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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后来再说了什么,我一句也没听清。

    或者说,我根本不想听清。

    从昨天开始,我就觉得自己不太对劲,大概是大量的酒精唤醒了我身体里的什么,还是我的心情突然就像坠入了灰沉的海面,再也看不到阳光。

    脑海里好像终于有一根紧弦绷断,我听到了很干净利落的一声。就像几年前的某一天。

    我感觉我正在把自己变成一只鸵鸟,什么都不想去想,埋进沙子里,一动不动。只有这样才能让我找回点安全感,只有这样才能不被伤害。

    祐进来的时候,好像吓了一跳,他抱我从地上起来,忙给我擦眼泪,问我:“怎么哭了?”

    看到他的脸,我的眼泪流的更凶。我本能地往后躲,想要挣脱他的怀抱,到了后面我甚至开始尖叫。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也许是病又复发了,或者是别的什么。只要一过多思考,头就疼得厉害。

    耳鸣,头晕,恶心。

    这叁种不停在身体更替。

    我什么也吃不下,吃了就会吐出来一点。

    精神变得恹恹,心情变得沉郁,人也打不起精神,我常常坐在沙发发呆。有时候感觉祐离我很近,有时却很远。

    他忽然开始变得温柔,像是很多年前的那个少年,我更觉自己像陷在幻觉。

    祐长时间地陪着我,陪我一起发呆,我经常会盯着东西出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一回神又出一身冷汗。他陪我看电影电视剧,结束的时候我才后知后觉,迷茫地看祐。他会很小心地吻我的眉尾,很小心地吻我的鼻尖,吻到后来他就会开始发抖。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而抖,不自觉地拽他的衣服,他就会冲我微笑,很勉强的微笑。

    虽然笑得勉强,依然好看。

    我变得不太爱说话,每说一句话像是要耗费身体里所有的能量一样,就像是胸口正在发红的奥特曼,电量耗光。

    但我为这种变化感到安心。好像再也没人能伤害我了。

    我趁祐不在家的时候,去偷喝他的酒。酒精会让我变得特别快乐,我会冲着祐大笑,然后噼里啪啦地说个不停。他很快发现,把酒柜里所有的酒倒掉。转身回来,发现我在哭,紧紧抱住我,好像不知道该拿我怎么办。

    我开始变得嗜睡,因为梦里有父亲,他总是对我很温柔,大掌拍在背上的感觉很舒服。后来祐也会出现,他站在苍蓝的海边冲我挥手,转身跳入海中。

    我哭着醒来,祐将我搂在怀里,一遍遍安抚我,亲吻在我的眉心,“别怕。我在这里。”

    我觉得自己正在崩坏的边缘,常常想拿菜刀砍掉脚上的脚镣,或者说直接砍断脚。有次都把菜刀握在手里了,还是祐惊慌地叫着从我手里一把夺过。我歪头看着他,感觉他的身声音像是笼在罩子里变得模糊。

    也许祐也在崩坏,有的时候,内心会忽然蹦出这样的想法。想到这里,内心闪过一丝疼痛,但很快不见。

    我喜欢夜晚,又害怕夜晚。

    因为祐会温柔地吻遍我的全身,然后像一张网一样,把我紧紧地兜住。我觉得自己像是密不透风的塑料薄膜,被崩得很紧很直,感到满足,感到舒服,甚至是快乐。但这快乐很短暂,因为每次到了最后我稍微醒悟过来一点想逃的时候,他就会抓住我的脚踝,狠狠地拉回来。我的尖叫,我的拍打,他全都忽视。他的眼里有欲望还有痛苦,就这样看下来,我很快哭得一塌糊涂。

    他会突然变得很凶狠,连撞击我的力度都会变得更加用力。他贴着我的耳畔一遍遍说:“杏初,你是我的。就算你死了,也是我的。”我被他狠绝的执念噬到,抖得不能自已。

    第二天早上,我总会吐,吐到胆汁都要出来了,感觉口腔里全都是酸水,才会好一点。

    有的晚上,他也不碰我,牢牢地从身后抱住我,开始跟我讲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我昨天看到一只流浪猫,通体黑色,像是家猫被人遗弃。我们以后也养只什么小动物吧。”

    我“嗯”了一声,觉得这个话题很无聊,一点都不想听。

    过了很久,久到我都要睡着的时候,他的额头抵在我的后颈,像是在呓语:“对不起,杏初,我真的一点都不想放你走。如果你走了的话,我可能会死。”

    有什么滴落在我的脖子,很烫。我瑟缩了一下,又僵直不动。

    我不记得日子,也不记得星期,时间到底是在正常的前进还是停留,我已经弄不明白了。

    行尸走肉,大概就是这样吧。

    就当我以为这种日子会一辈子进行下去的时候,深泽来了。

    看到他的脸的一刹那,我的脑海里蹦出一点片段,但很快就被内心的自己给挥散。

    我听见他在大叫:“百里祐!你带她去看医生了吗?”

