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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李春华一走,暖阁里重又变得安宁,薛令仪只觉身上乏困不已,便泄了全身的力气,慢慢闭起了眼睛。

    方才那孙婉悦只沉默地听着,并不曾出言半句,虽是李氏浑身的嫌疑是洗不清的,可这薛氏归根结底是被她劝来的,王爷若是知道了,她的身上罪过,也不会比那李氏少了一丝一毫的。

    孙婉悦想着,就慢慢站了起来,向薛令仪道:“这暖阁太过简陋,我去找人抬条春凳过来,抬了你回关雎楼去。”

    薛令仪缓缓睁开眼,而后点了点头。她看向孙婉悦的眼神虽还平和,然而心底的犹疑却是一浪堆着一浪越堆越多。

    这件事里,这个孙侧妃,又究竟在扮演着什么角色?

    这厢孙婉悦出了屋门,如碧紧跟着就进了屋里,眼圈红红,脸上犹自带着焦灼和惊恐,一进门便道:“奴婢和太医进得屋里,那狗还有那丫头就已经死了,王太医说那狗中了毒,脑子就用不得了,说是回去先开了安胎药,他再想想,看寻些别的法子出来。”

    这话不亚于惊天霹雳,如灵一听便落了眼泪出来,急得直跺脚:“这可如何是好?”

    薛令仪心里一阵惊恐,她抚了抚已经高挺的肚皮,想起眼见着就要找到的清羽,眼前忽的天旋地转起来,仿佛波浪一般一波接着一波的漆黑伴随着如灵的尖叫,全都朝着她一起袭来。

    不,她绝对不接受这样的命运,她要是死了,她肚里的孩子,还有她的清羽可怎么办……

    等着薛令仪再次醒来,她已经躺在了关雎楼的云榻上,熟悉的帐子,熟悉的暖香,若非是脚腕上一阵阵不断袭来的疼痛,她几乎都要认为,之前发生的所有事都是她做的噩梦。

    如灵很快发现薛令仪醒了过来,疾步上前,弯下腰低声问道:“娘子醒了,可是口渴,可要喝水?”

    薛令仪摇摇头,转过眼看向如灵:“王太医那里可有什么好消息?”

    如灵的脸上迅速窜起一丝亮光:“那狗是李夫人素来心爱的,就是今个儿早上,那狗还好好儿的,并没有疯癫的迹象,王太医说,王府里不曾寻到另一条得了疯病的狗,按理说,那狗好好儿的也不会平白无故就得了疯病,许是好狗。”

    若是如此,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薛令仪疲倦地叹了口气,转眼盯着帐顶上拿了金银丝线纹绣的连枝牡丹,心里渐生悔意。那曹凌待她虽好,可这王府却如龙潭虎穴一般,她都这般小心了,却还中了旁人的招数,眼下命在旦夕,却也不知以后还要生出什么事端来。

    好一会儿,薛令仪才轻声问道:“王爷呢,王爷那里可传了消息过去?”

    如灵忙回道:“已经快马加鞭送去了汜水镇,娘子莫急,汜水镇离武陵镇不远,不过一日的行程,王爷得了消息,定会赶回来的。”

    第32章

    曹凌是五月初一赶回来的, 进得王府,先去了关雎楼。

    薛令仪依照王太医的嘱咐,正躺在锦绣堆成的云榻上不敢下床, 又因着天热,害怕那脚腕上的伤口得了炎症或是腐烂, 只做了简单的处理,至于那个瘪咬病,也只能这几日小心留意,看看身子可有什么不适的地方, 又再言其他。

    曹凌大步进得屋里,香甜的梨花熏香里夹杂着浓浓的中药味儿,叫他心口一瞬间闷得发疼。几步上前撩开了帐子, 却见得薛令仪正睡得香甜, 双颊粉红,神态安详,若非是裸露着的脚腕上那处狰狞的咬伤,他都以为那消息是讹传的。

    轻轻放下了幔帐,曹凌脚步轻盈出了内卧, 如灵几人已经弓腰立在明厅里,等着曹凌问话。

    在靠窗的罗汉床上坐下, 曹凌接了丫头端来的茶碗,一口气闷了个干净,随手搁在黑漆梅花儿小几上,问道:“说罢, 究竟怎么回事?”

