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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节

      “我不要!”

    “姜……咳……!”

    他陡然僵硬了。

    他感觉到温热的、湿润的液体,在他胸前缓缓淌下。

    “阿沐……阿沐?!”

    他惊慌起来,去拉她,却只觉得她在自己怀里一歪。他再低头,只看见她面容青白、呼吸急促,唇边挂着发黑的血液。

    她却犹在盯着他。

    “姜月章,你答应我……”她死死拽住他的衣襟,眼里也带了泪,“这是我好不容易带出来的人,是未来的希望,你要答应我,咳咳咳……你要……”

    不知不觉,他也落下泪来。

    他曾经以为那个飘雪的夜晚就是他一生最痛苦的时刻,后来又以为眼睁睁看“她”的尸体被毁去时,才是剜心刺骨的疼痛。

    现在他才明白,那种迅速的、毫不留情的死亡,竟然已经是仁慈。他起码能自己决定自己的下场,是不是?

    而不是像现在……

    “好。”他听见自己麻木的声音,他竟然还笑了一声,“我答应你。我好好吃药,好好活下去,好好……当一个好皇帝。”

    ……而不是像现在。

    她盯了他片刻,而后微微笑起来,轻声说:“姜月章,你真好。我过去常常觉得你对我很坏……但其实,撇开所有那些细节,你对我真的很好。”

    他垂下头,吻了吻她唇边的血迹。在这一刹那,他心中涌起一个有些冷漠的愿望:如果她身上的毒能通过这点血传给他,那就好了。

    但这并没有发生。他仍然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这颗心脏,顽强得让他愤怒。

    “阿沐,你还有什么要求,我全都答应。我……我现在只有一个心愿,你能不能答应我?”

    他轻轻地、小心翼翼地说:“至少今天晚上,你能不能活下去?”

    她怔了怔,笑了:“好。这只是看着严重些,不会立刻如何的。”

    他有点放心,也略略一笑,又问:“明天晚上呢?”

    “应该也可以。”

    “后天晚上?”

    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过分贪心。

    她眼睛弯起来,像被逗笑了,开口时却是有些哽咽:“姜月章,我并没有故意想丢下你。其实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努力活下去,每一天,每一天……我会努力等下一次见到你的那一天到来……”

    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但即便如此,剩下的时间,他们也无法一直在一起。

    一个好的皇帝,在安抚好边疆战士之后,就要回到昭阳城,去处理堆积的政务,去关心边塞以外的地方。

    而一个好的崆峒派掌门,也不会丢下自己的门人。她要关心他们,要看着他们,要思考门派的未来走向何方。

    所以,他们都只能等而已。

    在她活着的时候,等下一次见面的时机;在她死了之后,他就一个人去等最终时刻的到来。

    她等的时间并不长,但他等待的时间,却无疑会漫长许多。

    即便如此……

    “阿沐,我想同你成亲。”

    他搂着她,望着星斗陈列的苍穹,像个突发奇想的傻子。

    她笑起来,低声说:“姜月章,你怎么突然变笨了?十一年前,你不就已经是我的夫君了么?”

    他怔了怔,恍然道:“这样么?”

    “……是这样啊。”他又叹气说道,“我好像浪费了很多时间,想想有些可惜。”

