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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节

      夏三老爷当初也是执意要娶宋氏,其实宋氏的出身并不算好,又自小寄人篱下,嫁妆可说没有多少,稍微殷实些的人家都瞧不上她,谁知夏三老爷看见宋氏的第一眼眼睛就直了,第二天就托了媒人来说亲,把程家一屋子都给吓坏了,怀疑这个远房的表侄女精通妖术,看着闷不做声的,对付起男人怎如此上道?

    夏桐还是头一回听说这段往事,不由得十分惊讶,她的长相随了宋氏,都是不怎么惊艳的类型,宋氏比她的五官还要淡一点,像是光滑无比的宣纸,墨汁一落上去便晕染开了。

    很难想象男人会对这样的相貌一见钟情。

    夏桐好奇道:“您那天打扮得很出色?”

    宋氏摇头,“我哪来的好衣裳好首饰,不过是件半新不旧的菱纱裙子,连花样都少,不晓得你爹怎么看见我的。”

    夏桐懂了,敢情自家老爹就喜欢小白花长相的,可能大老粗惯了,正需要宋氏这样温柔不起眼又心思细腻的来互补。

    相反,夏榆一向矜持又克制,冷不防那颗心弦会被形貌昳丽的顾明珠所撩拨——这都是天生情孽。

    夏桐也不知该怎么办好了,顾明珠的秘密自不能随便向外吐露,那等于毁了这女孩子的前程;何况,连天阉和龙阳之好都没吓住阿瑜,即便知道顾明珠是女子,阿瑜会不会改变心意也很难说。

    只能等她自己来慢慢消解这段感情了。

    人的初恋,往往会成为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即使大多数难以善终。相比起来,阿瑜甚至是幸运的——她爱着一个由想象铸就成的美好的影子,无关钱财,无关出身,这足够她今后漫长的人生里用来回味。

    夏桐自己却还没尝过爱恋的滋味,有时候她也觉得,连孩子都生了,是不是该试着在孩子的父亲身上倾注更多的感情?可每当她试着去做时,却无奈发现,她面对皇帝时,有羞怯,有心动——因为他真的很俊——却唯独缺少那种飞蛾扑火般不顾一切的激情。

    皇帝对她大概也没有。

    可能他俩天生就是不适合谈恋爱、只适合结婚的类型吧。

    夏桐辗转打听得皇帝请了清源大师进宫,心里便紧紧绷着根弦。她从前是不信阴阳五行这些的,可连穿越带金手指这种事都能发生,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她更担心清源大师拥有真才实学,能一眼看穿她的来历——从异世界穿越而来,这种话和外星人袭击地球也差不了多少。

    她很可能会被当成妖怪烧死。

    结果数日过去,依旧不见皇帝有何动静,夏桐那颗提着的心才渐渐放下。可能清源大师道行不够深,看不出她的本相,她侥幸逃过一劫。

    皇帝也未再提起那批言的事,这个夏桐倒是不怎么介意——她本就没指望坐上后位,凤命这种玄学真言对她来说没有更好,昔年汉武帝的钩弋夫人不就是借此造势以致被赐死的?

    她只想懒洋洋活到长命百岁,以什么位分都好,吃喝不愁就行。

    但皇帝却不容她如此清闲,不久就给她布置了一个任务,让她照着府库里的文书练字。

    夏桐抗议道:“妾的字已经很好了!”

    先前帮几位太妃抄经,太妃都夸她呢!

    刘璋半点不留情面,“你那笔字只能算工整,离清秀都差得老远,更别提优美了,总之,朕让你练你就好好练,万寿节朕还等你亲自献上祝辞呢。”

    夏桐很怀疑练字不过是个幌子,皇帝真正的目的是要她翻看内务府的卷宗,只是需要一个合适且正当的理由——瞧瞧,堆得都有小山高了,光练字哪用得着这许多?

    难道皇帝真有立她为后的打算?

    夏桐想问问他,话到嘴边又险险刹住。她可不想显得自作多情,再者,若皇帝没那意思,她主动提问岂非暴露野心?

    反正她只是个任劳任怨的小职员,上司让干什么她老实照办就是了。夏桐拿出从前身处职场时的敬业精神,勤加苦练,务必要在万寿节上以一笔好字技惊四座。

    蒋碧兰冷眼看着这段时间宫里种种,心里也觉得古怪,好端端,皇帝为何要请高僧入宫?若说诛妖邪,宫里没有比关雎宫更邪乎的地方了——夏桐却是毫发无损。

    蒋碧兰不敢问皇帝,于是托亲信去圆觉寺打听消息,谁知回来的人却报,清源大师已闭关潜修,外人不得擅自打扰。

    蒋碧兰更疑惑了,想问问依琳公主是否知道些什么,谁知这位公主也躲起来不见客——她恨不得长一千张嘴说她没乱说,哪里敢告诉蒋碧兰确实的消息。

    早知道皇帝如此迷信,打死她也不会在皇帝面前说夏桐的坏话,如今却是弄巧成拙,依琳公主都快后悔死了,心里还觉得怪对不起蒋碧兰的。

    毕竟皇后只能有一个呀。

    第91章 出行

    蒋碧兰有功夫琢磨, 夏桐却没工夫理会她——她忙着遵照皇帝的嘱咐练字呢!

