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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如此,七茜儿便停下脚,回头对陈吴氏喊了句:“您快点啊……咳,那啥,我不认识路呢!”

    围观的妇人又是一阵大笑,可怜陈吴氏脑袋一阵痛,心里想“老陈家列祖列宗啊,这可不关我的事儿啊!莫不是你家坟顶子还在水里泡着,咱家这是来了个傻子不成?”

    第7章

    深秋刚至,人才跑了没几日的泉后庄遍地的野草,旧屋上横生的藤蔓将往昔的热闹与故国遮的严严实实。

    大军围城之后,泉后庄原住着的人家早就都不知道躲到了哪儿了,概如霍家人般的奔命去了吧。

    七茜儿也离开这地方并不久,就三四日的样子,如此,不用老太太带路她就熟门熟路的奔家去了。

    一路上来,时光不同,看到的东西便不一样

    又想想也妙,前几日自己还是这泉后街最厉害还无人敢招惹的老太太呢,一转身她竟然又活成了个小姑娘。

    那时候,她没子女,没丈夫,没亲戚,没子侄,她无所求便无所畏惧,最后的时日她活的一点都不差,那是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人都敢骂,招惹了她就去京里敲登闻鼓,毕竟,皇家欠她一个丈夫。

    陈大胜苦守边关二十栽,外敌压境,他又领军死守左梁关三十二天,最后以身殉国,是写在史书上的忠勇之臣。

    后来文人墨客提笔歌颂,也有那无聊的将她七茜儿写成一个罪人,嫌弃她连个后都没给臭头留下,倒是那臭头就是死还给她赚了一个诰命。

    四房的乔氏都想把自己的孙子过继给臭头,七茜儿并不愿意,宗族里便百般难为,最后她吃的粥饭里都有了毒药。

    若说她不好招惹,也就是从那会子开始豁出去的吧。

    她想,既不得活了,就去掀了天儿吧,她半夜出逃,雇了驴车直奔燕京敲了登闻鼓。

    乔氏当年害死了她的安儿,他陈四牛还想把孙儿送到三房继承臭头的香火爵位?

    就做梦去吧!

    反正最后大家谁也没如意,臭头坟头无人烧纸,她霍七茜无人送终,乔氏吞金自尽一人揽下全家的罪过……,现在想来,便宜就都被他陈四牛沾了。

    绕过宗祠,七茜儿看着现在的泉后庄就缓呼出一口,她想,这次的开头到底是不一样的。

    那世上活的好的妇人,要么有丈夫心疼,要么子女争气,前俩个她没想倚仗,却是个兜里有钱儿,家里有底子的了,那她害怕啥呢?啥也不怕了。

    她怕是要成为这泉后街,第一难缠的小媳妇儿了。想到这里,七茜儿便周身舒爽,充满了难以言说的干劲儿。

    “这丫头,没头蝇子般的乱闯什么啊!”老太太陈吴氏紧赶慢赶的撵上七茜儿,看她往庄子右边的土路走,便又大声喊了句:“你这丫头!走错了!这边……哎呀!那边连个人影儿都没有,你去逮耗子去呢你?真是的……”

