荭玉岛深处, 一座山洞内。

    看着含绯手捧自己递去的内丹，不放心地盯着她, 而不是马上吃掉内丹, 溪云有些不耐烦，伸手夺过内丹：“麻烦鬼, 吾喂你。”

    趁含绯还没反应过来，她眼疾手快将内丹塞给她，顺势捂住她的嘴, 直到含绯咽下内丹，才松开手。

    “吾不会死，这内丹是玄兮当年交给吾的, 吾若想摆脱这一命格, 便将内丹交给继承命格的妖。”喂完内丹，溪云再次向她解释道, “只不过, 能否被内丹承认，全看你自己了。”

    “倘若内丹承认, 便会开始将你的血液转化成‘毓苓血’, 痛苦的反而是你, 而不是吾。”溪云继续道, “安心，吾会全程为你护法, 你只管适应便是。”

    依照她的吩咐盘膝坐好, 含绯问道：“您将命格赠给我之后, 是不是就不会永生不死了？”

    “应当是的。”溪云点头，懒洋洋地道，“这种事无所谓，大不了被追杀一辈子。只要有这个命格在，他们杀不死吾，哪怕饮吾的血，也不能摆脱死。”

    瞧着老祖宗满脸的不屑，含绯忍不住想笑，下一刻却是骤然弓起身体，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它承认了！”溪云大喜，连忙扶起含绯，让她靠在自己怀中。

    “乖，莫怕，吾会陪着你。”溪云说话时，已将仅剩无几的内息源源不断地渡给她。

    她的发丝垂在含绯脸上，含绯攥紧她的衣袖，只觉浑身上下如同被火焰烧灼一般，剧烈的疼痛蔓延开来。

    感到汗水已渗透衣物，溪云稍作迟疑，伸手为她脱下上衣。

    指尖触碰到肌肤的瞬间，便被灼烧了一下。含绯的皮肤虽然没有变颜色，但只要触碰，便会发现温度高得吓人。

    连溪云也是目光一变，输入含绯体内的内息迅速变作水灵力，顺着新生血液流经之处淌去。

    然而她渡多少灵力，便有多少灵力消失。在含绯体内新生的“毓苓血”如同岩浆入江河，以惊人的速度将接触到的灵力和内息吞噬干净。

    如此持续不多时，含绯张口咳出黑血，大口呼吸着，气息却越来越弱。

    “前辈……我……”她忍着疼，想要继续说话，喉咙却像是吞过烙铁，又热又疼。

    便在她要疼得失去意识时，忽觉腹中一凉，另一个溪云赠予的内息珠开始释放出水灵力，温和地抚过“毓苓血”侵蚀与转化留下的伤痕。

    控制着慢慢缩小的内息珠，玄衣溪云剐了过去的自己一眼，为含绯穿好衣服，淡淡道：“你险些杀了绯绯。”

    她的出现并没有让青衣溪云感到意外，反而让她松了口气。

    “无妨，她已有了神血，哪怕死去，很快又会复生。”见玄衣溪云将含绯护在怀中，青衣溪云笑道，“玄兮竟没有阻止你干涉世界？”

    “吾的道侣若死在此地，玄兮会很难堪。”玄衣溪云的声音依旧冷淡。

    “道侣？”青衣溪云坐正身体，看向她怀中，“这傻孩子说她刚成年，还未与你合籍。”

    玄衣溪云轻笑：“龙族的合籍方式有很多，其中一种最为简单的，你应当比吾更清楚——做过便算合籍了。”

    闻言，青衣溪云的目光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玄衣溪云又道：“愣着作甚？还不快去洞口，将那些贼心不死的泥鳅处理掉。”

    青衣溪云一怔，还没放出灵识确认，便被玄衣溪云一把捉过去，强塞了一颗内息珠，“倘若不想被追杀一辈子，趁吾还未离开，赶尽杀绝。”

    “咳……好一个赶尽杀绝！”青衣溪云差点被内息珠噎住，边捶心口顺气，边祭出本命灵剑，掠向山洞口。

    目送过去的自己离开，溪云垂眸看向怀中。

    含绯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只是因剧痛而陷入短暂昏迷。她轻轻唤两声，含绯的眼睫颤了颤，虚弱地睁开眼。

    溪云咬了咬她的耳朵尖，抚上她的背。

    “没事了，放松。”她道。

    含绯一惊，猛然反应过来抱着自己的妖是谁，泪水顿时夺眶而出。

    “师父！……咳咳……师父！”

    像幼时一样，她嗷呜呜地哭起来，将脸埋进溪云怀中。

    溪云却皱紧眉，给她擦干净脸上与嘴边的血迹。

    “莫哭。”看着心里难受。

    “对不起……我以为……我以为……”含绯断断续续地道，“我以为……要死在这……”

    “你已不会死了。”溪云与她碰了碰龙角，“傻孩子，见到吾便哭了，怎的不与那个吾哭去？”

    “……”含绯说不出来。

    年轻时的老祖宗虽更具风韵，然而终究不是她熟悉的龙。她可以照顾任何时候的溪云，可除了眼前与她朝夕相处十五年之久的溪云，她与任何溪云之间的感情，包括照顾与怜悯，皆是建立在过去十五年的陪伴上。

