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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你动针线了?”曹凌瞧着那花绷子便眉头一皱,情不自禁地就去拉薛令仪的手。

    薛令仪脸上微臊,躲避开笑道:“王爷真是的,这是孔姐姐绣的,妾身绣的那些花啊蝶儿,哪里是能看的。”

    曹凌一手没捞着,不免有些不快,转眼去看那绣绷子,拿来看了一眼,点点头笑道:“的确是不错。”又同薛令仪说道:“只是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调香的,如今倒不见你调弄香料了。”

    孔雪英立在一旁,只觉得头晕脑胀,整张脸几乎要沁出了血滴子来。她又不是瞎子,王爷压根儿就不乐意搭理她,再留在此处,也不过是丢人罢了。

    孔雪英福了福,勉强笑道:“眼见要用夕食了,妾身就不再叨扰了,这就离去了。”又看着薛令仪和她那隆起的肚子,脸上堆起的笑里又夹杂了几分羡慕和淡淡的苦涩:“妹妹真是好福气。”

    薛令仪心里怜悯,脸上笑了笑,还未曾说话,却听曹凌冷冷道:“既是要回去用膳怎的还不赶紧走,杵在这儿干嘛呢!”转头吩咐道:“叫人传膳!”

    孔雪英脸上的笑登时凝成了一片雪白,她有些立站不稳,仿佛这地上凭空就冒出了许多的尖刺来,刺得她头痛心痛,浑身都痛。

    又羞又臊地瞥了薛令仪一眼,孔雪英勉强撑住没哭出声来,逃也似的转身快步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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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

    薛令仪忙推了如灵一把, 急道:“你好生送孔儒人出去。”转头瞪着曹凌:“王爷这是说的什么话呀!”

    曹凌板着脸没理会,踱步去了黑漆镶理石的如意圆桌前。

    薛令仪生了一会子闷气,也走过去坐下, 只是犹自觉得不快,一面侧过身就着丫头捧着的铜盆洗了手, 又拿了旁边托盘上的帕子擦了擦,一面埋怨道:“王爷也真是的,何苦说了那些话,叫孔姐姐伤心又难堪。”

    曹凌提了筷子本欲夹了菜来吃, 闻言抬头瞧了薛令仪一眼,见着这女人面有不悦,眼里还带了几分谴责, 于是放了筷子, 眼睛将四周一扫:“你们都下去。”

    他语气不善,唬得周围伺候的婢子们都战战兢兢,忙脚步轻盈无声地出了屋门,很快屋子里便只剩下薛令仪和曹凌二人。

    屋中静悄悄的,桌角的琉璃彩灯忽的爆出一个灯火, 薛令仪吓了一跳,再看那曹凌, 薄唇微抿,眼中带着几分讥讽,正神色沉沉地盯着自己。

    薛令仪心中恼火,又略有些不安, 拧拧眉说道:“王爷这是做什么?”

    还问他做什么?这个没心肝的女人!

    曹凌哼了一声,冷笑道:“我做什么?我倒想问问你,你要做什么?”

    薛令仪疑惑道:“妾身并未做了忤逆王爷的事情, 缘何王爷却要动怒?”

    曹凌额角青筋直蹦,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女人,恼道:“你都要将我做了人情送给那孔儒人了,还说没做什么?”

    薛令仪了悟,只是愈发疑惑了:“妾身身子不便,自该寻了旁人伺候王爷起居,王爷也总不能一直住在妾身这里,到底府里头又不止妾身一个人。孔姐姐素来温柔体贴,王爷去了她那儿,必定能被伺候得妥妥当当,妾身这里也好放心不是?”

    好一个贴心人儿,好一个妥妥当当,他倒要谢谢她的一番盛情了!