    这是个细活,好在皇帝没规定每天要她写多少, 夏桐大可以借着孩子耍赖,敦敦还这样幼小,她总不能不管孩子呀!

    可惜皇帝就防着她这一招,虽不严加要求,月底却是要来检验成果的。夏桐没想到自己进宫还得面临夫子拿竹板打手心的惩罚,心里暗暗流泪,原来做了娘娘比起私塾里的学生也好不了多少。

    她皮糙肉厚,疼倒是不怕疼, 问题在于很丢脸呀, 而且当着敦敦的面。今后再回忆起这段往事, 夏桐觉得自己都没脸当妈了。

    为了捍卫做母亲的尊严,夏桐拿出期末考前拼命温书的劲头,务必要让皇帝看到自己的努力。

    虽不是有意查看内务府那些卷宗,这么一目十行走马观花的,夏桐渐渐也发觉出些蹊跷来。

    内务府的账对不上呀!

    粗看可能瞧不出来,但夏桐却是认认真真一个字一个字抄录过去,连口算带心算, 自然能觉出其中不对。看似每一笔账柴米油盐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跟年末核算出的数目总有些出入。她反复计算了三遍, 确定是账本的问题而非自己的问题。

    夏桐作为一个虚心好学的学生,自然得去向皇帝请教。

    刘璋很满意她的钻研精神,“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皇帝犯不着来拿假账本来骗她,夏桐认为问题仍出在内务府身上, “这账本是做过手脚的!”

    看似面面俱到并无缺憾, 可细瞧去时, 就发现那些鸡零狗碎的部分,譬如胭脂花粉之类的价钱很是诡异——夏桐曾跟宫里的买办打过交道,身边又有平姑这么一个见多识广的老人,自然知道外头的胭脂是什么价钱,宫里买进来又是什么价钱。

    这账面上看似每一笔超出的不多,可宫里有多少主子,连同她们身边的仆妇丫头,聚沙成塔,零零散散加起来便是笔不小的数目。

    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可见内务府那些老油条巨资是不敢贪的,但这种手指缝里漏出的油水却是能刮一笔是一笔。

    难怪宫里年年闹亏空,连蒋太后都抱怨儿子啬刻,不肯从国库里多拨些银钱供她使唤。

    刘璋没想到她真能从账本里看出点门道来,不禁眉眼弯弯,感叹自己这步棋走对了。

    夏桐却笑不出来,“您明知那些人在里头捣鬼,怎么不下手整饬呢?”

    刘璋瞥着她,“依你看该如何?”

    夏桐毫不犹豫道:“当然是立刻裁掉!”

    “然后呢?”刘璋步步紧逼。

    夏桐哑然,她发现自己忽视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就是宫里的奴仆和管事不是随便就能选上了的,必须经过一套复杂且繁琐的流程,且里头还交织着巨大的关系网。

    她轻飘飘一句裁人,看似做到了赏罚分明,带来的后果却是不可估量的,偌大的宫殿,若无足够人手,压根做不到皇城的正常运转,况且,谁能保证再招进宫的不会继续贪墨呢?都知道内务府是个肥缺,不少人挤破头也要进来呢,其中不乏背景深厚的,牵一发而动全身,倘若得罪了他们,指不定会带来数不胜数的麻烦。

    刘璋见她柳眉紧锁,便知道小姑娘认真为此事发愁。他也不催问,只让安如海将另外两本账簿拿来,“这里头一份是贵妃从前的记档,一份是淑妃的,你看看可有何见解?”

    夏桐驾轻就熟,这回看得就容易多了。她发现蒋家两姊妹真是截然不同的处事风格,蒋碧兰明显是仗着财大气粗,用蒋家的体己来填补亏空,当然,她也不忘时时敲打内务府那些人,将他们变成自己的亲信,典型的打一棒再给一甜枣。

    蒋映月不及姐姐有钱,她采取的办法是压制与平衡,让内务府各部门相互沟通来分得利润,譬如这个月归御膳房,下个月归制衣坊等等,这样账面上不会太难看,内务府也能小有盈利。

    两种法子都各有利弊,蒋碧兰的法子明显更稳妥些,也能服众,缺点只在于太耗钱了,也容易滋长那些人的野心;至于蒋映月,则是治标不治本,看似掩盖了问题,实际上并未根除,且容易造成内务府各部的不平衡,长久积压下去,可能会造成不可调和的矛盾。

    刘璋温柔的道:“你有没有更好的法子?”

    这时候有点为人师长的模样了。

    夏桐作为学生,惭愧的摇了摇头,她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刘璋也没失望,“不急,你才刚接触宫中事务,可以慢慢学习,何况内务府的积弊由来已久,连朕都没把握根治疮痈,你就更不消说了。”

    夏桐嗯了声,心里还是挺佩服皇帝的,光是一个小小的内务府都能让她忙到焦头烂额,皇帝每天却要处理那么多奏章政务,这得要多可怕的精力和耐力呀!

