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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节

      原让:“我相信你的能力。比起益州军,凉州面对的漠狄和幽州军都还没有撤,七郎生死未卜,我当回凉州看看。”

    封嘉雪:“哦,恐怕不合适吧……你在这时丢下长安回凉州去,是……不打算压着我,监视我了么?”

    原让一怔,他本垂目思索,闻言抬头看向她。

    封嘉雪修长笔直的腿夹着马肚,骑乘之势慵懒又飒爽。她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凉州派二哥压着我,怕我和凉州异心,在战局上益州军出现什么意外。我知道这些,我也不在意你看着我。只是你走的有点早了……梁王还没死,现在还不确定益州军会不会真的效忠小太子。你就走了,不合适吧?”

    她低着头,头顶飞翔的“十杀”一个展翅俯冲,向下方的原让肩头上站去。原让未动,手指轻轻弹了下,就让“十杀”在半空中转了个圈,没有落下。

    原让温和道:“阿雪,我留在益州军,并非只为了监督你。若只是为了监督,其他人跟在益州军中也是一样的。我好歹是凉州兵马大元帅,我若坚持在凉州,难道有什么坏处吗?”

    封嘉雪怔了一下,说:“你是为了给你七弟铺路。”

    原让:“三叔已经回来凉州,铺路的事,他父亲都不关心,难道我会比三叔更上心么?阿雪,三叔对七郎的疼爱,丝毫不输于我。那是他最想要的儿子,七郎则只是我最喜欢的弟弟而已。”

    封嘉雪抬目。

    她道:“二哥的话,我有些不懂了。”

    原让目光闪烁一下,道:“我是想说,公事私事混在一起,私心便容易被掩埋。阿雪弯弯绕绕那么多,一会儿到凉州找我,一会儿接管益州军,混的久了,也是很难分清楚哪个更重要……”

    封嘉雪毫不犹豫:“我没有弯弯绕绕,我想要的一直是你。你在,我作匪贼也无妨;你不在,我才会退而选益州军。”

    原让没看她,目中却带了丝笑。他淡淡道:“哦,这样嘛。”

    封嘉雪盯着这个男人,这个男人温和而进退有度,他心中有数又不明说。但他隐晦的表白……封嘉雪眼中浮起揶揄的、放松的笑,她见惯了原让气定神闲掌控大局的样子,便想看他失措。

    封嘉雪淡淡开口:“我给你生了个儿子。”

    原让:“……”

    他握着缰绳的手本能一紧,他心脏迟钝下,没有反应过来封嘉雪在和自己说话。四周只有马蹄声,步兵走路声,过了片刻,原让抬头看向封嘉雪。

    封嘉雪一直在看他。

    她眼中揶揄笑不退,重复一遍:“我给你生了个儿子。”

    原让心神空下,如被雷劈。他呆滞的表情实在太有趣,让封嘉雪忍不住仰头笑起。封嘉雪用手掌盖住自己抑制不住的笑意,控着座下马凑前,她探身拍了拍原让的肩膀。

    封嘉雪:“二哥,你回凉州去吧。改日我忙完长安城中的事,我去凉州接你,咱们一起回益州。”

    原让的表情,仍是空的。他心神凌乱,飞快地算怎么回事……他判断不出她是开玩笑,还是真的。他整个人恍惚万分,这般久了,封嘉雪都生出了同情心。

    良久,原让齿间打颤:“你瞒着我、瞒着我……混账!”

    他面容铁青,隐怒之色浮起:“所以去年,你才会身体差成那样……封嘉雪,你胆子好大,这种事,也不与我提前说么!”

    封嘉雪咳嗽一声,难得心虚。她背过脸,含糊地糊弄过去:“说什么?我说了,你就不让生了……你这般紧张做什么?我不告诉你,不也是怕你带走孩子么。谁不知道,你们原家有多看重子嗣。”

    原让忍耐半天,才切齿道:“是很看重,但也没看重到你当贼一般防着我的地步!若真看重如此……萱萱就不会到现在都没有孩子了。我早让七郎先生个十七八个了!”

    封嘉雪:“……二哥莫要激动。”

    原让:“孩子在哪里?”

