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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节

      说话间,关幼萱感到肩头一热。她抬起脸,见原霁将他的黑色外袍脱了下来,罩在了她身上。他上身便只剩下白色的里衫,洁白如月。男子外袍已被内力烘干,搭在关幼萱肩上,关幼萱一瞬间就不觉得冷了。

    她笑眯眯:“夫君真好。”

    原霁:“是让你以后不要穿这样的衣服给男人看,知道么?”

    关幼萱:“哦。”

    原霁撇过脸。

    他目光去找自己那躲在沙丘后放养的马,口上道:“私下穿给我看是可以的。”

    没有听到关幼萱的回答,原霁脸一热,颇有些恼羞成怒地回头瞪她,见她正弯眸笑望自己。关幼萱偏脸问:“是因为夫君有特权么?”

    原霁:“……对!”

    关幼萱便笑起来,伸手来拉他的手。原霁之后又扶着她上马,关幼萱坐上马背,想拉原霁一同上来时,原霁手却向后一背。原霁说:“我的马饿了一天了,驮不了两个人。我牵马带你回去就好。”

    关幼萱:“夫君对马真好。”

    她又想起一事,趴在马背上,急急忙忙地告诉原霁:“夫君,十步一定会平安的。我离开军营的时候,那个医术最厉害的爷爷去给‘十步’看伤了,‘十步’一定逢凶化吉。”

    原霁:“没关系。”

    他淡漠而阴鸷:“反正我会让漠狄人为此偿命的。”

    --

    月光清寒,沙路悠远。

    原霁牵着马,带着马背上的关幼萱,走在回军营的路上。天地清寂,大漠茫茫,空旷得只剩下他二人,让人生出对彼此的无端亲昵感。关幼萱骑在马背上盯着少年修长的背影看,心中奇怪军人们为何不让自己来,说原霁这时候脾气很臭呢?

    夫君脾气挺好的呀。

    原霁边走路,边与关幼萱说起战事。原霁:“我追那些人一直到了大荒草原,大荒草原的北部营果然全军覆没,已经没了。再往北,漠狄人逃向北上的可丹部。可丹部不属于大魏国土,我进入可丹部后,漠狄人窜入草原,就不好找了。”

    他冷笑:“可丹部很可能背弃了大魏,投靠了漠狄。以为靠着漠狄就能发家,做梦!老子……我迟早收拾他们。”

    关幼萱声音柔软地与他说起自己这边的后方战场:“那些漠狄人一直逗弄骚扰我们,幸好赵大哥帮我……赵大哥还受伤了,我心里很过意不去。”

    原霁:“哦。”

    看他没有表示,关幼萱伏在马背上,伸手拽一拽缰绳。原霁回头,关幼萱对他笑:“夫君,你回头应该感谢赵大哥他们的。还有李大哥在玉廷关也受了伤,他心里不好受,你多陪陪他嘛。”

    原霁盯她片刻,问:“那你呢?”

    关幼萱:“啊?”

    原霁:“凉州的女郎们,不好管吧?她们昨夜都不听你的话吧?”

    关幼萱哼一声,鼓了下腮帮,坐直身子。一会儿,她手指抠着马背坐垫上的皮革,烦恼地说:“其实这些都不难,时间长了,我一定有法子的。可是夫君,我有一件事办不到――我好讨厌我的声音呀。”

    原霁听她撒娇,心中的酥麻感,就如过电般,一路流到自己的指尖。他这般爱她的声音,听她说不喜,原霁颇为震惊:“为什么?”

    关幼萱蹙眉:“因为我的声调太软了,含糊不清的,一点都不像你们那样爽利。我听你们说话的声音,都很响亮,一嗓子就让所有人都能听到……可是我就不行。我的口音就是那样,不像其他凉州女郎那般有力道……大家不听我的,也正常。”

    关幼萱异想天开:“我想学你们的说话声音。我可以学会么?”

    原霁沉默许久。

    风沙在大漠上拂来,轻飘飘如纱,又在天地间荡起飓风。漠上留下一人一马的脚印,又很快被身后的风沙盖住。

    原霁牵着缰绳,眺望远方戈壁残垣。立在月明下,他缓缓说:“不用学。”

    关幼萱呆呆低头,看向他在风沙下飞扬的黑白色相间的英气武袍。

    小七郎的面孔背对着关幼萱,掩在沙丘的阴影下,重重看不清。

    他说:“我喜欢。你的声音和凉州其他女郎都不一样,只要听到你的声音,不管我身在何处,都能回头找到你。你信不信?”

