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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镜

      “文曲星君所言,是要陛下收回花界吗?”

    九霄云殿中发生的事情并不是秘密,待润玉下了朝回到璇玑宫,涂艳山有些好奇地问。

    润玉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转向一旁的邝露,“你觉得呢?”

    邝露像被夫子提问到的学生,认真思考了一番,才小心谨慎地回答:“我觉得,文曲星君并不是要陛下收回花界,只是借花界来人一事为引,向陛下投诚。”

    润玉微一点头,“昨天,五德星君还上奏,言及金木水火土原本就是五行星君所辖,不应单独辟出水神火神。”

    涂艳山也明白了,不由得在心里一啧舌,小声感叹:“所以这才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前帝退位了,他们就要向新帝表达自己的诚意,水神、火神乃至花界,都不过是踏脚的梯子。”

    至于奏折呈上去了,天帝是否采纳,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邝露附和:“正是如此。”

    涂艳山却为自己的“慢半拍”感到沮丧:“怪不得哥哥总说我缺心眼。”但这句话说完,她又忍不住为自己辩驳,小声嘀咕道,“但我其实也不傻,就是别人总有恁多心眼子,所以才显得我心眼少了。”

    润玉忍不住轻笑了一声,道:“要那么多心眼做什么?你这样就很好了。”

    常言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邝露有些像自己的性格,涂艳山却有些像郁烈——她不是不聪明,只是不会往这些角度想。

    说起郁烈——

    “镜城还在天机府?”

    涂艳山答道:“殿下说去花界看看水神仙上。对了,他还让我把这个交给您。”说完她取出一本折子递上去。

    润玉接过来,打开一看,折子上写的密密麻麻,全是对洛湘府呈上的三位水君候选人的调查结果。切实详尽,简直是掘地三尺挖到了祖宗十八代。润玉一看就知道这是郁烈的手笔,因为天机府新选入的仙人,哪怕是元君星纪,都没有这么敏锐老辣的手腕。这本折子上写的条条陈列、桩桩件件,全都有理有据,有实可查,恐怕连当事人自己都概括不了这么全面。

    润玉思忖片刻,合上折子,道:“邝露,你来替我拟旨。”

    “是。”

    这个活邝露也做熟了,闻言走到一旁的小桌子边,铺开卷帙,提笔蘸墨。

    润玉缓声道:“封和锦族云弈为洛湘水君。”

    邝露认认真真地写好了。

    润玉又道:“迁前帝于上灵洲。”

    邝露愣了一下。

    上灵洲是最接近上清天的一个洲,灵气充沛、环境宜人,十分适合仙人修炼。邝露有些搞不明白自家陛下的意思:他是想让前帝好好修炼少管闲事?可前帝修炼好了吃亏的是陛下自己呀。还是单纯想把前帝撇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那给出一个上灵洲也太浪费了,天界偏僻的洲多得是嘛,什么翼尾洲、天禹洲之类的,又偏僻,又贫瘠,多好的流放地。

    邝露不好直接问,于是委婉道:“那可要将废天后一并迁入?”

    润玉道:“废天后仍居临渊宫。”

    邝露愈发不解,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原样写在卷帙之上。写完之后,她将卷帙卷起,正待去命人传旨,润玉叫住她,“召喜神、地司、和合二仙来璇玑宫。”

    邝露顿时把之前的疑惑全都丢去了九霄云外,面含喜色地问:“陛下召这几位前来,邝露斗胆一猜,可是陛下与少君喜事将近?”

    天界掌管婚姻的神灵与冥界不同,故此涂艳山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直到邝露如此发问,她才后知后觉嗅到了八卦的气息,双眼发亮地看过去。

    天帝陛下点了点头,气势一如既往地高冷,但一双眼眸中温柔的笑意怎么也掩盖不住。

    跨出璇玑宫大门,涂艳山喃喃道:“爱情真可怕。”

    邝露则若有所思。

    ——陛下突然把前帝迁走,是不是就是因为接下来的婚礼?