    七茜儿住步,自己都笑了,她还是往老房儿走呢。

    是了,是了,现下那儿还不是家呢。

    不好意思的笑笑,七茜儿转身又牵着羊,拖拽着奔着老太太去了。

    那羊儿不忿,便留下一串儿黑枣般的粑粑球儿。

    看热闹的婶子们算是捡了大乐,觉着着实有趣儿,竟笑的头顶上的喜鹊都扑棱乱飞起来……

    她们才不住后庄的老旧屋子呢,她们现在住的地方,都是庄子里最上等的官宅,那没有个好花园儿,她们都不稀的撬门去呢。

    月半前,陈吴氏与随军的那群婆娘就占了这庄,她们人不多,就选那青砖有井的奢华院落搭伴住一起,往日做活闲磕,日子也算不得寂寞。

    这泉后庄可比霍家庄夯实多了,霍家庄就是个给皇家看护农庄的家仆庄子,而住在泉后庄的人家却是不同的,它是由燕京后起官宦,二等勋贵人家,一户一户修别院方自形成的庄子。

    往昔甭管哪年入冬,只要下雪就必有燕京的贵人牵狗纵马成群的来,人到就在庄里别院休整,转日又呼朋唤友的上山狩猎去。

    也如此,这泉后庄便做两等人,一等是原本的庄户,他们住在庄子右边的平常房舍内,还有一等便是祠堂周遭,环境优雅的地段,那真是一栋一栋,一巷一巷的体面官宅。

    这群妇人没有忌讳,自然是哪儿好住在哪儿,才不管是不是自己该住的地方呢。

    四四方方的青砖路三车宽,二十几个妇人带着自己家的娃儿热闹的跟随。

    老太太又撵了几次,她们依旧皮厚不走,便也罢了。

    又走了一段,老太太总算与七茜儿走到一起,她领路,还颇有气势的指挥几段儿,许是想起自己那鼓鼓囊囊一大袋粮食添那叮叮当当十贯铜钱子儿去了,她就没依没靠的心空了。

    按老太太的道理,这毛稀的小媳妇是她拿五十斤粮食,十贯钱儿换来的,小媳妇的东西就该着是她的,可看这妮的厉害劲儿,怕是个难弄的,她万一弄不过,以后在乔氏面前就更立不起来了。

    咋办呢,老太太走一路,心里一直在翻着乡下老太太的小账,手段想了无数,可走着,走着~那前头远远就看到老四媳妇儿乔氏领着喜鹊儿,站在家门口正笑眯眯的等人呢。

    呸!看到这糟心的就来气儿。

    这就不是个好玩意儿,臭头他们托人捎回多少东西!到她手里就不见了!

    不,不能要!这家里早就不分也分,各房个管个了,那臭头媳妇儿的东西就是人家的,她要是给保管了~明儿就说不得是谁的了。

    她四儿仿爹,是个耳根子绵软,没见过女人的下作东西,更给自己的娘撑不起腰杆,与其想着四牛,还不如跟这妮从头就好,也好过她自己以后无人照应。

    想到这儿,陈吴氏心里患得患失的不是滋味,她也不知道这干瘦的家雀儿能不能守住门户……

    润软软的白玉镯子在小家雀的腕子上晃荡着,觉到陈吴氏打量自己,七茜儿便仰脸笑。

    陈吴氏不与她惯熟,她却是熟的。

    熟到老太太死了,身上的装裹老衣都是她换的。

    远远的那乔氏笑着喊:“哎呦!来啦!来了!可算到了!娘!您赶紧带臭头媳妇儿过来,我这水都帮您烧好了!”

    老太太与七茜儿一起住步,眼内具寒光一闪,都想,遭雷劈的缺德玩意儿,就卖个嘴儿!烧水作甚?蜕猪毛儿么?

    来?来你奶奶个腿儿,她不这样喊还好说,她这样一喊,陈吴氏脚踝一拐带着七茜儿就进了边上的巷子。

    看她脚下拐弯,七茜儿心内就欢喜起来。

    从前也是有这一遭的,只那会子她年纪小不懂事,老太太让她自己住,她当时就吓哭了。

    老太太没办法,这才带着她去了那边的三进大院儿里去。

    一个大锅里搅勺儿就不算分家,四叔又是唯一的长辈,那臭头得了东西,便得算公中的,自那之后吃喝花用低人半头,臭头不在,她们母子皆靠施舍,看人眼色过活。

    老太太那时候是嫌弃她不争气吧,偏自己对老太太畏如蛇蝎,就躲的远远的……

    阿奶,也是为自己着想过的,七茜儿后来才明白这道理的。

    老太太走了几步,见七茜儿没跟上就扭脸骂:“你是个傻子么?赶紧过来!你还指望那好人管你吃不成?也是,那头水都烧好了,就等着你这几根稀毛儿儿下锅呢,等她?卖了你,你都不知道!”

    七茜儿闻言莞尔,便脆生生的应了一句:“哎!知道了~娘!”

    周围妇人便又哄堂大笑起来。

    老太太一肚子气,听七茜儿唤她娘,便啼笑皆非起来,她撇撇嘴儿,摸摸她桃花红的抹额,最后也笑了。

    “叫错了!什么娘!你看我像你娘么?我都这么大的岁数了,还你娘?我是你奶!这没见识的小玩意儿,怎么瞎咧咧,还娘呢!七老八十了我还娘?娘你祖先个腿儿,孙子我都十来个了!”

    边说,这老太太还用手拽拽自己的绸缎衣裳,还矜持的抿抿发髻上的银扁方儿。

    竟?竟这么好哄?

