“我认识她十年了,十年!说跑就跑,连句解释都不给我,我操他妈啊!”

    宝绽对时阔亭说:“松开。”

    “不行,他撒癔症……”

    “松开!”宝绽拽着小科的衣服,一把将他拎起来,盯着他的眼睛,“你找我要人,我也没有,怎么着,今天要来一场你死我活?”

    小科缓缓眨了下眼,他知道,这事跟宝绽、跟如意洲没关系,可眼下要是不抓挠点什么,他就要屈死了:“她看不上我,别他妈跟我处啊!为了她,我花了多少钱,光金首饰就买了两万多!”

    宝绽一听这里头还有钱,拧着眉毛要说什么,突然来了几个人,进门就嚷:“哪个是宝绽,姓宝的滚出来!”

    宝绽放开小科,转过身,看是几个戴金链子的大哥,像是要债的:“我就是,你们什么事?”

    “我们是兴隆金融的,”他们从手包里掏出一张纸,抖了抖,“你们租过安运捷的车,都半年了,钱还没结清呢!”

    半年前他们是从一家叫安运捷的公司租了一辆厢货,拉舞台布景的,那也是如意洲的最后一次演出,在社区,只有不到十个观众,全是白发苍苍的老人。

    “钱已经结过了。”宝绽不卑不亢。

    “租车钱是结了,这还有笔补胎费呢,车回来的路上爆胎了!”

    “我们当时就和安运捷说了,爆胎和我们不挨着,这笔钱我们不付。”

    “你们说不付就不付?”

    “怎么着,还要讹人吗?”

    大哥们笑了:“今儿就讹你们这小破剧团了!”

    两件破事撞到一起,宝绽向前迈了一步,这时时阔亭和应笑侬一左一右,不约而同走到他前头,拿身体把他挡住。

    “让开!”大哥们吼,“我们找的是宝绽!”

    时阔亭和应笑侬相视一笑,松了松腿脚:“你们敢动他一下试试!”

    第11章

    他们跟要债的打了一架。

    要债的看着凶,动起手来就软蛋了,俗话说“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为着宝绽,时阔亭和应笑侬真有点不要命的劲儿,学过的拳脚,练过的功架,这时候全亮出来,没几下就把这伙人打跑了。

    小科一看团里的情况,耷拉着膀子也走了,之后再没来过。

    没几天,红姐裹着纱巾戴着太阳镜,在一个烈日炎炎的下午出现了。

    在宝绽那屋,“烟波致爽”四个大字下头,她抬头看了一阵,闷声说:“对不住啊,宝处。”

    宝绽坐在褪了色的皮沙发上,刚练完功,一身素白的水衣子透着汗黏在身上,显出俏拔的身形,那背是一贯的笔直,眼睫微微垂下:“你对不住的不是我。”

    红姐笑了,有些不屑的意思。

    “小科对你真心实意,你现在回头还……”

    “我要结婚了,”红姐打断他,说不清是嘲笑还是自嘲,“回什么头?”

    宝绽怔了怔,仍然说:“你这么做不对。”

    “不对?”红姐翘起二郎腿,脚上是一双大红的高跟鞋,“什么叫对什么叫不对,我像一滩泥似的让小科他们家在脚下踩一辈子,就对了?”

    “红姐……”

    “宝处!”红姐看着他,眼睛里是湿的,“我不想这么对付着过,当个穷唱戏的,嫁个没骨头的废物!”

    “咱们唱戏的,讲究个忠孝节义,”宝绽语气平静,但字字铿锵,“戏里说‘且自新、改性情,苦海回身、早悟兰因’,这么多年的戏你都白听了?”

    眼泪要往下掉,红姐忍着,宝绽觉得她不是个无情无义的人:“你和小科十年,什么东西比十年的感情还重要?”

    “是呀,”红姐也问,“什么东西比十年的感情还重要,能让他妈说出不生儿子房产证上就不写我名字的屁话?”

    宝绽愣住了。

    “小科在旁边怎么一个屁都不放呢!”

    宝绽腾地站起来。

    “我过去就是傻,觉得十年,天塌下来我也得跟着他,”红姐笑,闪着泪花,“才让他们家觉得我万山红是个没人要的赔钱货!”