    不过,她忽然想到,“陛下,您当初那样干脆立贵妃娘娘,是不是就看重蒋家的银钱来充实国库呀?”

    毕竟皇帝对蒋碧兰的外貌性情半点都不感冒,而从蒋碧兰的为人处事来看,她那点智慧也压根不够当上贵妃。再联想蒋碧兰在账本上拆东墙补西墙的行为,夏桐很怀疑皇帝就看上蒋碧兰的傻劲——这么一个活生生的钱袋可不好找。

    迎向夏桐真诚发问的目光,刘璋:“……”

    被你发现了。

    *

    夏桐练了快一个月的字,手脚都要抽筋了。好容易到了四月末,皇帝准备率领王室宗亲去西山行猎,这么难得的出宫机会,夏桐自然得跟上,反正京郊离得不远,来去也就一天的工夫。

    其余人亦欢欣雀跃,身在宫里,不比寻常人家能时常踏青出游,如今春天都要过去了,此时不趁机游历一番,难道等到暑热之时再出去受累?

    夏桐当着皇帝自然不肯承认贪玩,只说自己很仰慕皇帝纵马驰骋的英姿,可惜不能一见。

    刘璋便笑眯眯去拧她的脸,“你呀!”

    夏桐抱着他的袖子撒娇。

    两人闹着闹着便滚到床上去了,打从她调理好身子,隔三差五便要来这么几回,夏桐本来担心频率过高人家会吃不消,谁知这男人却是越挫越勇——夏桐都怀疑皇帝从外头寻觅了些壮阳的秘丹,否则何至于如此龙精虎猛。

    不过她也很受用就是了。

    出宫一趟并非易事,至少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资格出宫的。除了太后、依琳公主连同四妃,便只有夏桐这个恩宠备至的昭仪。

    冯玉贞当然不肯错过这大好机会,老早便跑到夏桐跟前来讨好卖乖,李蜜同样不甘示弱,并且向夏桐表示,除了摇车,她会做拨浪鼓之类的小玩具,保准能将小皇子哄得服服帖帖——俨然将自己当成了奶娘的身份。

    夏桐本不想带上这两个麻烦精,及至听说蒋碧兰要捎上萧修仪和穆修容二人,她这厢便改了主意,还是让冯玉贞跟李蜜也蹭蹭热闹好了——反正多多益善,四个人正好能凑一桌麻将呢!

    蒋碧兰这回之所以大发慈心,当然并非她与萧穆二人多么亲近,只是不愿见夏桐一枝独秀,让九嫔之中的萧婉婉和穆欣欣分她的宠罢了。一样是嫔位,谁又比谁高贵呢?

    她总得让夏桐看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个小贱婢,休想爬到贵妃头上去。

    两方各自斗心勾角,总体看来还是蒋碧兰略占上风,夏桐不过仗着点小聪明迷惑皇帝一时,她这边却有太后和公主撑腰,再加上妆饰一新的萧婉婉和穆欣欣——蒋碧兰赏了她俩一人一身好料子,打扮得跟陶瓷娃娃一般精美,务必要做到输人不输阵。

    萧婉婉和穆欣欣也摆出士为知己者死的架势,务必要帮贵妃挫一挫夏昭仪的锐气,否则这狐狸精也太得意了。

    然则,出发那天却发生了点小意外,令她俩不知所措。原来因这趟出行匆忙,蒋碧兰忘了提前通知,内务府并未准备萧穆二人的车驾,这下可麻烦了,总不能靠一双玉足走到西山去啊,那不得鲜血淋漓才怪呢。

    偏偏蒋映月借口整顿宫务,把温德妃和徐贤妃给留下了,故而这趟出行的车驾也就寥寥几辆。

    萧穆二人无法,只得腆着个脸去蹭夏桐的马车。

    谁知还未靠近,里头忽然探出两颗人头来,把她俩唬了一跳。

    原来冯玉贞和李蜜也是没专属车驾的,夏桐收了两盒胭脂、又挑了几样玩具才勉为其难为她们在角落留出个座位。

    再多就不能了。

    冯玉贞一手支颐,笑得如沐春风,那半截雪藕似的胳膊简直白到发光,嘴里还娇声娇气的道:“两位姐姐也想来小聚么?”

    她天生有这种叫女人讨厌的本事。

    萧婉婉和穆欣欣看这阵仗,俨然入了狼窝,只怕会被吞得骨头渣子都不剩,哪里还敢说蹭座的话,逃也似的回到蒋碧兰身边——冯玉贞那样的美色,足以把任何女人衬得黯淡无光,夏桐仗着孩子有恃无恐,她们可不能不介意啊。

    蒋碧兰见二人无功而返,不禁皱眉,“夏昭仪不肯让你们同行么?”

    萧婉婉和穆欣欣哪敢承认怕被冯玉贞比下去,只厚着脸皮道:“嫔妾们思念娘娘,愿陪伴娘娘左右,为您消闷解忧。”

    说罢,腆着脸坐上那辆并不宽敞的马车。

    蒋碧兰:……

    她还没同意让座呢!真是些厚颜无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