    封嘉雪:“待你回益州,我再给你看。”

    她稳了下神,回头对他笑:“反正你养孩子,不是养得很熟练了么?”

    原让:“我何时养孩子养得很熟练了?你是指七郎么……七郎七岁时才跟着我!”

    封嘉雪望天:“那你正好将小孩子七岁前怎么养的功课补一补。人生多圆满。”

    原让:“……封嘉雪,你胆子太大了!”

    他翻来覆去就只能说这么一句,封嘉雪大笑出声,御马快行,将他丢到了身后。原让不得不打马追随她,要她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太有本事的女郎,便是会将人耍得团团转。

    --

    漠狄王木措知道王庭失火,得知王庭卫士死了八成,心中骇然之下,已经觉得必然是“噬魂花”出了问题。

    凉州战场的战事未能定下输赢,木措的心已经乱了。

    一场战争的输赢,漠狄人不在乎。因为漠狄和凉州年年打仗,输了也可以明年继续打。但是“噬魂花”若是不在了,凉州的狼王已经崛起……漠狄拿什么对付凉州?

    在木措幼年时,整片西域被凉州原家统治的时期,木措不想再看到了!

    他父王费力从北西域群神殿中,辛苦地找到那种有毒的花,专门拿来对付凉州人。为了对付凉州军,每次开花之时,漠狄人同样要死那么多……老漠狄王好不容易为漠狄拼下的江山,木措怎能断送?

    木措当机立断,漠狄军从凉州战场上撤走一半。漠狄军人少了一半,幽州军压力增加。幽州军的统帅震怒之时,便听凉州军再次攻下。少了同盟者,幽州军压力重重。

    凉州铁骑,横扫战场!

    幽州军节节溃败,只因并州和凉州都非其主战场,而今长安消息一日比一日差……漠狄军撤退,幽州军开始考虑投降了。

    --

    花了两年精力,让漠狄王族信任自己的丁野,在操办过不勒将军长子的婚事后,又牵着骆驼、羊羔、宝马来到了战场上,做起了军粮生意。

    丁野为漠狄军带来的粮食,辗转从西域运来,西域的粮食又产自凉州……辗转一番后,漠狄军吃上了和凉州人差不多的颗粒饱满的粮食。

    漠狄军愿意和丁野做生意。

    丁野凭着自己的厚脸皮,在军中捞到了每天给大王的军马喂粮草的好活计。束远得手的消息传来后,那一日的清晨,木措拔营要回返王都。

    丁野在军中待了两个月,最后一天,他才在马料里下了药。

    按照原霁和束远的建议,丁野随军拔营,半途上就带着自己的伙计偷偷逃跑。他们玩命地逃向西域,头也不回。不管身后兵会不会追来,丁野都不会停下一步。

    丁野的人逃走了,并未引起木措的注意。漠狄人战场上骁勇,战场外,却也有不少奸猾之人。如丁野这样的老油条,在木措看来,这种人早跟着大魏人学坏了。若非对方运来的粮食确实比木措备下的好,木措绝不会用这样的人。

    木措如今最关心的,就是王都中的“噬魂花”如何了。

    傍晚的时候,木措座下的马上吐下泻。木措下马,让其他部下先行,他换了一匹马。中途,当第二匹马再次吐泻后,木措下了马,握紧弯刀,意识到了危险。

    他和十几个部下背对背立在凛夜树林间,草木簌簌声,幽幽若鬼泣。木措忽有所感地抬头,看到稀疏的树木高耸枝头,有两道人影立在那里。木措认不得另一个人,但是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光落在其中一人身上。

    斗篷被风吹开,那人的面容露了出来。

    木措手中刀当即握紧:“原霁!”

    他全身肌肉绷起,全身心地开始探查四周情况:原霁没死!是否还有别的人藏在树林中。

    原霁抽出了刀,雪白的光照耀他幽暗的眼睛。明月树林间,清光冷彻,他从高处昂然跳下,向木措杀去:“你早该知道,我与你见面的第一刻,你便将死于我刀下——”

    木措丝毫不怯,他身后的将士们迎上时,被束远掠下阻拦。木措的刀,直直指着的人,一直是原霁。寒夜中的战斗,将二人多年的宿仇点燃,冷光照着二人的眼,木措冷笑,用大魏话说道:

    “狼崽子!是你将死于我刀下!”

