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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节

      说完,她拉着钟夫人,走到了偏僻些的角落。二人低声说了一会儿话。

    姜月章被她扔在原地,又见她转了个角,特意不叫别人看见她们,心中莫名有些不快。

    血煞在他影子里涌动。他沉着脸,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终究手指一动;一点血煞分出,顺着他的手势,往那头去了。

    他略闭上眼,感知那头的情况。

    忽然,他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这小骗子竟然……”

    过了一会儿,裴沐独自回来了。

    她快步走来,故意板着脸:“姜公子,你怎么偷窥我们?”

    姜月章不答,只盯着她:“小骗子,你将身上的钱财……全都给那妇人了?”

    “我还留了一些。”裴沐不在意道,“反正买东西你出钱。大不了,我少买一些……”

    姜月章打断她:“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不是很贪财么,”姜月章探究地看着她,“为什么那妇人一说什么慈幼馆,你就将钱财都给了出去?莫不是小骗子也被人骗了?”

    裴沐立即不高兴了。

    “不许你这样说钟夫人。”她说,“她人很好。以前在沮河时,她便收养了许多无依无靠的孩子,他们之中还有因为打仗而少了手脚的……钟夫人从不嫌弃他们,总是温柔和善地对他们。可她人再好,孩子那么多,她一个人能如何?我平时在外面,看顾不了他们,尽力多挣些钱财,有何不可?”

    姜月章怔住了:“你……你要钱财,是为了他们?”

    裴沐顿了顿,扭头打哈哈:“说什么胡话,当然是为了我自己。谁不喜欢钱?只是……偶尔给给,偶尔!”

    可你分明将大部分财物都给出去了――姜月章想这么说。他通过血煞看见,这小骗子将之前从他这里得到的宝物、从罗家那里得到的财物,全都给了那钟夫人。

    他垂眸不言。像是不知该说什么,也像明白其实没什么好说。

    半晌,他才低声道:“你这小骗子……”

    裴沐却已经晃到另一个摊位上了。

    那里摆着一些烧制的陶器,还有一些小小的动物摆件。陶器烧得远远称不上精致,却细心地上了颜色,造型也扑拙可爱。

    裴沐捧起两只陶制的小猪,一只是蓝色的,一只是红色的。小猪都有憨厚的鼻子、又小又精明的眼睛,两根獠牙歪歪扭扭,没有半点杀伤力。

    “姜公子,你喜欢蓝的,还是红的?”她问。

    姜月章慢了一会儿,才说:“我不……”

    裴沐扭头对摊主说:“两只我都要,他付钱。”

    他无奈,只得走过去,艰难地腾出一只手给了钱。他真是不明白,这粗制滥造的陶猪,有什么可值得买的?

    却见她已经捧了一只蓝的递到他面前。

    “给你。蓝的给你,红的给我。这是一对呢。”

    姜月章的动作停顿了片刻。

    他抬起眼,见她笑意盈盈,如将所有春夏颜色,都绘在她眉眼之上。

    “至少在剩下的这些天里,你就留着这个吧。”这小骗子笑得可爱极了,说话的声音也很甜。

    他接过陶猪,握在掌心。

    “……好。”

    第33章 露水情缘

    裴沐觉得, 姜月章似乎变得平和了一些。

    虽说依旧是一副苍白阴冷的模样,再俊美的轮廓也掩不去一身戾气,大部分时候也还是冷冰冰的、不大说话……

    但是, 他的确要平和一些了。

    一连七日,他们白天在春平城中漫无目的地闲逛, 晚上则随便挑一个地方休息。有时是街道转角, 有时是别人家的屋顶, 还有一天去了城墙边上。

    原本,裴沐不是很乐意有床不睡、非要露宿, 但是, 当每天夜里星空升起,姜月章会用术法唤醒木头、草藤、砖石, 做出临时的庇身之所。

    他会坐在门口闭目养神, 背对她, 淡淡说一句:“你睡吧。”

    莫名地,裴沐就也不是那么不乐意了。她会蜷缩在不那么舒服, 却一定干净安全的“床”上, 透过缝隙去看外面的景象。她看风吹动叶子零落,看外头的兵士走来走去,盔甲还算光鲜, 可靴子已经磨得卷了边。

    她会渐渐闭上眼,慢慢睡着。

    这是夜晚。

    在白天, 姜月章有时会消失一段时间。

    裴沐也懒得去问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她认为自己没必要关心到那个程度,反正他这几日约莫是在等谁,消失的时候也该是一个人去做什么布置。神神秘秘, 多半不是好事。

    她自己一个人逛市集,有时去给别人帮帮忙、赚点小钱, 也很自在。

    之前买的那一对陶猪,她拿了红的那一个,又用丝线将小红猪串起来,挂在腰上。当她在街上一晃一晃地走来走去,小红猪也就在她腰间一晃一晃;一人一猪,都很悠闲。

    到了第七天,姜月章直接消失了大半天。

    裴沐只在早上见他匆匆而去,之后一直到正午时分,也没见着人。

    春平城里开的有花,红的白的,都披着暑热,在明艳的阳光下摇晃,投下的影子也显得有气无力。

    做活儿的脚夫就坐在树荫下,肩上搭着块烂布头,边上放着缺了口的混浊水碗,互相闲聊、吹牛。他们穿着不晓得补了多少次的烂草鞋,但这已经算很不错的衣着了。

    裴沐从一边经过时,他们就同她打招呼:

    “裴小公子来逛街了?”