    只有开头和结尾是纯粹的、专注的喜悦,其他的辰光却都浪费了。

    所以这十一年显得太短,像露水消失的一瞬,忽然就没有了。

    *

    大齐八年,崆峒派与大齐朝廷签订合作条约。这是历史上第一个门派与王朝之间签订的协议。

    其后五年,崆峒派的弟子活跃于大齐境内各处,为人们带去了各式各样的器具,包括新的种子、农具。

    在此期间,他们也为大齐抗击北胡而做出了极大的贡献。有了他们发明的器械,大齐将北胡赶出了骊山以北的北穹草原,又一路往西,将他们驱赶到了苏兰山脉以西。

    没有人知道,崆峒派的第一任掌门是何时去世的,因为崆峒派一直拒绝承认他们的掌门去世。他们总说,崆峒派存在一天,掌门就活着一天。

    但史书记载,大齐九年,齐皇曾生了一场重病。

    大齐十六年,齐皇在第六次巡行途中突然病逝,这让当时的朝廷陷入了突如其来的混乱。

    在权力争斗过程中,原本定好的太子被暗杀,匆匆被推举上位的新皇,却是个昏庸无道、任人唯亲的昏君。

    大齐二十一年,国内处处揭竿起义。

    五年后,曾经强盛一时的王朝被攻陷了首府。

    起义军建立了一个新的王朝,名为“陈”,但是,由于崆峒派的技术流入民间,使得各地权贵都积蓄了不小的力量。

    这导致新的中央王朝根本无力镇压四方。

    很快,陈朝也被推翻了。

    天下再次陷入分裂的局势,长达百年。

    这百年里,曾经活跃一时的崆峒派,也因为理念不合,而分裂为好几派。

    他们有的依附于一方豪强,试图辅佐建立一个新的统一王朝;有的专注于研究技术,去帮助民间的百姓;有的躲在山林里,不问世事,后来形成了新的隐世门派。

    因为战乱、动荡,许多曾经的技术都失传了。

    但种子、农具,一些基础的药方,仍然顽强地流传下来,并被后人不断改良,焕发着新的生命力。

    百年中,虽然没有建立一个统一的王朝,各地却形成了世家,也不断建立了地方上的小朝廷。

    由于中原的混战,曾被驱赶出去的北胡,多年后卷土重来,侵入北方。北方部分世家南渡,加入了南方的世家联盟,而北方则经历着艰难的民族融合。

    大齐覆灭一百五十年后,北方建立了一个名为“北齐”的朝廷,统御各大世家。

    南方则形成了庄园经济,世家力量强横,所建立的南朝只是一个政治联盟,真正做出决策的,是各大世家。

    南北对峙局面,就此形成。

    另一方面,南方的女修更加活跃,政治上也出现了不少女性官员、领导者。

    而北方依旧维持着古板的重男轻女思维,北齐朝廷与北方世家,都维持着嫡长子传承的习惯。

    世俗局面之外,也隐隐形成了独立的修真界。无心政治的修士们自成一派,一心修炼,不理俗世。

    不过修炼是要钱的。所以很多有名的修士,也是世家子出身。

    这时候,北方出名的修士里,就包括了姜家的幼子,剑修姜沐云,小名阿沐。

    姜沐云活了二十年,最大的烦恼是――

    她的兄长,是个“弟”控。

    第56章 天子:既寿永昌

    那段时间, 姜月章最期待的就是每个月收信的时刻。

    阿沐给了他一只机关小鸟,蓄满灵力之后,可以即时创造出许多看不见的、微小的传送法阵, 从而将信由一方传递给另一方。

    她解释说:“这是昆仑派传下的秘术,是从上古大祭司使用的术法改良而来。传说大祭司能凭借星空的定位, 就实现千万里的传送, 现在人们的力量已经不足以这样做。但有这机关秘术, 还是能设法用一用。”

    他听了后,每当回想起这一点, 心中总不免遗憾:若他也有上古大祭司那样的实力, 无论多远的地方都能随心而动,那他一定天天都去找她。

    然而, 在这天神远去的世界里, 能拥有这样一只并不完美的机关小鸟, 已是足够的幸运。

    每个月,从第一个子夜来临之时起, 他就会时不时去看看案头。

    英华宫后方寝殿, 最靠近床榻的案头上,那只机关小鸟就停留在角落,光滑的、尖尖的木头嘴对着窗外, 两只圆溜溜的小眼睛也盯着外头,像一个呆呆的盼望。

    通常在五号或者六号, 小鸟会在某个时刻突然张开嘴,吐出一封信,还有一些别的什么零碎玩意儿。有时是彩色的石头、羽毛, 有时是她抄录的民间诗歌,有时是她亲手画的、线条稚拙的画, 有时是她亲手制作的小东西,比如一只精巧的水车模型。

    她会在信里告诉他,她最近跟着工部学了一些什么知识、做了一些什么玩具,或者她听四部的部首吵架、抢接下来的预算资金,听得直打瞌睡,还是被属下拉了一把,才没在大庭广众下栽跟头。

    他常常会看得笑出声。她的信就像她本人一样妙趣横生,带着股讨人喜欢的促狭劲儿,有时抱怨,那也是懒洋洋的、不认真的抱怨,只让人心生爱怜,想要将她搂进怀里,好言劝慰一番,叫她不要如此辛苦。

    但他只有轻飘飘的信纸。

    他就将这信翻来覆去地、一遍又一遍地看。他喜欢在阳光正好时读她的信,让金色的暖光将信纸也变得温暖,这会让他觉得亲切,令他想起她的手指如何温暖,还有她笑起来时如何像一只淘气又暖洋洋的、火红的小狐狸。

    她的信里,总是一开始杂七杂八地说很多自己的事,像是在竭力让他看清她的生活状况。信里还会夹杂一片秋天的枫叶,或者春夏盛开的、被压扁了的干花。冬天没什么可以寄的,她就用白纸画一个裹着披风的小人,小人缩着脖子、眯着眼睛,对他一个劲地笑。

    接着,她会问他很多问题。

    她问他最近好不好,可曾好好用餐、好好吃药,最近睡得好不好,天凉了有没有加衣,天热了有没有太贪凉。

    他很爱看这部分的内容。

    他会托着下巴,盯着那大段的文字反复看,一会儿想她真是有好多的问题可以问,一会儿又有点刻薄、有点任性地评价她,觉得她真是絮絮叨叨的,要是她回来当皇后,说不定是齐国历史上最能絮叨的皇后。

    他觉得自己挺坏的,明明那么喜爱她,还是要嫌弃她嗦。

    但有一次,伺候他的人端来晚餐,打断了他的独自沉思。

    “陛下,”尚食令轻言细语,笑容里是恰到好处的、挑不出错的恭敬,“每次陛下望着裴大人的书信,总是十分高兴,叫奴婢们看了也十分欣慰。”

    高兴?

    等尚食令带着人退下,他自己往铜镜里一看,才发现,原来即便是铜镜里模糊的倒影,他脸上的笑也不容忽视。

    简直笑得像个刚定亲的傻小子。

    他摸了摸唇角,一时有点懊恼:这成什么样子?要是叫阿沐瞧见,一定又要好好嘲笑他一番,指不定还要说出什么调皮的话。

    可这么想着想着,他就又笑起来。

    当他去细致地描摹她的样貌、举止,哪怕只是虚假的想象,他也乐在其中,永远不会厌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