    原霁扭头看关幼萱,马背上的少女俯望他。一会儿,关幼萱露出笑:“信!”

    原霁便也跟着笑起来。

    --

    因为漠狄人的突袭,大家在这里待的时间并不久,匆匆返回武威郡。接下来数日,原霁见天不沾家,他在军营中翻旧账,带着他的人查漠狄人怎么敢突袭武威,这个计划是怎么发生的。

    十天后,原让疲惫地返回武威,代表着这一次的大战,凉州依然守住了。漠狄军为此损失不在少数,接下来的夏日,漠狄的军力不足,不会像春日那般勇猛进攻。按照原让对漠狄人的了解,这一年的大战,应该差不多了。

    原让坐在厅前喝茶,听人汇报这些天的事。军人退下后,原七郎立在堂下,向原让汇报自己这些天做的事。镜湖之胜是原霁的功劳,之后的后勤辎重等繁琐事情也是原霁在帮忙……

    因原七郎没有调兵权,他便只能做这些边边角角的事。

    原让端详着立在院中老栗子树下的红衣少年郎。夺目的旁的郎君压不住的艳色,原霁却能压住。这个少年稳稳地立在这里,面孔俊朗神色倔强。在原让眼中,原霁的形象,与幼时的他相重合。

    不管过多少年,小七郎那打不服的眼神,从来没变过。

    原霁强硬无比地向原让表决心:“……所以我的意思是,我们应该主动出兵!二哥,你让我上战场吧,让我当将军吧!我可以立军令状,我要是输了,我就再不提上战场的事,乖乖地混在后勤里押送粮草好不好?”

    原让听着原霁的喋喋不休,脑中则回想起自己当初带原霁回凉州的时候。

    原家儿郎们都在打仗,只有原让这样的文人清闲,走了长安一趟。原让当时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见金夫人那般恨三叔,他心软,便答应夫人带走小七郎,亲自照顾。

    金夫人颤声:“二郎,你答应我,好好照顾小七,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将小七交给他父亲。

    “你们不要荒废了小七的天赋。”

    这些年,原让的兄弟们相继过世,原让的婚姻也不断被误。原让认为自己一事无成,他唯一的成功,也许就是养大了小七――

    他亲手养大这头狼崽子,训练这头狼崽子。

    凉州军不可能在原让手中兴盛,可是原让知道谁才是凉州最好的主人。

    他苦苦地磨炼小七郎,藏起小七郎不让漠狄人知道……他怕凉州的苦心被辜负,怕小七郎还没有成为狼王,就如三叔当年一般,被漠狄人毁掉一生。

    而今,藏不住了。

    原霁的才能太过夺目,漠狄人警惕原淮野的儿子,经过青萍马场和镜湖之战后,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任原霁不管。原霁上不上战场,漠狄人都会盯着原霁。

    狼只有在真正的战场上才能发挥力量,在庭院关得再久,一头真正的狼,绝不会被驯服成听话的狗。

    如今,已经到了让原霁上战场的时候……他再也关不住原霁了。

    原霁的声音在耳边不停:“二哥,二哥!”

    原让心中已有了主意,口上却问他:“针对这一次漠狄人的挑衅,你有什么想法?”

    原霁以为二哥是像之前每一次那样,问他意见,再教训他。原霁却每一次都积极地表达自己的看法:“这次很明显,他们在玉廷关开启战场,在玉廷关打得那么厉害,就是为了掩护那批几百人的精英,偷偷从大荒草原进攻北部营,偷袭武威。

    “那批精英确实很厉害,他们算准了我们的布兵,知道西北营去支援玉廷关,北部营孤立无援,正是南下的最好时机。他们换上了铁甲……二哥,我建议咱们打回去!”

    原让:“朝廷的粮草是有份额的,你去挑衅可丹部,朝廷不会同意。”

    原霁挑眉:那就让可丹部挑衅我们,我们是被迫应敌!还有二哥,我想我们也建一只精英队,漠狄人穿上铁甲针对我们,我们就褪掉铁甲学他们的优点,我们的精英队要全部轻骑,我都想好了选谁进来……”

    他说了许多,原让沉默听着。

    说完后,原霁向后退了一步,深吸口气,警惕地看着原让。

    原让忍不住笑:“这是怎么了?”

