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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魂

      涂艳山托着腮坐在庭中的石桌后,神色郁郁。

    “艳山?”邝露抱着一摞文书走过来,关心地问:“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

    “邝露姐姐。”涂艳山换了一只手撑着脑袋,闲下来的手在桌子上无意识地划拉着,“就是在想一些事情。”

    邝露把文书放到桌子上,坐到她对面,道:“看你整个人都闷闷的,可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涂艳山叹了口气,把脑袋凑过去,小声道:“我在想,世界上怎么会有人这么坏呢?”

    邝露不明所以,问道:“有人?谁?”

    涂艳山闷闷地说:“昨天的事情,我已经从彦公子那里听说了。”

    邝露面上的神色也暗淡下来,“能怎么办呢?这些事……”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涂艳山只是听闻,她却是亲眼见到了那一幕场景。

    可是她什么都做不了,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这样渺小。

    涂艳山道:“人,难道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吗?她既然占了嫡母的位子,难道就是只享受权利而不用承担责任的吗?退一万步讲,夜神殿下又欠了她什么?为什么她就可以这样理直气壮地咄咄相逼?”她这么说着,又觉泄气,“我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我也做不了什么。只是……”她恨恨道,“若以后我的夫君在外面诱骗别的女子生下庶子庶女,我一定会——”

    她咬牙切齿的表情实在引人注目,邝露忍不住问,“会怎样?”

    涂艳山道:“我一定会提刀把他给剁了,绝不像天后和昭烈太后一般牵连旁人。”

    邝露小心道:“昭烈太后……也是这般吗?”

    涂艳山道:“先冥帝曾有一后二妃五嫔三昭仪,七位冥君四位冥姬,如今只剩下殿下、陛下和甯王,便可知昭烈太后手段如何了。”这些消息虽然涉及冥宫,但不算是什么秘密,她说出来也是无碍。

    邝露默默打了个冷战。

    涂艳山又说:“但这样是不对的。我虽然说不上来为什么,但是总觉得这样是不对的。为什么有人生来就可以得到一切,而有人终生湮没无闻?为什么为恶者可以安乐荣华平步青云,被侵害的只能蜷首缩身忍气吞声?”

    邝露摸了摸她的头发,但对于她的问题,却是无法回答。

    这世上,有人生来是凡人,有人生来是仙子;有人煊赫一生,有人贫病困苦。

    天行有常,命途莫测,谁能说得清呢?

    她只能道:“你不要想太多了。我想,就算有什么艰难险阻,殿下和傅仙君也不会畏惧的。”

    这句安慰,既是说给涂艳山,也是说给自己。

    涂艳山想了想,道:“邝露姐姐,你说得对。虽然每个人的起点不一样,但选择不同,最后的结果也不同。这世间命运玄奥,不就是因为每个人选择的不确定吗?”

    邝露笑了一下,揉了揉她的脑袋,“你能想开就好了,那我就先走啦。”

    “嗯嗯,你快去忙吧。”

    邝露抱着文书走了,涂艳山长长呼出一口气,似是要把胸腔中的满怀憋闷都倾吐出去。但到底心头还是闷闷的,兼之又无事可做,干脆脸贴石桌趴在了桌子上。

    突然,她感到有什么东西在拨弄自己的头发,猛一抬头,果然是郁烈站在她的面前。

    “殿下!”涂艳山一下子蹦起来,抓紧汇报,“那个黑衣人我已经有消息了!”

    “说来听听。”

    “黑衣人叫奇鸢,和之前被我们抓到的那个一样,都是天后的私兵。他是灭灵族后裔,身中尸解天蚕之毒,和魔界的鎏英公主似乎有不一般的关系。”涂艳山十分简练地把自己跟踪调查的结果说了出来。

    “这么说,还是我们的老熟人了。”郁烈的话听上去像是调侃,但眉目中没有分毫暖意。

    涂艳山倒是很理解,昨日之事,若说天后是罪魁祸首,那这个奇鸢就是为虎作伥,殿下对他有好感就怪了。

    “殿下,可需要把他除掉?”