    几个贴身女使只有如灵最是巧舌机灵,薛令仪素来又最是倚重她,自然上前一步, 将那日里发生的事情,前前后后的,说了个清清楚楚。

    曹凌沉默地听着,只脸色肃然冷峻,眼中不时有血红煞气来回翻滚,及至最后,唇瓣紧抿成一道线,冷冷笑道:“如此。”说着站起身:“你们几个好生候着,若是她醒了,告诉她本王来过了,叫她好好的,待本王处理了这事儿,就来陪她。”

    汀兰苑里还残余着前几日鲜红的喜庆,一些没有来得及撤去的红色灯笼,还有绑在树枝上头的红色绸缎,无不昭告着那一日这院中主人的欢喜。

    曹凌一路走去,心里闷得发疼发狠,他不相信李氏竟是这么个狠毒的性子,这种信任无关情爱,只是源于他识人的眼力。难道说,真是他错了,是他看错了人?

    早有人去屋里传了消息,李春华正坐在里屋的美人榻上出神,闻言后疲倦的面容上染上了几分惊惧和苍白,身子微微晃了晃,却缓慢而又坚定地站起身来,抬手扶了扶发髻,淡淡道:“知道了。”

    绿容忧心忡忡地望着李春华,她这个主子的性子最是骄纵,小姐性子上来了便会不管不顾,如今这事儿看似和汀兰苑说不清楚,但是处处又都能看明白,这分明是栽赃陷害。能不能安然度过,全指望着王爷的一念之间。

    主仆二人出了屋门,曹凌已经上了石阶。

    “王爷金安。”李春华微微福身,动作无可挑剔。

    曹凌瞟了她一眼,只一眼,便看出这两日李春华过得并不好,心里泛起疑波,不知这李氏是因着被冤枉而辗转反侧愤怒的睡不好,还是瑟瑟难安,怕被他捉到了证据,才会这般脸色难看……

    脚步不停,曹凌没叫起,径直进了屋里,李春华扶着绿容的腕子慢慢站起,眼前一阵晕眩。

    王爷是什么意思,是认定这事儿是她做的吗?不然,如何会这般冷待于她……

    李春华脚下虚浮,浑身疲软,若不是有绿容扶着,怕当下便要软在了地上。

    绿容低声急劝:“夫人莫急,王爷便是有些疑心,但今个儿来了,想来也是要听听夫人的自辩,夫人打起精神,好好同王爷说清楚。”

    李春华脑中轰鸣,身上冰得厉害,却强撑着精神,慢慢推开了绿容,自己个儿站定,而后转身进了屋里,对着曹凌又是微微一福。

    “王爷今个儿能来,妾身心里真是万分的感激。”李春华说着,眼眶发红水光盈盈,眼见就要落下泪珠来。

    然而那泪水转了几圈,却终究不曾落下,李春华慢慢站定,脸色犹自苍白,语气却已然沉静,缓缓道:“这事儿到底是出在了汀兰苑,便不是妾身做下的,终归也逃不出一个管理懈怠的罪名,只是妾身虽心有万全之策,却是分身乏术,妾身厚颜,还望王爷体谅妾身的不察之罪。”说着微微一福。

    曹凌没说话,只目光幽深地看着李春华。

    李春华缓了缓气,站直身子继续道:“铃铛闯下了大祸,这一点妾身不必辩解。只是铃铛是死于毒杀,试想,好端端的,谁会去专门毒杀一条狗呢?还有抱狗的丫头,花骨朵儿一样的年纪,怎会想不开也吃了毒药毒发身亡?分明就是有人杀人灭口。不仅想要害了薛氏和她肚里的孩子,顺便也要把这罪名扣在了妾身的头上,杀狗杀人,不过是叫妾身有口难辨,只能认了这天大的罪过!”

    曹凌听着李春华言之凿凿,终于出言问道:“你既是说有人害你,可有凭证?”

    凭证?她哪里有凭证。

    李春华心头发酸,眼中的泪水终是落了下来,她飞快抬起手从颊面上擦去,胸前几阵起伏,哽咽道:“妾,妾身没有凭证。”

    曹凌眉头紧皱,目色阴沉难辨,淡淡道:“口说无凭,又如何取信于人?”