    她依偎在溪云怀中，休息片刻，但见一抹青色晃入洞中，手中灵剑染血，唇边、衣上也皆是血迹。

    与来者对视片刻，玄衣溪云不紧不慢地问：“处理干净了？”

    “逃走了一条黑龙。”青衣溪云舔了舔唇，“无妨，那是个无依无靠的孬种，待吾炼化了其他龙，便去寻她。”

    含绯下意识想到可怕的事，惊怖地往玄衣溪云怀里又挨了挨。

    “上古的妖族都是如此，不必惊慌。”玄衣溪云知道她在怕什么，揉着她的耳朵安抚。

    青衣溪云也笑道：“只不过是弱肉强食，吾若落入他们手中，也要落得这般下场。”

    玄衣溪云狠狠剐了她一眼，赶她到山洞另一端消食。

    青衣溪云一走，含绯扒拉着玄衣溪云的衣袖，小声问：“师父，您也……吃过吗？”

    哪怕知道妖族和魔族有吞噬同类的习惯，她仍不太接受这种做法。

    “吃过……”溪云承认完，见含绯的手一抖，话锋一转，“吃过你。”

    “……”含绯听出她话中意思，当即又怒又羞地捶了她一下，扭过头不理睬她。

    不过她只是闹了一小会儿脾气，又贴着溪云搂住她。

    “司命神怎么允许您来了？”

    “吾要来，她拦不住。”溪云垂眸看她。

    含绯立刻知道她是闯进来的了，忙道：“那、那您快回去吧，我怕她……”

    “怕她惩罚吾？”溪云接过话，往她脸上一揪，“莫多想，吾是来带你回去的。那混账神没与吾商量，便擅自将你送入此处，自有其他神看不过去。”

    “其他神？！”含绯吓懵了。

    给目光呆滞的傻孩子顺了顺毛，溪云伏在她颈窝里，嗅到她身上淡淡的草药气味，欣然又心疼。

    “毓苓血”已开始流淌。

    傻孩子从此也是永生不死了。

    哄得含绯冷静下来之后，溪云感到怀中的玄览镜开始颤动，便将它取出。

    玄览镜道：“恭喜溪云大人，您已爱上褚含绯，渡情劫任务顺利完成！是否要立刻回归神殿？”

    含绯：“……？！”

    溪云却好似早已料到这一结果，和玄览镜说了声“再等等”，让它化作时空通道的大门，在一旁静候。

    “玄兮只说让‘溪云’爱上你，而不是‘过去的溪云’爱上你。”面对含绯诧异又困惑的目光，溪云解释道。

    含绯瞪大了眼，老老实实历劫的她，从未想过这也能玩文字游戏！

    “那您……”她小心翼翼地问，“现下已经真正爱上我了吗？”

    溪云笑而不语。

    得了确定，含绯顿时兴奋起来，环住她便是一啾。

    “我也爱您。”她贴在溪云耳畔，轻声道，“永永远远。”

    她们又在山洞里坐了很久，也说了很久的话。含绯累了，便靠在溪云怀中小憩。

    待含绯彻底适应完新血，睁开眼，只见青衣溪云已经坐到自己对面。

    “听闻你有话要对吾说。”青衣溪云道，“说罢，说完该走了，莫在此处久留。”

    “您还能遇见我吗？”含绯急忙问。

    银龙已死，世间永无双龙传说，溪云不会被夺去妖元，更不会被锁在盘云之海数千年。

    但如今因果已变，接下来的“后世”当中，也就没有溪云的后代——她的娘亲游倾卓了。

    溪云却勾起唇角，看着另一个自己，笑道：“吾不是已经与你在一起了么？”

    她们之间的羁绊已注定，往后无论去往哪个时空，都会相守在一起。

    ……

    ……

    走出时空通道，站在玄览大殿的地面上，含绯还有些恍惚。

    她发现殿中多了两人，一人穿着藏青色华服，怀抱一只七尾雪狐，另一人倚靠在一座书柜旁，手捧书册，身旁悬浮着咖啡杯，头顶趴着一只正酣睡的三花猫，眉心血色的三瓣莲印记格外醒目。

    看罢，含绯心中一惊。

    这便是老祖宗所说的“其他神”吧？

    “介绍一下。”司命神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抱狐狸的是司梦神，顶着肥猫的是司战神。”

    “明月不肥。”司战神头也不抬地怼她。

    司梦神则笑着打招呼：“你好啊。”

    看着司梦神，含绯莫名觉得有些亲切，似是很久很久以前，在哪里见过她，还被她抱过。

    司命神又道：“事不宜迟，赶紧帮溪云她们把合籍大典办了罢？”

    “场地早就安排好了，只是没有来宾。”司战神合上书册，顶着三花猫走向含绯和溪云，“你们在意来宾么？”

    “吾不喜欢热闹，无妨。”溪云牵起含绯的手，“但毕竟是两个不死者的合籍大典，来宾还是该有，不知可有什么办法？”

