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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节

      荣安刚一坐起身,葛薇便狗腿了起来,搬走炉子亲手泡起了茶,又拿了签子给荣安剔起了西瓜子。

    荣安则越发嫌弃:“你想出门还不简单,再有两日不是六月十九了吗?这么堂而皇之出门的理由都不会用吗?”

    “对哦!”葛薇傻眼,一拍脑袋。“六月十九,观音的三诞之一。满京城的夫人小姐都会去烧香拜佛吧?”

    “嗯。你可以去白云寺,整个京城范围最大的寺庙了。你喜欢的那些千金应该也都会去那儿。白云山高,山上也不热,你可以去那儿玩一天。”

    “我怎么没想到。”

    “你说,你跟了我这么久,怎么就只学会了赖皮和取巧,没学到一丁半点动脑的本事呢?”

    “我这就去跟老太太说,咱们一大早出发,她一定会答应。”

    “别咱们,我不去!你可以找舅母或者你的其他表姐妹一起去。”

    “可姐你才是我最喜欢的人,我认识最聪明的人,你不去,我去做什么。”

    “不去。”拍马屁也不去。

    “你就不怕荣华和太子又在那儿勾搭上?”

    “不管。”威胁也不理。

    “星云应该没空搭理你。”

    “……”

    确实,荣安不想去很大一个原因便是因为星云。星云这个客僧做的时间还真就不短了,最近一个多月他一直在白云寺帮忙,半个月前还帮着筹款重修了地藏王殿,当日受了影响的口碑也似乎又回来了……

    她怕见了星云,会有恨意流露,会忍不住冷嘲热讽。她怕引人起疑。她怕被看穿。

    “咱们去也就是玩一玩。听说白云寺后山围了很多地养了不少动物,离得不远就有一片马场。山坳里有一片湖,里边可以泛舟。我只去过白云寺,那些地方都没去过。我娘即便和我去了,也不会跟我去玩,所以我还是想和你一道去。”

    “没兴趣。”

    葛薇却突然就叉起腰来。

    “你若不带我去,咱们便来算算今早你偷袭彩云,害彩云摔了一大跤,托盘里我的新衣裳蹭了一地泥的事。”

    “你怎么知道?”

    “废话,彩云是我的人!我嘛,也不多要,一只镯子就成。你自己看着办!”

    “……”荣安一叹。“我去。”大不了避开众人便是。

    “早点从了,何必浪费那么多口舌?”

    “你早点使出杀手锏,我还能省些口水。”荣安一把推开葛薇,捧过切半的西瓜盘腿挖了一大块送进口中。

    确实有个大问题。

    她攒些钱财不易,若没有个好的安置地,怎么放心。此刻在葛家倒是不怕,但她却不想带了所有身家钱财回将军府。这事有空还得盘算盘算……

    荣安实在是对白云寺没有任何兴趣。

    六月十九早上,她拖拖拉拉,磨蹭了半天才爬上马车。

    时间被她耽搁了好久,倒是让她们避开了早上出城方向的拥堵。

    她们到白云寺时,已近午时,大部分的香客都已上完香磕完头,或去休息,或去喝茶用斋,或去听经……

    除了大雄宝殿和观音殿,其余地方倒是空闲。

    运气也是不错,早上还日头毒辣辣,到了这会儿反而是凉风阵阵,午后怕是会有雨。荣安心道正好,雨下下来,她便能理所应当先回去了。

    她只想寻个清净,哪儿人少便往哪儿走。

    很快她便寻到了一间应该是还在等待修缮,佛像晦暗,金漆斑驳,无一人在的偏僻殿宇待着。

    不愿踏足白云寺,除了星云的缘故,更是因为她依旧没能理清心头种种。

    她糟糕的前世皆因“命”被夺走,所以她难免怨恨老天给了她这守不住的命,让她一辈子被控制,连个反抗之机都没有。

    可她偏就得天眷顾回来了!

    那她究竟是该恨还是感恩?

    对命运,对人生,对那个和尚,对这高高在上的老天,她究竟该报以哪种态度?用怎样的心理去解读?

    看着高处永远都是慈眉善目的菩萨,她确实很巴望心头困惑可以早些解开,得到解脱……

    既然来了,她便还是跪了拜了,点了香到菩萨跟前。只不过,她没有许愿。这一世,她并不想要靠谁保佑。

    “阿弥陀佛。施主香火直上,乃大贵之兆……”

    有声音从后方殿门外传来。

    星云?

    荣安大概辨出来了。

    ……

    第89章 解不开的缘

    真是避都避不开!

    荣安心下直犯嘀咕,今日的她,打扮低调,就是个普通百姓家姑娘的模样。她也并未与葛薇一道,到白云寺后,她便游说了葛薇去找那些清贵姑娘了。

    不想引人瞩目,她连小荷都遣走了,也没去找常茹菲几个,只打算猫上一会儿就回家的。

    可今日白云寺都快挤爆了吧?后殿后山客院,斋堂茶堂法堂,应该都是一大堆的香客。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或这老和尚是从山门跟着她过来的?