    李春华立时瘫软在地,抬手捂着唇哽咽难止,眼泪犹如黄豆一般往下坠落。

    绿容在一旁磕了个头,哭诉道:“夫人虽没有凭证,可这事儿一看便知绝对不是夫人做下的。若真是夫人存了歹心,想这王府地宽屋阔,哪一处不能下手,为何偏偏选在了汀兰苑,岂不是引火烧身?那天还是四公子的满月宴,人来人往的,谁能担保这事儿不被人发觉了去,到那时,夫人和李家的名声,哪一个都保不住。”

    曹凌没说话,只神色沉沉地看着地上的主仆俩。到底是他人陷害,还是贼喊捉贼,如今眼前罩着一团迷雾,他还看不清楚。

    李春华泪眼迷蒙,看曹凌的神色,分明是不相信绿容的这番说辞,心头涌上了几分绝望,难道说这几年的痴心相伴,竟都是错付了不成?

    绿容抹了一把眼泪,又说道:“还有那铃铛,那狗已经十多岁了,是条老狗,多年养育如何没有半分情谊?便真是夫人存了歹意,也该另寻一条过来,不会白白害了铃铛的性命。如今铃铛死了,还有燕儿也死了。她才十一岁,往日里夫人待她也是极好的。夫人品性如何,王爷该是清楚的,如今王爷家来了,还请王爷还我家夫人一个清白!”说着叩首在地,已是哽咽不能言语。

    时有微风从敞开的窗格里吹了进来,曹凌静默地看着底下俯身哭泣的主仆二人,默了片刻,说道:“本王信了。”

    李春华和绿容皆是一惊,俱抬头看向曹凌。

    却见曹凌已然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影愈发显得威猛无尽,看着李春华目瞪口呆,眼睫上犹自垂着泪珠,神色清冷又淡淡说了一遍:“本王说,你们说的话,本王信了。”

    说毕,曹凌抬起头看向庭院深处,慢慢道:“只是这到底是你的汀兰苑,有些细微痕迹,也只有你能查得出来。不管是为了澄清这件事情的首尾,捉住真正下手的人,还是为了洗刷你身上的冤屈,你都该尽心尽力,去查个一清二楚。”

    说着,曹凌拔走往门外走去,一行走一行说道:“有什么重要发现,速速叫人来禀报给本王知道。”

    绿容忙稽首叩拜,李春华却是神色怔怔,待到绿容直起腰身,忽听她一声哽咽,继而便嚎啕大哭起来。

    李春华出身大家,便是哭闹,也看着仿佛一幅优美的水墨画儿,似这般市井妇人一般的哭法儿,却还是头一回。

    “夫人?”绿容被唬得不轻,焦急地扶住了李春华,却见她哭得不能自己,泪珠滚瓜似的一串接着一串,根本无法停歇。

    李春华只觉得心里委屈极盛,然而又充满了无限的欢喜,这两日白昼交替接连不断的煎熬,终究因着他的一句信了,得到了最大程度的舒缓。她没有证据,可他却愿意相信她。值了,都值了。

    “你去——”李春华拼尽全力稳住了情绪,哽咽道:“你快去——”

    绿容瞬间明白了:“夫人是叫奴婢去查线索?”见李春华连连点头,又续道:“还不曾禀报给夫人知道,奴婢已然有了些眉目了。”

    李春华神色大变,扯住绿容问道:“说,快说!”

    绿容回道:“那一日,门上的邹婆子曾远远瞧见一个人,虽是面容不清,但瞧着体型,却是像极了听风楼的梅娘子。”

    因着四公子为梅氏所出,那一日的满月宴席,李春华并没有给梅氏下帖子,甚至还交代了几个人,在几处角门盯着,不许那梅氏靠近了汀兰苑。那么,梅氏的身影,又如何会出现在汀兰苑里?

    绿容又道:“方才不曾告知王爷,是因着这事儿还不曾彻查清楚,冒然说出,怕王爷疑心咱们寻了梅娘子做替死鬼,反倒不好。”

    李春华点点头,问道:“那邹婆子有几分肯定?”

    绿容回道:“邹婆子的妹妹在听风楼看门,邹婆子也常去听风楼说话打牌,与那梅娘子也是常常见面的。既是熟识,想来这话也是有几分可靠的。”

    李春华慢慢点头:“这节骨眼儿上,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你去叫几个粗壮的婆子,我们一道儿往听风楼去!”