    “还是来做活儿?”

    “小公子皮白肉嫩的,可别给这日头晒熟喽!”

    他们就一齐哄笑起来。

    这笑话多少有些粗俗,但市井民间常常就是靠这点儿粗俗的笑意,才能有滋有味地过下去。

    裴沐很明白这一点,便也笑眯眯地、和和气气地回道:“几位吃了吗?”

    男人们此起彼伏地答道:“吃了吃了。裴小公子吃了吗?”

    “吃了吃了。”

    通常而言,这就是一段十分完整的、让双方都很满意的寒暄了。

    但这一天,偏偏还让他们碰上了一件事。

    ――砰!

    一道人影横飞出来,重重砸在地上!

    路边装果子、蘑菇、杂货的藤萝框被掀翻了,连带还翻起无数尘土;在正午的阳光下,它们弥漫如无数小飞虫。

    “啊……!”

    有人短促地尖叫了几声,很快就被身边的人捂住嘴。

    人们友好互助,彼此按住,退后不少,却又都屏息凝神地观望事态发展。

    春平城和乐二十年,治安向来为人称道,是以本地居民们不大有“不能惹事、不能惹麻烦”的心理,反而暗地里对那些刺客、剑客吵闹的传奇轶闻,颇为向往。

    呛人尘烟中,被打飞出来的那道人影动弹几下,挣扎着爬起,又因为不间断的咳嗽而显得更加虚弱和狼狈。

    原来这是个腰上带刀的壮汉。

    “呜咳……!”壮汉咳出血丝,高大的身体也有些摇晃。

    尽管如此,从他的体型、运气来看,他其实说得上是一位很不错的修士,战力大约能与本国军队里的小队长持平。

    可就是这样一位修士,现在却如此狼狈。

    裴沐好奇地问:“那是谁啊?”

    边上脚夫眯了眼去看,半晌嘟哝道:“有些眼熟……好像,是罗家的哪个门客罢?”

    “罗家?”裴沐敏感起来。

    恰在这时,一道矮小的身影飓风般冲出来,一直奔到壮汉身边。

    “丁先生!丁先生你没事吧……可恨!”小姑娘急急去扶壮汉,又愤怒回头,痛斥道,“三哥,你太过分!”

    那小姑娘竟是罗沐灵。

    裴沐身形一动,正想上前,却又站住。她按下心神,静观事态发展。

    “我过分?”

    一道男女莫辨、略显尖利的声音响起。旋即,就见一名男子从一旁施施然走出,身旁还带着两名身量颇高、孔武有力的修士。

    这男子穿着绣工精细的红色衣袍,衣摆上用五彩的飞鸟绒羽细细点缀出复杂华丽的图案;他一头黑发披散着,乌黑亮丽,光泽艳艳,显见平时的精心保养。

    至于那张面容,虽然颇有些可以挑剔的瑕疵,但其皮肤之柔白、眉眼修饰之精致,还有那端庄的淡色胭脂与口脂,已经足以令人望而生敬,暗中感慨――这可真是个精细的大家公子。

    虽为男人,却比世上大多数女人都更精致,举止也更款款……这便是罗沐灵的三哥。

    当今世界,因战乱才过不久,大多数国家仍崇尚武艺、法术,认为男子强壮才是美,但在偏安一隅的虞国春平城、千阳城,却是养成了大家公子争奇斗艳、以精巧柔弱为美的风尚。

    裴沐虽然早已知道这一点,但乍一瞧见这比孔雀开屏还招摇的男子,仍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挑剔地想:这个男人比她自己还娘娘腔,实在是不行啊。

    想归想,看归看。

    那罗家三哥自认为艳光慑住了全场,面上不由得意,对待罗沐灵也愈发颐指气使、尖声尖气:“小妹,你也不想想,凭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也敢来同我们争?现下放逐你,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你竟还敢挑衅于我?”

    “我念着手足之情,不与你计较,可你这门客的命……嘻嘻,我便不客气啦。”

    在华丽的遮阳伞盖下,罗家三哥用淡金色的绢扇遮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笑得愈发娇媚。

    裴沐看得不禁又打了个哆嗦。可看周围居民们的神情,似乎挺习以为常。

    前方路上,罗沐灵一张素面小脸红了又白,眼里已经有了泪意,却是满面倔强地不肯认输。

    “告诉过你……我没有什么宝物!”她喊道,“即便我有,你罗季郁当街抢幼妹之物,这般德性,传出去真是败坏罗家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