    也没可能啊。不至于。

    巧合?应该是。

    荣安猜想自己背着身,星云应该不知自己身份,所以没回头,只想赶紧将人打发了。

    “师傅看错了。我没有大贵之命。”

    “贫僧只是看香说话。同样的香,点出来的火、烟和灰都没有一样的。只要心意到了,香火也能透露出一丝天机或人运。施主这香火,高、直、旺,大有青云直上,破空而出之势,确实极为少有。不过……贫僧听着施主声音熟悉,莫不是虞家二小姐?”

    “……”荣安心下一叹,这老和尚怎么回事?她不但没回头,特意没叫“大师”二字,还有意将声音压了压,他这都能听出来?是上次自己说话太难听,给这星云留下印象和阴影太深了?

    “倒是头一回听说,大师还擅长看香火。”

    荣安只得回头,冲星云行了一礼。“大师,我上次不是胡言,我的命,真的不好。大师别觉得我出身好,姐姐又有凤格,我便也能沾光。我是庶女,卑微的庶女,总被欺负,寄人篱下的庶女。”

    星云盯着她看了两晌,将头摇了又摇。

    “不然!贫道扪心自问,看相看命从不以身份出身来做判断标准。是施主对贫僧有不小的误解。施主的命,恐怕比贫僧先前所以为的还要好,后劲儿还要足。”

    他没说谎。

    他不是神棍,不管是他擅长的批断八字,或是涉猎不深的面相手相看香,他从不轻易给判断给结论,更不可能随意出卖本心而胡言。

    尤其是十四年前他一口断出”凤格”那事后,他更是鲜少为人看命。

    但最近在这位虞小姐身上,一向讲究万事从心的他却屡屡破例。他并不知何故。

    他疑惑,他好奇。

    他钻研佛法多年,从来心平气和。

    至于心血来潮——那种心头突地生出不受控的悸动,几十年便只有过两次。而上一次,便是十四年前的那个晚上……

    今日也是。

    他在佛堂突心有所感,顺心而至,他一下便将视线停到了这位女施主身上。远远看来的一个背影,便叫他踏步而来。

    他正好将女施主上香的过程尽收眼底。

    火头很正很旺,向上之势显然。香烟也很直很高,一直冲到了高高的顶梁。可即便这般,烟气都久聚不散。殿门朝南,今日正好南风,阵阵清风吹来,按理既会影响到烟气,也会影响燃烧速度和留灰的程度。

    可稳,太稳了。

    风都没能影响那香头。

    这气运,确实非一般。

    其实他说“大贵”,事实……或也保守了。

    “所以施主,”星云一脸淡笑:“施主还年轻,此刻自断命格不好为时尚早。”

    “早?”

    荣安低低一嗤。“那大师十四年前如何在我姐未出世前便给断下了凤命?那岂不是更早?”老和尚,话都被他说了。

    “阿弥陀佛。万事皆有因,贫僧那次确实是个意外。施主对贫僧误解不浅,贫僧愿意一作解释。贫僧做事从心,先前在清风坛,确有不周不妥之处,贫僧正在努力做弥补,也愿向女施主道歉,还望女施主多多包涵。”

    星云态度很好,他越是谦和,荣安反而越没法甩脸。又瞧见不远处有几个妇人被引了在看来并偷偷私语着,荣安更是不好说重话了。

    “大师说的弥补就是为菩萨重塑金身,重修殿宇吗?可小女子无知,怎觉与其花费大量金银做那事,还不如多买些米面赠予贫苦百姓,多办几场义诊给看不起病的穷人更实际?佛祖既是心慈天下普度众生,又怎会在意那无用的表象?可见大师与我之间不是误解,而是从心而发对种种的解读便不一样。”

    星云面色未改,依旧一脸笑意。

    “施主错了,你我的出发点完全一致,只是方式不一。施主不如换个角度来看待问题。人是衣装,佛是金装,亘古不变。佛祖自不在意表象。然世人眼孔浅,只看皮相,不注骨相者居多。

    姑娘所言自然极是,施粮派药固然不难,但贫苦百姓源源不绝,所需也从来不断,姑娘如何确保善举能持续下去?一次两次三次筹款容易,可八次九次十次呢?

    贫僧筹款面向的是贵人富户,他们愿意一掷千金来塑佛,是因为他们有崇敬心,有恐惧,有期盼。但若是因行善筹款,靠的便仅仅是一时的心意或是跟风的立场。没有自内而发的热忱与真心,注定不会长久。

    疾风骤雨固然酣畅淋漓,可涓涓细流方得长久。佛带金身,心有敬畏,香客源源不绝。这才是维持白云寺百年不改,十日一次派米,一月一次施药的来源。这么说,施主是否可以理解?”

    荣安盯着他看了两晌,没有回话。嗯,好像辩不过。

    “女施主若有时间,不如移个步,先去贫僧为施主点的灯前磕个头上个香,再到禅房一坐。贫僧看出施主心有困惑和执拗,贫僧愿意全力一解。另外,贫僧愿意为施主一解八字……”星云发现,他对荣安不仅仅是好奇,更有种说不上来的亲近。

    他相信缘分,他觉得,这便是一种缘。

    “不用了,我的困惑,只怕大师解不了。”

    “施……”

    正说着话,却是有一少年同时闯进了两人视野。

    “大……大师,可看见家姐了?”开口的少年,荣安一眼认出了。

    虞荣英,她同父异母的弟弟,廖文慈的亲生儿子。今生醒来后,这是第一次见。

    此刻的他,却是荣安记忆里从未有过的狼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