    “不急。”郁烈勾了勾唇,“生死不过俯仰瞬息,一刀一剑而已,有什么趣味。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我会帮他找一个好去处的。”

    “哦。”涂艳山老实地应下。既然郁烈不让她插手,那她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涂艳山正要起身离开,目光却在不经意间瞥过郁烈的腰侧。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殿下什么时候在身上系了一块檀木牌?

    等等,殿下一直挂在身上的冥府腰牌呢?!

    “殿下?”涂艳山有些疑惑地开口。

    “怎么了?”

    涂艳山道:“您腰上挂的那是什么?”

    郁烈低头一看,说:“一块令牌而已。怎么了?”

    其实是簌离临终前交给他的洞庭君令牌。因为担心天界有人看出端倪,他用法术隐去了令牌上的字迹,现下它看起来就是一块普通的檀木牌。

    涂艳山道:“就是好久没看见您的冥府腰牌了。”她小心翼翼地问,“您不会真的把它扔了吧?”

    冥府腰牌非金非玉,乃是采忘川河底万年才能生成一点的灵髓制成,整个冥界如今也不过一掌之数。即使它这么贵重,但——

    按照自家殿下的性格真有可能做得出来“因为不想看见它就随手扔掉”的事情啊!

    郁烈道:“没有,我只是……”

    他突然顿住了,心头猛然一动。

    他的腰牌,在那天晚上被他给了簌离。

    冥府腰牌在冥界被视为至宝,除了因为它是身份的凭证,还因为它可以作为最后一道屏障。

    ——腰牌有引魂之效。

    如果这样的话,簌离的神魂会不会还没有完全消散?

    他忽生此念,便再也压抑不住,考虑到润玉这几日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他就想着先下界一行。但终究结果未知,真实的原因倒是不好对他言明。

    郁烈在庭中寻到润玉,只说冥界有些琐碎小事,要离开几天。润玉不疑有他,只叮嘱他路上小心。

    临走之前,郁烈又找来涂艳山,细细嘱咐。

    “我不在这几日,你好好守在这里,若有要事,立即传讯于我。”

    涂艳山正色道:“殿下放心。”

    郁烈化作一道流光下界而去,直奔洞庭湖。

    时间只过去几日,湖畔斗法的痕迹却几乎已经消失不见,不复那日的惨烈情景。

    郁烈一想起天后的所为依然恨毒,连带着对水神劝阻润玉复仇的行为也看不顺眼。但是他也没有办法替润玉做决定,只希望经此一事,润玉能够早些下定决心……

    罢了。郁烈不再深思,循着腰牌上一点点气息的感应,进了洞庭湖下的洞府。

    云梦泽空无一人。所有的陈设与他们之前来时一般无二,却无端多了几分寂寥。

    郁烈一进洞府,就清晰地感应到了属于冥界的气息,他走到桌边,伸手去拿上面的一个闭合的珍珠贝,但手伸到一半,视线先一步被桌上的几张纸吸引了。

    郁烈拿起那几张纸,细细翻看一番,最终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这是簌离随手写下的一些部署,从这里面可以看出,她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处理好了之前谋划的事情的首尾。最上面的一页是她写的还需要做的一些事情,基本都是些琐碎事务,已经无关大局。这一页纸没有写完,想来是她写到一半,便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然后一去不回。

    这些东西自然是不能留在这里。郁烈袍袖一挥,将这间洞府内所有比较敏感的物事收起,然后才伸手拿起桌上的珍珠贝,轻轻打开,一方白玉似的腰牌静静地躺在里面。只是上面的字迹已经不是之前的“冥府括苍”,而是端端正正的“冥府孟川”。