    听风楼东厢房,梅氏正孤身跪在蒲团上,面前摆着一个黑漆刻纹条案,上面放着一尊五彩瓷窑鱼篮观音像。那观音面容美丽又庄严,前面的案桌上,放着一个香炉,炉身光彩耀眼,里面插着三根线香,正寥寥升起青色淡烟。

    梅氏静静看着那观音像,双手合十,神色肃穆虔诚。这事儿她做成了,她的儿子,很快就能回到她的身边了。想起儿子,梅氏笑了。

    林氏立在门前,欲要抬手敲门,可默了片刻,还是转身回了自己屋里。

    汀兰苑出的那回事儿,林氏心里清楚,必定是梅氏做下的。她念着姐妹的情分不会去告发,也不会露出一言半句,可是为了保命,她还是决定了,以后对于梅氏,还是要敬而远之。

    梅氏已经疯了,一个疯狂的人,不知道还会做下什么要命的事情。可她不想做了池鱼,城门不管烧起了多大的火,都跟她没有半点的关系。

    林氏才刚进了屋里,便听见大门处一阵声响,她将门扇打开一条缝往外看,却见李夫人带着一行人,正往东厢房疾步而去。

    心里一阵乱跳,林氏轻手轻脚将门扉紧闭,靠在门扇上头,不住口地大喘气儿。

    梅氏活不成了,林氏心想,她肯定是活不成了。

    绿翘正面色灰败地坐在外间的杌凳上出神,她家娘子不肯听她的,那次争论后,狠狠呵斥了她一回,便什么也不肯给她说了。

    寻常也不许她近身伺候,如今闹出了这等大事儿,她心里也是知道,跟她那个糊涂主子必定是有关系的。她家主子疯了,可是她没疯,她还想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大门被人从外头狠狠踹开,绿翘惊慌失措地站起身,便在门扉开合的亮光处,看到了李夫人倾国倾城的容颜来。只是那双素来清冷淡漠的眼睛,如今却烧着两团愤怒凶狠的火光。

    绿翘只觉万念俱灰,膝盖一软,便跪在了地上。

    完了,全完了,她家主子活不成,怕是她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了。

    李春华眼神锋锐地从绿翘身上滑过:“把她带到一旁小屋里去问话,好好说便罢,不好好说便上刑。”

    绿翘被带走后,李春华领着几个婆子推开门进了里屋,梅氏正惊诧地往外走。

    李春华见着她就面露憎恶,冷笑道:“把她绑起来。”

    梅氏起先还镇定如常,以为自己定能铁齿铜牙死咬着不会说出口,可夹棍上来,没过半盏茶的功夫,她便吐了个干净。

    李春华听得肺火丛生,好个秦氏,好歹毒的心思。她冷漠地睨了地上的梅氏一眼,这女人缩成一团,连哭泣都是小心翼翼的。如此胆小怕事,竟还敢生出这般恶胆,犯下了这滔天的大罪,若她不是恩哥儿的生母……

    狠狠闭了一回眼,李春华恨声道:“你们看着她,不许她跑了,也不许她寻死。”说罢转身出了屋门,疾步下了楼梯。

    绿容紧步跟了上去,她已然察觉了自己主子的意图,皱眉问道:“夫人打定主意要保下梅娘子的性命了?”

    李春华脚下走得飞快,淡淡道:“还是要试一试,她到底是恩哥儿的亲娘,一切都看着恩哥儿的脸面。”

    常青阁后院墙外,福儿抖着嗓子同个青衣小厮快速地说着话,她神色紧张,眼中带着几分惶恐。

    “……偏巧那几日我病了,这才没能及时得知了这事儿。再则兰嬷嬷始终不肯信我,稍微私密些的话便要背着我说。我寻思着,便是我没病,怕是这事儿我也很难知道。”

    那小厮看了福儿一眼:“这话我会如实告知王爷,只是王爷会不会饶你,且看你的造化吧!”

    第33章

    眼见那小厮要走, 福儿忙扯住了他的袖子,急声道:“翠夏,翠夏定然是知道始末的。她虽不得王妃的喜欢, 却是兰嬷嬷的心腹,兰嬷嬷极是器重她, 待她倒比那些从秦家来的丫头更亲近些。”

    小厮点点头,然后快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