    七茜儿惊愕,继而又脆生生的喊:“哎!知道了,奶!”

    这嘴儿甜的,到底不是乡下丫头,认字的就是不一样。

    于是大家伙又笑,都夸老太太这孙媳聘对了,老太太也觉着这毛稀的瘦归瘦,却也有好处,恩~嘴巧是一桩儿,识字又是一桩儿。

    这人年轻那会儿就觉着老实孩子招稀罕,可是年纪大了吧,就稀罕活泛点的孩子,也不是图他们多能干,就图个热闹呗。

    哎,往后费点劲儿,她没有长辈关照教育,就慢慢调理吧,好庄稼都得精心打理不是。

    她们祖孙走不几步,就看到一户颇体面的宅子,那宅子门前左右各有须弥座儿顶的四方箱五福门墩儿,那大门上方还排了齐齐整整四根门档,最体面的是,门前匾额还写了几个大字儿,五世耕读第,看提款人,竟是前朝老太师名讳。

    好家伙,这屋子来历不凡,谁敢住?

    光看这门匾便知来历,这户人家世代有人中举,又大多是外放的官吏,这才在庆丰城外置办庄子。

    可惜了,从前体面的门儿如今紧锁,还上着封条,可院儿围墙却是半塌着的,想是这院儿早就被人洗劫过了。

    老太太左右看看,就顺手从墙头起下一块砖,对着人家的门锁就开始捣,老太太力气大,只捣了七八下,那门栓便掉下半个。

    就听得咣当一声,老太太活土匪般的用脚踹五世读书人家的大门,她还指着那里面雕琢精美的青砖影壁墙道:“臭头家的,以后这就是你屋了,进去吧!”

    嘿,您这话可真大!

    印着新衙门官印的封条儿可怜的耷拉着,老太太回头一再示意,七茜儿却站着不动弹。

    她脑袋乱的很,想着该如何跟这老太太相处才是好。

    这老太太是个全然豁出去的,她不要脸面,也不给旁人脸面。

    自己呢?

    自己也许也是个不要脸面的了,她从前就艳羡老太太的样儿,她谁也不怕,谁也不惧,谁也敢训斥……

    可现在她要是进了这门儿,就是个大笑话。

    这可是给她安儿找麻烦呢。

    风打通堂,不开花的腊梅从墙内探出枝叶,七茜儿一时间就想的痴了。

    老太太唤她:“咋还不进来?”

    七茜儿就站在树下笑,她指着那巷尾巴处的青砖屋子说:“奶,这屋我不要!咱去那边吧,那边屋好!”

    周围立时又笑……

    有多少日子没人敢逆反自己的意思了?陈吴氏愣在那儿看着面前这个毛稀的……她习惯的摸摸腰后的烟袋杆子,想着,不然就先敲一顿?

    一顿不成,便两顿?三顿?就总有她服气的时候。

    这两年,这老太太是越发不愿意跟人细细掰扯道理了。

    打洪顺末年起,一场大洪涝毁了陈吴氏的老家。也就是眨眼的功夫,几代祖宗给后代攒的那点儿家业是丁毛没剩。

    无奈,陈吴氏她们全村剩下的人口便一起搭了伴儿往北边逃荒,却是越走越荒。

    不到三月的功夫,陈吴氏在逃荒路上没了老头子,接着又一场匪乱,一个村子被冲成两股人各奔东西,家中四房媳妇儿带大点的孙女儿们俱都被人掳走……

    而老陈家一家的男丁就没有一个扛事的,见人被抢了也就只会窝囊的哭。

    那一夜陈吴氏都疯魔了,她就握着一把磕了牙的柴刀,对着家里的爷们儿嘶吼,反正不能活了就都一起死去!

    没有人跟陈吴氏出死去,他们就抱腰锁脚的拦着她哀求。

    从哪之后,陈吴氏的内心里是看不上天下爷们的,尤其是老霍家的爷们。

    转日,那剩下的老老小小又栖栖遑遑的上路,走没二里地……就看到那老河道边儿上白花花的死一大片……那家里被掳走的亲人死不瞑目横躺着。

    浑浑噩噩又走了几月功夫,这家人稀里糊涂的又被义军,哦~从前叫做叛军的卷裹走了。

    其实~也不算是卷裹,算是被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