    “没有。”

    “……我看你是真的变态了,你这样下去,她和你都会疯掉的!你想让我给你们收尸吗!”

    “我有分寸。”

    “你有个屁!你是在把小金丝变成你妈妈!……怎么了?我戳着你的痛处了?你现在和你那个混蛋父亲做的事情有什么不一样!”

    深泽的怒吼传过来,在我脑海里绕了几圈。

    哦……小金丝……是金丝雀的意思吗?

    我忽然觉得头痛恶心,推了桌子上的叁明治,就跑去吐。耳边像是有一万只蜜蜂在响,吵得我头疼,更觉恶心,吐完所有,我觉得自己背心都湿了。祐轻抚在我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像极了梦里父亲。

    我刚觉得安心,突然听见深泽惊恐的声音:“祐……小金丝,不会怀孕了吧?”

    怀孕。

    这两个字,就像是雷电一样,击得我剧烈地抖起来,手脚都不听使唤。

    我一直以来担心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然后,那股一直憋在胸口的气突然像是找到了一个由头一样,使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哭得抽抽噎噎,被祐抱着去了医院。

    我紧抓着他的手,抓得我自己都痛了,我都不知道自己能发出那么尖厉的声音:“如果我怀孕了……百里祐,我不会原谅你的!我这辈子都不会!”

    他拍着我,眼里雾蒙蒙,似是有泪光流转,“我知道。”

    开车的深泽叹了一口气。

    妇产科做B超要等,我不知道那是怎么样的一种焦虑不安。我只知道,我从之前那种沉在水底的状态中完全脱出。之前我因焦虑难过封住的感官,好像全都一口气跑回来。胸口疼得厉害,疼到后面,我开始哭。我真的太害怕了,我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要是真的怀孕,我大概一辈子就要和祐这样下去。这种互相伤害的状态,光是用想的,就让我呼吸停滞。

    还有生下来的孩子……他会不会变成第二个我,或者第二个祐呢?他会不会重复这样仿若被诅咒的命运。

    一想到这里,我就止不住颤抖。

    祐紧紧搂我在怀里,下巴顶在我的头顶,不断去吻我的耳垂,安慰我,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没关系,不会怀孕。不会怀孕的。”

    身边挺着肚子的孕妇听到,脸上露出些微妙的表情。

    但我已经顾不得别人的目光,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口气咬上祐的侧颈,“我恨你。”

    他张口,声音异常干涩:“……我知道。”

    我不知道祐用了什么手段被允许踏进男士禁止进入的B超检查室,我做B超的时候,他就站在一边。即使他面无表情,也能感觉出来他很不安。

    医生问:“月经什么时候来的?”

    他抢着回答:“上个月6号。”

    医生怪异地看了他一眼。

    我的生理周期,正常应该到来的月经日期,还有其他,他全都替我做了回答。

    医生在我的脸上绕了两圈,“你最近精神状态是不是不好?”

    我点头。

    “之前有心理方面的疾病史吗?”

    “……有。”

    “我想着也是。你没有怀孕。是假孕。”她回头去看电子屏,在我小腹处滚动手柄,“你看,子宫里什么都没有。一般假孕都是精神压力太大,有的人是太想怀孕,有的人是害怕怀孕,或者其他的精神因素,所以才会出现一种假象怀孕。你的身体会变得非常像怀孕,呕吐头疼甚至是孕期抑郁,有的人还可能会出现孕肚。尤其是抑郁,因为身体激素的不正常分泌,可能会更严重。或者说,正是因为你心情抑郁,才会出现假孕。放松心态,这些就都会消失。鉴于你有疾病史,建议先回去观察一段时间,如果不行立马去挂精神科。”

    还好,并没有怀孕。

    心里的石头落下来,砸出点痛感和迷茫。

    祐拉着我走出医院大楼,我忽然不知道应该要往哪走,浑身无力,脑子也乱哄哄的。他见我停下来,转头看着我说:“怎么了?”

    冬日的冷风拍在我的脸上,有点疼。我舔舔嘴唇,“口渴。”

    他摘下自己脖间的围巾,加在我的围巾上,两层一起将我裹得严严实实,手抚过我凌乱的刘海,“你在这里等我下,别出来,风比较大。刚才来的路上我看到一家便利店,我去一下就回来。”

    我点点头,看他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楼道里太闷太热,我被围得像个熊,很快就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我又迎着冷风走出医院大楼,朝着刚才祐离开的方向慢慢走着。

    “林小姐,你好。”

    忽然有熟悉的嗓音响在耳边,我惊讶地后退,沉珂眼疾手快地抓住我,“小心一点,别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