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只恶犬-神明与你
她的记忆从雪地上开始。
像隔着布满雾气的毛玻璃,朦朦胧胧看不分明。她站在远处,看着那个衣着单薄的女孩倒在雪地里,她小脸带着死亡的青白色,瑟缩成一团,像是要在风中熄灭的烛火。
一辆洁白如雪的马车路过了她,短暂的停留之后,雕满玫瑰与玉兰的窗子里丢下了一块薄毯,然后它重新离开。
接着是一架小巧的灰扑扑马车,它破旧很多,拉车的马儿也无精打采。他们看到了雪地里几乎昏迷的女孩,一个圆乎乎的女仆大呼小叫起来,接二连叁的女仆们探出头来,把女孩带回了马车。
像是飞速驶过的火车窗外风景,她似乎只是轻轻一眨眼,那一边的场景已经发生了变化。
扎着麻花辫的小姑娘坐在壁炉前,努力地学习着这个世界的文字,她饥渴地阅读着。
雪白圣洁的教堂里,刚刚和愤怒的国民打过架,脸上还沾着血的主教挑着眉看了她一会,轻轻笑了起来:“你想跟着我学习吗?”
瓢泼大雨里她拎着裙角跳过接连不断的水塘,赶在截止之前向白兰公国魔法学院递交了报名书,紧张得心口砰砰直跳,脸上却带着逃出生天的亢奋。然后她回到家里,收到了一件没有署名的邮包,里面装着校服和书籍,清贵高雅的眼熟字体写着恭喜她上学。
……
又是一个雨天,已成为亭亭玉立少女的她打着伞,在街角的暗巷里看到了一只通体漆黑的受伤魔兽,他有一双深海般幽远的绿眸。
误会、打闹、逃跑……
阿萝好像只是打了一个盹,猛然醒来的时候她又回到了那个村庄门口。
只是这一次,它不再残破。
漆成金黄色的路牌大大地挂在高处,写着村庄的名字。进门的面包房窗明几净,散发着浓郁甜美的小麦香气,门大开着,裹着头巾的阿姨进进出出,手里提着或多或少的小面包。
她们脸上都是轻松的笑意。
不远处是酿酒厂,有红鼻头的男人接二连叁地走过去,脚下的石板地面平整干净。红色的谷仓顶上晾晒着金黄色的稻草,有零零散散的鸟雀在上面跳动,又被谷仓的主人呼喝着赶走。
“你发啥呆啊?”有人喊她。
她迟疑地将目光转过去,有人站在温暖夕阳下的路上,小小的身体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温黑的小圆脸,满头桀骜不驯的黑色乱发,小小的利维正满脸不耐烦地叉着腰站在路口:“不是说趁我妈不在去我家看看情况吗?”
啊……这是,莉莎的画中幻境?
……这是秘密。
阿萝惶惑地摇了摇头,向后退了一步。
这里,不能让别人知道,这是秘密……是莉莎和她丈夫藏得很好的宝藏……是……咦,是什么呢?
天空中的声音又出现了,还是那个丸子头老师,她耐心地开解着这个不安的少女:“学徒阿萝,不要害怕,我只是要从你的记忆里看看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会刺激到你,才会让那个同学受伤。”
“毕竟……你也不希望背上一条人命吧?这本来不是你的错。”
对啊……这不是她的错,她只是用了一个奥术飞弹。
恍然间阿萝感到安心,像是放下了所有的负担,被浸泡在飘飘然的蜂蜜和温泉里,四肢百骸都是信任和放松,每一根手指都轻柔放松。
没错,只要老师们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她还是能回到以前无忧无虑的生活里,通过考试,进入学校,成为一个可以保护自己的强大法师,然后……也许心情好的话,就还和利维一起。
他……现在没有那么讨厌了。
她茫然地笑着,重新向前走去,握住了那个小利维的手。
他们回到了那个家里,看到了女神的画像,见到了忽然回来的总督,然后……是莉莎,她用铁灰色的眼瞳看着他们,瞳孔点亮了旋转着的星辰,似笑非笑。
“嘶——”她额角忽然刺痛起来,火烧一样,像是遥远的呼唤,尖锐地在她体内轰鸣,让她冷汗涔涔。
四周的场景仿佛静止了,小利维和莉莎都站在不远处看着她,面上没有表情。
阿萝躬身按着额头,在刺痛中呻吟。
但她忽然清醒了,像是挥开一层笼在眼前的纱雾,那种甜蜜的麻痹感从身体上退去,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在哪里。
额角是……魅魔小姐缇卡吻过的地方。
她抹去额头的细汗,长长出了一口气,魅魔不愧是精神魔法的高手,多亏了缇卡留下的礼物,这种痛觉让她回神。
清醒过后是骤然涌上的惊疑。
这位丸子头老师究竟要做什么?
她真的杀了那个同学吗?她眼睛看到的真的是真相吗?或者说……她踏进那间教室时,真的是在考试吗?