    郁烈拿起腰牌,灵识往里一探,果然感受到了几缕飘忽不定的神魂。

    只是那神魂太弱小了,仿佛风中之烛,草上之霜,随时都会消亡。

    郁烈捻了一个法诀,用手一引,将腰牌中的几丝神魂牵引出来,而后周身气势猛然一变,无穷无尽的死气刹那间弥漫,在几息之内将云梦泽完全掩盖。

    夜明珠的光芒消失了,粼粼的波光也不见了。

    洞府内陷入了一片黑暗。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灵识亦不能穿透的黑暗中,突兀地响起了琴弦拨动之声。

    “铮——”

    宛如情人耳语,温柔婉转;又似金铁交击,冰冷凄厉。

    然后有什么东西亮了起来。

    一颗、两颗、三颗……

    九颗星辰交织成一副奥妙无穷的图卷,图卷上浮现出的生死簿急速向后翻动,最终定格在了“簌离”的那一页。这一页上的字迹不断地变化,最终在郁烈的操纵下定格在了簌离死亡的一瞬间。

    郁烈狠狠地就手一握。

    似乎有什么无形的东西被他真切地抓住了。一瞬间这漆黑的界域里响起了扭曲凄厉的嘶吼,业火燃起,血雨飘落。

    ——阴阳生死,逆转轮回!

    郁烈毫不在意舔舐上自己身躯的火焰,也不在意落下的血雨宛如刀锋,手掌稳稳地托着从腰牌中牵引出的残魂,另一手抓着那无形之物向其上一推。

    黑沉沉的死气如同出现时一般迅速地翻卷着倒退、收缩。

    云梦泽中,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冥界。

    “这是什么人,值得你如此大动干戈?”身穿太极道袍的老者道。他没有去看被收在明珠当中彷如一片落叶似的神魂,一双眼睛只看着对面的青年,似有遗憾,又似有悲悯。

    “逆轮回之道,必遭天罚。你本来只差一步就可进阶金仙,从此飞升神域,与大道同在,与造化共寿,再无衰劫杀劫。经此一遭,你再想回到之前的境界,又要不知多少年月了。说不定到你身陨之日,也无法再窥大道之门,纵使如此,你也甘心?”

    坐在他对面的,正是郁烈。只是相较之前,此刻他面色苍白,气息不稳,俨然重伤未愈的模样。

    “连昱道君。”郁烈淡然道,“凡人求道,惧死求生;修士向道,心有所执。道与非道,何异何同;心之所向,九死无悔。”

    连昱道君道:“你有如此心境,若是……唉,罢了罢了。只是这人的神魂已被毒火灼烧大半,纵使你逆转轮回收集了散落的部分,也已经没有恢复的可能了。”

    郁烈张开手,静静漂浮在半空中的明珠就飞回了他的手心。

    他凝视着珠子,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或许换个人,只会感觉到花费了大力气却什么都没做成的失望,但他并没有这种感觉。或许从一开始,他就已经知道希望渺茫,如今得知结果,只有一种意料之中的遗憾。

    好在润玉并不知道这件事,他想。那就永远不要让他知道了。

    由希望到失望的落差太深太痛,他已经在漫长的岁月中习惯了,但他不想让对方也经历一次这样的痛苦。

    连昱道君看着郁烈告辞离去,长叹一声,视线穿过万千屏障,看到了伫立在星盘之上的少女。

    “你是否早已料到今日劫难?”他无声地问。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求仁得仁,纵死何悔。”星盘上的少女回望于他,无声地回答。

    郁烈从连昱道君处离开后,决定再回洞庭一趟。想来簌离纵使只剩残魂,也定然希望回归故乡。只是他刚行出一段路,还未出冥界,就觉得心头微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急切地召唤。他定神细查,心中一沉,化作流光直冲天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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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伙伴们,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全文最虐的部分应该已经过去十分之九了,只剩下最后那么一点点。

    坏消息是,从明天开始我的三次元世界就要忙起来了,所以双更就没有啦(好伤心啊我的假期也要没有了)。但我会努力保证每日一更的,至于更新时间想听听大家的意见,小伙伴们可以在下面评论留言^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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