    “那就借助梦境吧。”司梦神笑道，“阿酌应该用过这种办法。”

    司战神点头，“执行任务时，的确用过。”

    含绯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传音问溪云：“用梦境是什么办法？”

    溪云解释道：“便是以梦境创造幻境，趁着入夜，将你我在凡界亲友、族人的意识带入幻境，即可让他们参加我们的合籍大典。梦醒之时，他们会忘却在幻境中看到的全部景象。”

    这不是凡界的力量所能办到的事，就连世代钻研幻术的忘貘族也做不到。

    含绯又惊又喜。

    溪云牵着她走，她便挽住溪云的胳膊，乖乖地跟她去举办合籍大典的幻境。

    未至合籍场地，便听乐器在耳畔奏响喜乐。含绯抬起头，只见半空中不断地出现鲜艳的红色花瓣，打着转儿慢慢飘落，落在她与溪云的发丝上、衣上。

    伴随喜乐，周围的场景变为喜庆的红色，红帷红幔垂下，脚底的地面上也添了一条红毯，一路向远处的大殿延伸而去。

    二人走到殿前，殿门便缓缓敞开，宽敞而华丽的大殿中摆满酒席，座无虚位，放眼望去，皆是二人在西沧郡、荭玉城、玄仁宫、临天之岛的亲朋好友与族人。

    含绯看到了双亲和姐姐，还看到了幼时在境外妖域照顾过自己的妖，有乌雀族长舞袖及她的道侣，还有倚铗真人单冬凌。这些亲友的幻象真实而清晰，她甚至还能看到单冬凌膝上卧着一只黑猫，眯起墨绿色的眸子打哈欠。

    ——这便是，诸神为她们举办的合籍大典。

    “你道我们还未合籍，这便为你补办一场。”与含绯在殿中聆听祷祝时，溪云顺口一提。

    含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回过神，勉强扯出一丝笑：“您知道？”

    溪云本想道出真相，但见她惊诧，忍不住骗她：“吾与过去的吾互通了记忆。”

    含绯笑容一僵，旋即面露忧愁。

    和青衣溪云做过的事，入她腹内、抱她入睡、被她揉肚子……

    这些事……老祖宗居然都记得吗？！

    她并不知道溪云只是目睹了全程，而溪云也不知她在愁什么，见她变了脸色，心中一惊，嘴上却不紧不慢道：“你们又没有做过不好的事，为何露出这样的神情？”

    “我、我不告诉您！”含绯双颊一红，声音轻下去，只是羞怯地挽住她，在来宾们期盼的目光中，走向做完祷祝的司命神。

    酒宴结束，司命神便将她们送回了凡界的盘云之海。

    举办合籍大典的殿中，此时只剩了诸神与她们的道侣。

    “那个凡界的正轨世界线添了新的不死者，你好好想想怎么跟神尊大人交代。”司战神沈酌喝了口红酒，淡淡地提醒道，“玄兮，你放海的次数太多了，我与梦无都是历过劫的，你还没有，搞不好哪天被贬下凡……”

    “你少咒人！”玄兮打断她的话，“别忘了，在下的玄览镜已经跟随你们历过劫了，四舍五入就是在下历劫。而且，放海这事咱们半斤八两，要被贬下界一起啊！”

    “倒是会钻漏洞。”沈酌轻哼一声，和化出人形的三花猫碰了碰酒杯。

    司梦神早就习惯了玄兮的无赖脾气，只是一心一意切蛋糕，喂给身旁的雪狐妖。

    “嚯！这新酿的酒果然好喝！”玄兮饮尽杯中酒，眼睛一亮，推了推眼镜，问沈酌，“姓柳的庸医还没历劫回来，真真是亏大发了！”

    “别惦记她，她那世界是个末法时代，没什么天地灵气，光是恢复记忆都要很久。”沈酌道，“回归神位之前，就让她好好做个驸马爷罢。”

    -

    凡界，盘云之海底部。

    此时已是后半夜，红帐中的新婚道侣正依偎相贴。

    含绯已经神游太虚了，老祖宗主动起来就没她什么事了，什么花样都玩得出来，力道也尽在她的掌握之中，仿佛一个老手，她只要哼唧唧地撒娇就好。

    “龙族的天赋……果然不可小觑……”伏在溪云身上歇息时，含绯笑着断断续续道。

    “吾早已说了，吾在这种事上比你有天赋得多。”溪云洗净手，语气中带着一丝骄傲，“傻孩子，你还需多练习。”

    “我师承您，不会差到哪里去的！”含绯说完就揪她，将她细嫩柔软的皮肉轻轻揪起来，“您怎么又说我是傻孩子，我生气啦！”

    “嘶……”溪云眉头一蹙，却由着她乱来，只是在口头上斥道，“逆徒！”

    “师父~”含绯应道，边一声声唤“师父”，边将手搭在她的龙鳞上，笑眯眯地问，“换我好吗，师父？”

    “好罢。”溪云捋了捋她的狼尾巴，声音柔和，目光亦静如水。

    今宵，定与卿同欢愉。

    （云绯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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