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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

    离开神木厅后,裴沐原本想下山,却被青龙祭司捉住,说她身为副祭司,务必要多多了解星渊堂的事务、了解扶桑部的情况,才能多多为大祭司分忧,多多为扶桑部和全人类的兴旺发达而做出贡献。

    谁想给大祭司分忧?这是“他的扶桑部”,他一个人累死得了。裴沐暗暗抱怨。

    可裴沐性格能屈能伸,应付得了刚猛的敌人,也对付得了虚伪的笑脸,却唯独对刻板的认真无可奈何。

    于是,她只能跟着青龙祭司,耐下性子,听他神情严肃地念念叨叨,还要不时点头并变换神情,不断回答:

    “果真?”

    “原来如此!”

    “真是了不起!”

    “我定然不会辜负大祭司期望。”

    至于星渊堂中那一堆堆的祭司姓氏名字……唉,有需要的时候再重新认识,也不迟。

    等裴沐好不容易,总算等到青龙祭司结束唠叨、挥手放行,竟然已接近日落时分。她回到神木厅,在大祭司毫无人气的注视下,板着脸梳理好神木的力量,就立即告退。

    大祭司没有阻拦,只闭目“嗯”了一声。

    裴沐飞快跑到星渊堂外。

    她站在冬季略显萧瑟的山头,望望已经快要消失的瑰丽晚霞,再摸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想一想自己领到的那点可怜巴巴的糜子、肉干……

    她决定,还是回子燕部用晚餐更好。

    此时,星渊堂中大部分祭司已经下山回家,与妻儿一起享用晚餐。星渊堂的规矩是六日一下山,今天正好是祭司们下山与家人团聚的日子。

    随便哪一个扶桑祭司,都比裴沐领到的用度更多。所谓祭司,原本就是部落中享有特权最多的存在。

    谁能想到堂堂大祭司……

    裴沐摇摇头,制止了自己心中泛起的好奇和敬佩。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赞成大祭司今天的做法。

    这样唯我独尊、冷漠残酷的性格,无论有再多让人怜惜的细节,都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带着这样的想法,裴沐召唤清风,转瞬下了山。

    子燕部的栖居地靠近烈山,是以她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当她溜到妫蝉的木屋附近时,正好听见一声兵刃相碰的脆响,还见到一簇精铁撞出的火花。

    “好——痛快!”

    妫蝉哈哈大笑,脸上满是快活的光。她手里拿着一柄崭新的木枪,枪头是寒光闪闪的精铁制成,系着她喜欢的彩色绒羽,很是威风好看。

    和她交手的是一名身姿挺拔的陌生青年。裴沐不认识他,却觉得眼熟,尤其是那身一看就很昂贵、很稀罕的铁质铠甲。

    她想了想,想起来了:这不就是今天早上,她在水镜中看见的扶桑军队首领?他当时还通过水镜向大祭司请示,而后砍下了战俘的头颅。

    这个人的名字,她记得是叫……

    “子燕首领本领高强,我很佩服!”青年手持长剑,也在大笑,注视妫蝉的眼神格外明亮,“今日就到这里为止,改天有空,姚森还想和子燕首领再分高下!”

    “叫那么疏远干什么?叫我妫蝉就好!我也直接叫你姚森,不叫你扶桑首领。”妫蝉豪爽地一摆手,扭头才见到裴沐,立时更是喜笑颜开,“阿沐,你总算回来了!”

    “副祭司?”名叫姚森的青年立即看来,神色端正不少。在残留的天光和熊熊燃烧的火光下,这张年轻的面容英俊又开朗,带着一股正气,叫人一见就心生好感。

    他自我介绍道:“我是姚森,扶桑部的首领。”

    裴沐略吃了一惊。虽然同样是部落首领,但扶桑首领和子燕首领的分量可不一样,就像她这个子燕祭司和扶桑大祭司也不可相提并论。

    她莫名看向好友,用目光询问:你什么时候和扶桑首领关系这么好?

    妫蝉接收到她的目光,立即大大咧咧地一拍胸脯:“阿沐勿要担心,姚森是好人,专程来给我们送铁剑,身手也好得很!”

    扶桑首领微笑不语。

    裴沐:……

    她的好友可能是个傻的。一看就知道,这位扶桑首领多半是借机会来探探子燕部的底细,还什么好人不好人?

    她无意戳穿好友的天真热情,只好暗叹一声,客气道:“多谢扶桑首领。”

    “副祭司怎么这么多礼?这一点倒是和大祭司一模一样。”姚森笑道,“既然子燕部已经并入扶桑部,直接叫我‘首领’便好。”

    裴沐一顿,也笑道:“首领说的是。”

    姚森点点头,又对妫蝉说:“那就不打扰了。妫蝉,我们下次再聚。”

    当他望着小花豹一般矫健快活的妫蝉时,他的眼神又变得十分明亮。

    “行!”妫蝉豪气冲天。

    姚森离开了。

    裴沐站在子燕部的聚居地中,目送扶桑首领离去。在沿路的火光照耀中,对方的铠甲摇晃碰撞,带出一丝凌厉的杀伐之气。

    她回过头,瞪了妫蝉一眼:“你少跟他打交道。”

    “啊?为何?”妫蝉无辜地望着她,试图争辩,“姚森是好人!”