    宝绽思来想去,沉声说:“你拿小科那些东西,给我,我替你去还。”

    “我拿他什么了?”红姐跟着站起来,“哦,那几个金镯子?”她像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指着自己的左耳朵,“就为那房产证,我和他妈顶了两句,他爸当时就给了我一个大耳刮子,这只耳朵一个多礼拜没听着声,几个金镯子,行了吧!”

    宝绽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绷着嘴角白了脸。

    “宝处,”红姐无奈,“女人不能太软了,太软,挨欺负。”

    宝绽无声地点头。

    “我今天来,”红姐抹了把泪,微笑,“是来退团的。”

    宝绽抬眸看着她:“不唱了?”

    “还唱什么,”红姐笑得明艳,“我怀孕了,四个月,是奉子成婚。”

    宝绽先是惊讶,然后微红了脸,像个懵懂的大男孩,红姐走上去,抱住他:“跟你和如意洲道个别,”她呢喃,“也和我的前半辈子道个别。”

    宝绽眼角发酸。

    “真舍不得,”红姐哽咽,“戏,还有大家。”

    宝绽拍拍她的肩膀:“一定把日子过好,满月酒记得叫我。”

    “必须的,”红姐放手,“别人我就不见了,太多话,不知道说什么好。”

    宝绽送她出门,在门口碰上了路过的应笑侬,“哎怎么让她走了!”他嚷嚷,“这种人就应该全团开大会……”

    宝绽瞪他一眼,应笑侬立刻噤声,两个人目送着那个窈窕的身影走出长长的旧走廊,走出她暗淡的人生,去找光。

    “怎么回事?”应笑侬问。

    “改天再说,”宝绽觉得累,好像全身的力气都用尽了,红姐是他们每个人的未来,千回百转,终须一别,“我先回家了。”

    “哎,我说你……”门砰地关上,把应笑侬拦在外头。

    宝绽换了衣服,坐232路公交,在世贸中心倒地铁,从13号线终点站出来,长长的一条行车路,他走上去。

    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太阳照着脸,汗如雨下,他一步也不停,像个负气的傻瓜,如意洲没有钱,人也留不住,他看一眼这条长路,仿佛永远走不到头。

    到家的时候整个人都瘫了,他水洗过似的躺在沙发上,心里憋闷,想找个人说,掏出手机,通讯录上寥寥的几个人,时阔亭、应笑侬这些,要说在如意洲就说了,还有就是……匡正。

    鬼使神差点下那个名字,手机开始拨号,宝绽反应过来,连忙挂断。

    和人家有什么关系呢。

    再说,匡正连他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

    才四点,他还在工作,是买卖公司的大生意……

    手机突然响,屏幕上显示来电,匡正打回来了,只隔了几秒钟。

    “喂,”宝绽的声音有些波动,“我……拨错了。”

    “我一会儿开会,”匡正说,周围很吵,“晚上有个大项目,不回去吃了,别等我。”

    “嗯。”宝绽轻声应,心里是失望的,这么大的房子,如果没有一个匡正这样的邻居,真的寂寞。

    “你怎么了?”匡正问。

    “啊?”宝绽从沙发上坐起来,强撑着,“我没事。”

    那头静了片刻,换到一个安静的环境:“你刚才声音不对,到底怎么了?”

    “没有……”

    “快点,”匡正催他,“我时间不多。”

    “我……”宝绽呼出一口气,整个人松懈下来,“有个同事,她今天离职,我们那儿效益不好,我可能也……挺不了多久。”

    匡正明白了,但没拘泥于这件事:“你在家吗?”

    “嗯,刚到家。”

    匡正不是话多的人,脑子非常够用,这时候到家,宝绽是两点多离开市内的,在最热的时段走了一个多小时,他需要休息。

    “你听我说,”匡正放慢语速,一句句条理分明,“现在上楼去洗个澡,我马上订一瓶红酒给你送过去,你洗完澡正好下来收,喝半杯,我再发个asmr链接给你,你上床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宝绽迷惑:“asmr……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