    毕竟,按照礼节,婚礼上应该拜双方父母。天后废位,先冥帝去世,昭烈太后行踪成谜,这样算来,就只剩下前帝还在。但想来,陛下是不会让郁少君去拜前帝的。

    自觉发现了真相的邝露听到一旁涂艳山的喃喃自语,心有戚戚。

    ——爱情,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而另一边,郁烈跟随岐黄仙官来到了花界。

    锦觅被安置在水镜中她之前的房子里。郁烈到的时候,正好遇上赢今怒气冲冲地甩门而出。

    “赢今仙子这是怎么了?”他问。

    赢今恨恨地瞥了一眼身后的屋子,寒声道:“不可理喻!”言罢她看见发问的是郁烈,勉强将脸上的怒容敛去,和声道,“原来是郁少君。之前赢今一直想去天机府拜访,却因种种事务迁延至今,竟还没有正经向少君道一句谢,实在失礼。”

    郁烈道:“赢今仙子礼数过甚。原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买卖,何须道谢。”

    郁烈之前将聚魂阵法与温养魂魄之术传与赢今,交换她带领风族站在润玉这一边,故而有此一说。

    赢今微笑道:“谢还是要谢的,只不过谢礼就没有了。”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往远处走了几步。只是终究在别人的地方,不好随意走动,便停在离木屋不远的空地上。

    “赢今仙子如何会来水镜?”郁烈问。

    赢今面色不豫,“本来是听说她醒了,想着怎么也是师父看重的孩子,便来探望一番。谁曾想她一睁眼就要找什么凤凰!真要爱到山无棱天地合,怎么不干脆一刀抹了脖子?如今人死了,她后悔了,搞得好像她杀人是被我们逼的一样。她除了哭哭啼啼自怨自怜还会做什么?真是水神的好女儿,和她爹一路货色!”

    郁烈知道赢今与水神洛霖关系不好,而他自己对洛霖观感也是淡淡,所以面对赢今的怨怼之语,他并没有说什么。倒是赢今深呼吸了一下,压下了自己的情绪,叹道:“罢了,死者为大,我现在说这些也没意思得很。郁少君此行可是前来探望?”

    郁烈点点头,“旧时相识,听到消息,总要来看看。”

    赢今便从袖中掏出一个纸包,道:“刚才出来得急了,忘了把这个放下,还要劳烦郁少君顺便拿给她。”

    郁烈接过纸包,纸包分量不轻,散发着一股极特殊的香味。

    “冰魄草?”郁烈拿在手中掂了掂,“冰魄草万年才长成一株,你带了这么些来,怕是把风族的积存都掏空了吧?”

    “她不是霜花真身么,冰魄草对冰属有奇效,也算合用。”赢今说着,回头看了一眼木屋,神色复杂难言,“这花界,我大约是不会再来了。此界之人,我也不想再见了。就这样吧,两厢无事,各自安好。这世间,本也没有那许多投契的缘分。”

    赢今说完之后就走了,一路出了水镜,没再回头。

    郁烈拿着纸包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慢慢地沿着来路走回木屋。

    岐黄仙官在木屋中,被几个芳主围着,似乎是在交代什么注意事项。锦觅就在他身后的床上,穿着白色的寝衣,被子滑落下去也不管,只倚着床头默默流泪,眼神空空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郁烈突然没了进去的兴致,他本来也是临时起意来看一看,但真的见到了人,又觉得懒怠去寒暄。

    他闲闲地站在木屋门口,透过稀疏的茅草屋檐望着水镜特有的水波一样的天空,恍惚间忆起曾经在魔界的时候。

    同去魔界的四人,有人身死,有人心死,终究殊途陌路。

    他又想起当时的自己,那时的他半点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会爱上与自己携手同游的好友——五千多年,他从未想过自己会爱上一个人。

    他在应该感受爱的年纪,最先感受到的却是与爱纠缠不清的罪恶。

    他见过傅紫云的狠绝,见过郁冥觉的虚伪,也见过积玉殿的嫉恨,在他看来,爱更像是丑陋的矫饰,是在腐骨上开出的花。花瓣娇美,根茎流淌着腐臭的脓水。

    是以他不曾爱天下人,也不希求这天下会有人爱自己。因为在很早很早之前,他就明白:他不能将自己的命运交付于他人的爱与善良,他能依靠的,唯有自己,能爱的,也只有自己。

    直到他坠落布星台,见到了那一道光。

    郁烈越回想,越觉得自己当初掉进天界真是个美妙的“被算计”,他甚至有种冲动,想去傅落城的坟头前面再上一炷香。

    水镜中有风吹过来,檐角的茅草簌簌摇摆,攀缘其上的花藤抖落几片花瓣,满满的是毫不起眼的平凡的美丽。

    人,终归要先自爱,才能爱人。飞蛾扑火一般的爱情固然壮烈,却也不过短短一瞬的璀璨。繁花似锦、烈火烹油,抵不过文火慢炖、细水长流。

    或许,平淡比辉煌更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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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落城,本文大反派之一——

    兼职红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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