    裴沐叹气说:“他有心计,你没有,这和是否好人没关系。”

    “我可看不出来。”妫蝉咕哝道,却仍是很痛快地点头,“但我都听阿沐的。”

    裴沐才放心一些。

    两人说说笑笑,互相交换今天的见闻。妫蝉一听说裴沐用度才那么一丁点,立即大呼小叫起来,忙着叫人去拿食物。

    子燕部其他人一听,自家好看又厉害的祭司竟然这样可怜?哪里得了!

    很快,人人都拿出粮食、菜蔬,甚至还有今天才捞上来的鲜鱼,还有子燕部传统的零食小点——果脯。

    三十多人全都走出木屋,围坐在篝火边,边笑边闹,一个劲让裴沐多吃点。

    裴沐吃饱喝足,嘴里还嚼着果脯,就懒洋洋靠在妫蝉肩上,像只眯眼打盹的大猫。

    其他人互相使个眼色,都露出暧昧的笑容。在他们眼中,漂亮的少年祭司和充满活力的女首领,原本就是天生的一对。

    不知不觉,其他人都离开了,火堆边只剩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裴沐就说起了今天早上的事。

    她略带撒娇地向好友抱怨:“……阿蝉你说,锤击致死是否太过?唉,我之前就担忧大祭司太薄情,现在一看果然如此。偏偏他威信十足,令行禁止,我很担心,万一今后是我们子燕部的人出事,那……”

    “锤击确实太残忍,可……”

    妫蝉迟疑片刻,却是神神秘秘地凑到裴沐耳边,压低声音说:“我觉得,大祭司大人那样做是有原因的。”

    “原因?”

    裴沐抬起头,微卷发丝垂落肩上,更像一只优雅矜持又有点多疑的大猫。她有些鄙夷地撇嘴:“管他什么原因,都不该有这样的暴行。”

    “阿沐,你总是这样心善。虽说残忍些,可毕竟是逃兵,杀便杀了。谁敢议论大祭司?”

    妫蝉摇摇头,说:“何况,我白天听旁人说,五年前扶桑部发生了内乱,有人和无怀部勾结,杀了扶桑部好些祭司,还差点伤及神木。当年的内鬼说是尽数被诛灭,但扶桑部私底下一直传言,说内鬼还有一个,而且地位不低。今天那些不愿对无怀部出手的逃兵,说不定就有内鬼的人。”

    “内鬼?还地位不低?”

    裴沐皱眉。

    以大祭司的能耐,也查不出来是谁?她本能地有些不信,可再仔细思索……不错,她都知道锤击自家族民会失去人心,大祭司又不是傻的,怎么会不知道?

    若说是因为不肯给内鬼任何机会,才宁可错杀……这就说得过去了。

    难怪他对“加固威信”这个说法嗤之以鼻。

    因为思索,裴沐陷入了沉默。

    “算啦,反正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子燕部新来的,一个个都是好战士,才不会有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妫蝉美滋滋地自夸完,才发现裴沐毫无反应,就不满地戳她,“阿沐,阿沐?你听见了吗?”

    “……什么?”裴沐迟了会儿才有所反应。

    妫蝉狐疑地盯着她:“你想什么呢?”

    “这个……”

    裴沐还没想好说辞,就听见有一阵急促的振翅声。

    她立即站起,警觉回头,正好看见一只火红大鸟盘旋而落,又有一名扶桑祭司打扮的青年翻身一跃而下。

    青年面容姣好纤秀,神色却冰冷冷的,满是警惕与距离感。

    “朱雀祭司?”裴沐挑眉,笑了,毫不客气道,“你来做客,还是来找揍?”

    说得朱雀祭司面色微变。他盯着裴沐,又看看妫蝉,再缓缓看过周围悄悄打量情况的子燕部众人。

    忽然,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表情居然舒缓许多。

    “副祭司大人和部族的感情很是要好嘛。”他说。

    “不和他们好,难不成和你好?”裴沐鄙视道,“你想得真是太美了!”

    她活学活用,将今天青龙祭司嘲笑她的话给搬了出来。

    朱雀祭司一噎,表情又变得愤怒起来。

    他忍着气,硬邦邦道:“副祭司大人,大祭司大人有令,要你即刻回去星渊堂!”

    此言一出,不仅裴沐愣了,其他人也都面面相觑。

    现在?晚上?

    “回去干嘛?明天不是休息日么?”裴沐有些抵触,皱眉拒绝,“转告大祭司,明天日出前我会到达神木厅,请他不必担心。”

    朱雀祭司有点幸灾乐祸地笑了。

    “副祭司大人想得太美了。”他也活学活用,鄙视道,“大祭司大人的意思是,既然副祭司大人身负重任,保险起见……副祭司大人还是守在星渊堂,与大祭司大人共同守护神木的好。”

    “……”

    裴沐再度沉默。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保持微笑:“你的意思应该不是说,以后我天天都要和大祭司……同吃同住同睡同起?”

    “嘁……旁人求都求不来的事。”朱雀祭司皱了下表情,也有些不情愿了,却还是说,“副祭司大人说得对,正是这个意思。”

    裴沐:……

    在朱雀祭司疑惑的注视下,漂亮过人的副祭司大人默默地按住了自己平坦的胸脯。

    她转过头,用悲伤的目光注视着好友。后者一脸爱莫能助,一起发愁,却又不好当着别人的面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