心里涌起惊涛骇浪,阿萝直觉自己又踏入了什么危险,她谨慎地模仿着刚刚自己被控制时毫无防备心的状态,伸手去牵小利维的手。
可是没有用,他们正在她的记忆里,只有她放弃抵抗时,才能流畅地像播放电影一样放映,现在她内心充满防备,记忆场景像是卡壳的放映机,这个昏黄的小房间像是凝固了,一动不动。
她拉着的小男孩掌心温热,却毫无生气。
天空中的声音幽幽叹息。
“本来答应过别人不会杀了你的,可你偏偏在这种时候醒来……那就只能搅碎你的大脑了。”
分明还是一样的声音,可此刻的女声像是腐烂的荆棘,恶毒又森冷,毒蛇露出了獠牙。
几乎只是一瞬间,剧痛伴随着难以抵抗的入侵感冲刷过大脑,她牵着手的小男孩,远处端坐的莉莎,记忆场景雪花一样崩碎,阿萝痛叫着跌坐在地板上,又从变成粉末的地板上坠落。
无穷无尽的黑暗里有千千万万个声音在呓语,似男似女,非人非兽,他们涌动着浓黑的触须,一层层地剥开她的血肉,探知她的每一寸。
“这是神的意识的碎片……”
“我们生活在神的玩具匣里……”
“……那些神祗们,都是同一个存在。”
永恒的坠落里,她感到自己失去了对记忆的管辖,这是一个陷阱,而她踏入得太深了,早已无法抽身。
“竟然会是这样,竟然如此……竟然……”那个声音在耳边撕扯喧嚣,它得到了自己垂涎已久的宝物,却难以承受。整个黑暗灰朦的世界开始震荡,天空中撕扯出闪电。
而阿萝,仍然在坠落。
感受着最宝贵的秘密被人随手翻检,她觉得屈辱、痛苦、不甘、羞耻……还有浓浓的无力感。
她没有用,从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她就没有用。所以才会被父母抛弃在福利院,被朋友利用,又被新的父母嫌弃,被弟弟瞧不起。
即使逃避一样到了这里,玩笑般地变成了只此一例的双修者,也还是没有办法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东西,无法实现自己的诺言……莉莎知道一定会后悔告诉她的吧?
还有阿尔芒、勒托夫人……她想不出谁会真的疼爱自己挽留自己。他们都有着自己的痛苦,自己的爱恨,关于她的部分反而是最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她没有用。
黑夜里昏暗的路灯下,哭泣的女孩睁开了眼睛。
这是她出车祸的那段马路,车流阵阵,晚风吹拂。身旁就是斑马线,她就是踏上了那里,接着去到了异世界。
她的身前站着一个女孩,柔软的黑色长发扎成马尾,一身洗得发白的t恤短裙,正淡淡看着她微笑。
“你在害怕。”女孩看着她,眼神里带着揶揄。
她下意识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茫然地抱紧双臂:“我……为什么会害怕呢?”
“因为你害怕失去。”对面的女孩笑眯眯的:“这是个坏习惯,你从利维那里得到了宠爱,从莉莎那里得到了信任,而现在,你怕自己弄丢了一切。”
她懵懵懂懂地听着,眼泪大颗大颗滚落,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它很强,我抵抗不了,我本来就没有什么精神魔法抗性。”
怎么办呢?就连狡辩都这么苍白无力,“因为我太弱了”——这不是什么可以被原谅的理由呀。
她面前的女孩也叹气了:“对呀,他们的世界真偏心,居然还有神,那个入侵者的精神魔法能力也是很久很久之前神给出的吧。”
“那你怎么办呢?”她同情地看过来:“你什么都没有,即使被带了过去,也还是一无所有,像这边一样,如果留下来,你一辈子也完了吧?”
阿萝愣愣地看着她,觉得自己似乎不止是那样的:“……可我,可我靠着自己考上了名牌大学,我的未来也许会很好。”
“哦,还有吗?”女孩歪着头问她:“在魔法世界呢?”
“我、我已经学习了十年的魔法和圣术,在阿尔芒不知道的时候背完了他半个收藏室的法术,那些都被我偷偷默写在家里的纸上了……用了拼音标注,没人看得懂。”阿萝局促地回答着她。
“神有帮你吗?”女孩又问。
阿萝摇了摇头,她没有见过神,也从未得到过祂的帮助。
“那你还怕什么呢?”女孩走近了她,路灯照亮了她熟悉的面孔:“你没有神,你也不需要神,你自己就做的很好。召唤你去异世界,是那里需要你,而不是你需要那个世界。”
那个女孩一字一句地向她强调:“即使你留下来,你的生活也会很好,你会很好。”
“抛弃你的父母,虚假的朋友和虚假的疼爱,你不需要那些,你有一双灵巧的手,一个聪明的大脑,一副强韧的灵魂,这些才是你的仰仗。”
阿萝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哭泣,她愣愣地看着走近的女孩。
而女孩抱住了她:“想想自己看过的那么多书,背过的那么多法术,你会有办法的。不要害怕,不要放弃,也别想那么多,这是属于你的战斗,你不会输的——就像你以往的每一次抗争那样。”
像是火山喷薄出弥天烈焰,亘古不变的荒原上拂过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冰河上出现细碎的裂缝,淙然的水流急涌而出,鱼群凫游,万物醒来。
她的心脏开始急剧跳动,冰冷的四肢逐渐充满新鲜的血流。
“你是……谁呢?”她回抱着女孩,感受着对方的心跳。
那样有力而火热,像是雷鸣般的战鼓,撕裂浓稠黑雾。
——然后,心跳合二为一。
“我是你的神。”女孩看着她,瞳孔里映出彼此一模一样的脸颊,她们都有着倔强的眉毛,和不会放弃的棕黑色眼瞳,那里面有火苗在跳跃。
“——我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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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流的一章哈哈哈,按照大纲下章应该会很难写,有一半意识流和一半战斗场景,我还不知道会不会写的脱纲,提前哭晕。
小阿萝从来不是个软弱的姑娘呀!虽然在床上柔弱无辜又可怜,但下了床是个永不服输刺儿头!利维一直觉得阿萝强大,他的感觉是对的,小阿萝不会这样轻易狗带!
基友:他们两个为什么总有人要受伤,不是阿萝就是利维,看这样子还会一起受伤?你做个人吧!!
草,真的是无意识的安排,毕竟要冒险,冒险怎么可能没有险!
还有看到大家吐槽狗子乱花钱!太过分了!以后让阿萝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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