    --

    三月之夜,关幼萱伏身趴在靠着窗的案头上,窗子被“十步”啄开,一阵风起,案上的宣纸轻轻被风吹落。

    “十步”正要跳入屋中,被束翼的手攒住,抱在了怀里。

    束翼低声:“嘘,不要吵醒夫人。你想去哪里?”

    “十步”自由自在,自从原霁不在后,“十步”没有了主人,整日和“不留行”玩耍。再加上战局没那么严重,“十步”吸食了“噬魂花”后虚弱了一段时间,束翼就放它四处玩了。

    这一日的晚上,束翼已经一整日没有见到这只鹰。这只鹰半夜偷偷摸摸溜进来,被束翼握住了尖喙。

    这只蠢鹰,主人都死了,它还整天玩得没有烦恼,能吃能喝。

    束翼打从心里羡慕这只鹰的没心没肺。

    束翼本心不在焉地抚摸着它,要带它去喂食。他摸到了手中的黏腻,缓缓摊开手:“血……十步,你去哪里了?战场上不能乱去你知不知道!”

    不。

    束翼停下脚步。

    他日日随夫人去战场,他没有见到“十步”。那“十步”还能去哪里玩……束翼心中猛地一个凛然疾跳——

    还有谁会带“十步”玩!

    还有谁会让“十步”整日失踪!

    是不是……七郎还活着?!

    --

    暗夜中,束翼跟随着“十步”从原府冲出,他在凛风中奔跑,他呼啸一声召唤马匹……他心口那沉寂已久的心脏重新滚滚跳起,眼中被热泪盈满!

    是否是他!

    是否是七郎回归!

    山林、高川、草原、大漠……“十步”在天空中盘旋飞翔,无拘无束。

    在漠狄的深林中,刀柄被血染红,丛林中的十余具尸体中,原霁手撑着刀,和束远相扶着,两人却仍相继地倒在血泊中,喘着气。原霁躺在地上,看着天上星辰。

    他笑一声:“好亮的光。”

    --

    凉州战场在原让回来后,赢得了胜利。

    幽州军认输,漠狄军住帅离开,漠狄军后退。凉州军没有空对漠狄军乘胜追击,他们要先应对幽州军的投降,和来自长安的信件。

    长安的梁王被朝臣们绑了,太后在宫中自尽。朝臣门希望凉州的小太子回归,主持这些事。

    那些琐事先不提,原让回来,关幼萱还是很高兴的。天亮的时候,关幼萱带着原让去玉廷山下的那座山岚上,带原让见一见那些在战争中死去的人。

    关幼萱和原让立在一处墓碑上,关幼萱手指颤颤地抚摸那碑,原让目中哀色连连,二人静立不语。

    关幼萱轻声:“对不起二哥,我没找到他的尸骨,是我回来得晚了。我若是早早将解药带回来……”

    两声此起彼伏的鹰鸣,在二人头顶响彻。

    “不留行”乖乖地站在树梢头,“十步”与“十杀”碰面,第一反应都是先去啄对方。“不留行”有些瑟瑟,往树叶里躲得更远些。“十杀”几次在空中飞纵,都被“十步”拦下。

    关幼萱和原让的满腔悲戚,被头顶两只打架的蠢鹰打断。

    原让半晌道:“十杀一直和十步喜欢打架……以前喂养的时候,都不让它们两个在一起的。”

    关幼萱也觉得尴尬,觉得好歹喂了“十步”这么久,怎能二哥才露面,“十步”就这么不给面子。关幼萱唤一声:“十步,回来!”

    “十步”没有听她的话,它向上更高地窜了一截,飞去了云层中,“十杀”紧追在后。两只打架的鹰再次从云层中俯冲而下,而不再打架,它们飞向一个方向。

    关幼萱深觉“十步”丢脸。

    她跳脚:“十步,回来——”

    “十步”飞得极快,如流线一般。更让关幼萱尴尬的是,“十步”将原二郎的“十杀”拐走了。原让安抚关幼萱说没事,关幼萱已经提裙,向鹰的方向追去。

    原让自然不能放她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