    曹凌脸上的嘲讽更浓,又带上了几分羞怒,咬牙道:“这是本王的府邸,本王爱住哪儿就住哪儿,你一个妾侍,轮得到你来管本王如何安置。”

    薛令仪心觉曹凌发的这火气毫无来由,又没道理,说话又刻薄难听,她原也不是个好脾气,这些日子曹凌又格外纵容她,娇惯得她也渐渐恢复了一些本性,于是柳眉倒竖,哼道:

    “自来都是男主外女主内,王爷的起居自然是要女人来安置的。只是王爷不肯理会王妃,妾身这才越俎代庖,想着替王爷操心了这事。孔姐姐是个清新雅致的人,谈吐如兰,很是娴静,妾身想着——”

    曹凌打断了薛令仪的话,很是不快道:“既是知道越俎代庖,你便老实些,不该你管的事情,你就只当不知道看不见便罢了,何苦没事找事,自寻烦恼。”

    这倒成了她的不是了,薛令仪虽是有心顺水推舟,只是曹凌既没这心思,他愿意总待在她的关雎楼,她求还求不来呢,何苦来着,倒惹得一身不是了!

    薛令仪也板着脸道:“是,是妾身的错,妾身最近脑子不清楚,全然忘了是个什么身份,竟也操心起了不该操心的事,真是该打!”说了这赌气味儿十足的话,提了筷子只顾着自己吃菜,也不搭理曹凌。

    曹凌一拍桌子:“你这是给谁脸子看呢?我倒要问问你,若今个儿不是我,是那沈茂修,你也会扯皮条,将他做了人情推给旁人吗?”

    薛令仪脸色骤变,她还是垂着头,只是手里的筷子不动了,渐渐的,眼前的菜肴也在泪眼中变得朦胧起来,她狠狠抽噎了一声,将筷子一放,扶着桌子站起来,快步往里屋去了。

    曹凌愤怒地提起筷子夹了菜喂进嘴里,只是味同嚼蜡,真正的食不知味。

    薛令仪也实在没想到,这个曹凌,好端端的怎的提起了沈茂修来。她和沈茂修的那些事儿,他不是知道吗?既是当初浑不在意,如今拿出来说嘴又是什么意思?再说了,他能和沈茂修一样吗?一个是手握重兵的王爷,一个只是脾气温和的公子哥儿。

    这般想着,又生出另一些忧虑来。

    如今曹凌还不知道她生过一个儿子,还有那个吕云生,当初将她囚禁起来,也是占了一回她的便宜。若是以后知道了,也不知这厮又会是一副什么样子。

    薛令仪怔怔坐在床上,看着床角的珐琅彩瓷烛台,一面落泪,一面心里纠缠着发慌。

    曹凌坐在原处吃了一会子的菜,只觉嘴里没味儿,心里恼火儿。竖起耳朵往里屋里听了听,却是半点子的动静也没有。渐渐生出了一丝悔意,说什么不好,提那个沈茂修作甚?

    又这般僵持片刻,曹凌忽然将筷子一扔,起身也往里屋去了。

    进得屋来,一眼就看见了那一抹瘦小的身影,因着肚皮滚圆,愈发显得身量纤弱,坐在紫檀木梅花纹的钿镙床上,由来生出了几分楚楚可怜之态。

    曹凌眼中怜惜之意大盛,几步上前在床沿上挨着薛令仪坐下,见她默默无声,却哭得十分伤心,伸手将她轻轻搂在了怀里。

    “好了,别哭了。”曹凌皱着眉给薛令仪抹眼泪,觑得她隆起的肚子,又温声劝道:“你还怀着身子呢,别哭了。”

    薛令仪一把甩开了曹凌的手,又从他怀里挣开,勾着脑袋恨恨瞪着他道:“你还说,无缘无故的,发的什么邪火儿?我也是好心好意不是。你不喜欢,同我说便是,何必阴阳怪调。你还是王爷呢,堂堂一个大男人,跟个儿娘们儿一样黏黏糊糊,怪里怪调的,你可顾忌我怀着孩子呢!”

    曹凌长得这么大,还没被一个小女子这么一句接着一句的数落,可他偏偏还邪门儿的觉得这话听着挺顺耳的。

    伸手又将薛令仪搂在怀里,曹凌说道:“那本王就告诉你,本王不是个物件儿,更不是个人情,喜欢你才来你这儿,你再多事,我便真恼了。”

    薛令仪抽噎了一声,象征性挣了两下,就继续抽抽噎噎的,也不再说话了。

    曹凌见怀里这美人儿不闹了,唇角勾了勾,脸上露出些浅笑,扬声喊道:“来人,端盆热水进来。”