    原霁昂首:“我知道我每次做什么,二哥都要揍我。我这次肯定又犯了不少错……你罚吧。”

    原让好脾气:“我罚你,你就能改掉么?我罚了你这么多年,有一点用么?”

    原霁不可置信:“我改了好多啊!你让我不要逗小女郎,我都听话了的。”

    原让没好气:“你只有这种无所谓的小事才听话。”

    原霁说:“那我反正就是想上战场。我已经知生死了……你就给我个将军呗。赵江河和李泗都是将军,我的兄弟们好多都能上战场了,只有我不是,只有我不能。我特别没面子。”

    原让垂目,说:“行了,上战场的事再说。咱们先罚你吧。”

    原霁面孔冷峻,等着四面八方扑来军人们对付他。但是这一次,栗子树叶簌簌作响,院中清清静静。原霁不解半晌,仰头看到坐在厅中的二哥对他笑:“你都成家了,总是打你,对你不好。这样吧,我们这一次换一种惩罚方式。”

    原让手中拿着一卷书册,抬手一掷,院中的少年张臂一接,轻而易举地接到书卷。原霁嘟囔着“这是什么”,原让答:“此书分上下卷。上卷是你父亲当年经过的战事,随军官员叙述。上卷是你父亲写的兵书。三叔曾想写一本兵书留给后人,可惜他后来无法上战场了,此兵书便只有一半残卷。”

    原让顿一下:“也许三叔脑子里还有一些残卷。但是三叔离开凉州战场太久,也许只有你问他,他才会告诉你。”

    原霁的脸瞬间拉黑。

    他语气硬邦邦:“给我这个干什么?我不看。他打仗怎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会问他的。”

    原让漫声:“这次给你的惩罚,就是你待在这里,好好将这本书看完,再摘抄一遍。什么时候抄完了,你再离开这里。”

    原霁:“不!”

    他仰望原让,语气变得肃冷:“我不关心他的任何东西,任何事情。你让人打我吧,关我吧。我反正不会看这些,更不可能抄。”

    他的桀骜态度,终于惹火了原让。原让甩袖起身,盯着下面的弟弟,冷声:“原霁,你知道这一次漠狄人,是针对你么?”

    原霁:“我知道。”

    原让:“你知道他们为什么针对你么?因为你在青萍马场上打的那一仗?不要开玩笑了。多少少年将军光华璀璨,但很快会在战场上黯下光芒。我掌管凉州军的这十来年,不知道见过多少少年英杰悄无声息地在战场上消沉下去。

    “老漠狄王打了一辈子仗,他看到过的只会比我更多。既然如此,他为何还那般针对你?你不过十七岁!你都还没有真正上战场!难道他真的怕你么?”

    原霁脸色难看,抿起唇。

    原让毫不留情:“他怕的不是你,怕的是你讨厌的你父亲,我三叔。你只是三叔的儿子,就让漠狄王这般惧怕……你可以想象当年三叔留给漠狄人的阴影有多大么?漠狄王自称自己是靠着十八年前那一战,打断了凉州人的脊骨,让凉州军一蹶不振……可是为了那一战,他算计了多少!你可清楚!

    “你恨你阿父。但是让你被漠狄王如此惧怕的人,正是你阿父留给你的光。你厌恶他,就要超越他。你想超越他,你起码应该了解了解你阿父到底是怎样一个军事天才……

    “他不仅是对你母亲残忍的人,他还曾是凉州的军神,凉州的信仰。他的过去,你不应该了解么?

    “你给我留在这里,好好抄书!”

    --

    原让负手离席,束远跟随。束远看看天色:“最近夜里冷啊。”

    原让没吭气。

    走了半道,原让折回去,对那站在庭院中发呆的少年喝道:“进书房去抄书。”

    原霁抬头。

    他道:“不。我就在这里。”

    原让被他气笑,这次真转身走,不管他了。束远在后狠狠瞪原霁一眼,去追原让:“二郎,小七郎就这个脾气,又不是第一天了……要不我们找萱萱吧,让萱萱劝劝他。毕竟新婚夫妻……”

    ☆、第 3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