    于是这一日的夜里,曹凌依旧安置在了关雎楼。

    等着第二日,李嬷嬷果然又来了。

    依着她的想法,哪有男人的身边儿,夜里头能缺了一具热乎乎柔腻腻的女人身子来。这薛氏虽好,但到底怀着身子,想来王爷便是心爱,也不好就这时候做了那事儿。可男人,又有几个是能忍得住的?这都这么些日子了,总该去一去别的院子了。

    薛令仪正端了一杯菊花饮在喝,闻言搁了那杯子在桌子上,面露出为难道:“实不瞒嬷嬷,昨个儿我原想着孔姐姐也在,她又素来是个温柔性子,王爷能去了她那儿,倒也合适。只是我才提了个头儿,王爷便恼了,将我说了一顿,又骂我越俎代庖,不该管了这事儿。如今嬷嬷又提起来,我这里也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去办?我想着嬷嬷吃的盐比我吃的米还多,见多识广的,自然比我知道得多。若不然您给我出个主意,教教我?”

    这话说得李嬷嬷也没了言语,她本就是不敢在曹凌跟前进言,这才怂恿逼迫了薛令仪。原以为是一件简简单单,水到渠成的事情,岂料到竟是这般为难起来。

    薛令仪见着李嬷嬷不吭声,只紧紧皱着眉头,眼神闪了闪,笑道:“我听说李夫人极得王爷喜爱,嬷嬷不如在王爷跟前提一提李夫人,想来王爷记起旧日的情分,便去了。”

    若是去李夫人那里,还不如继续待在关雎楼,最起码王爷日日都高兴,也用不着耗费了精力,去安抚那动不动就要哭哭啼啼的李夫人了。

    见着李嬷嬷铩羽而去,薛令仪重又端起杯子,心说她的耳朵该是有几日清净了。

    只是这清净到底也没受用几日,曹凌收拾了行装,又出门去了。

    临行前过来关雎楼同薛令仪告别,粗粝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薛令仪细白的脸皮,柔声道:“说是汜水镇那里闹了兵祸,我去看看,尽量快去快回。”又摸了摸薛令仪的肚皮,笑道:“等我回来,许是能有个惊喜送给你。”

    这曹凌隔三差五的,就要给她个惊喜。先是一套宝石簪子,后头便是一整套的廊州泥娃娃,竟都是以前在京都做那赵令仪的时候,她喜欢的东西,难为他都知道,还牢记了这么多年也不曾忘却。却也猜不出,如今他口里的惊喜,却又是什么了。

    薛令仪微微含笑,抬手轻轻将曹凌的衣领子拢了拢,轻声说道:“刀剑无眼,王爷定要万分小心,明娘和孩子,在家里等着王爷凯旋而归。”

    曹凌眼中骤然射出灼热的光来,将薛令仪的手紧紧攥在了手心。

    薛令仪忍不住要缩回手去,只是曹凌又哪里肯放了她,依旧紧紧攥着,目光专注且深情脉脉,温柔说道:“你放心,有你在,我必定安然回来。”

    再是甜蜜的情话薛令仪也是听过的,只是从曹凌嘴里说出,无端便叫她心里一阵激荡,她不禁抬起眼来,那男人的瞳孔里映出了她的身影,很近,很清晰。

    曹凌从薛令仪这里出来,便直接去了前院,后头便带着一队人马,从王府驰骋而去。等着后宅里的女人们知道了这消息的时候,曹凌早出了城门去。

    秦雪娥本还没觉得如何,毕竟曹凌素来不同后宅妇人说起前院儿的事情,再则他又来去一阵风,她已经是习惯了的。只是等着知道了,那曹凌走之前,竟是专门去了关雎楼一趟,秦雪娥便不镇定了。

    她知道曹凌不喜欢她,甚至是厌恶她,只是她自觉相貌出众,又是秦家出来的姑娘,便是一朝一夕看不到他回转的时候,却总有一日,他一定还会重新回来常青阁的。

    就算是后来有了李夫人,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也从来不曾怕过,只要她还姓秦,这武陵王府的后宅里,便只有她能坐在这王妃的宝座上。

    只是如今看来,那李夫人所受宠爱,不过是些毛毛雨,这个关雎楼的薛氏,才是如今的心头大患。

    秦雪娥坐在妆台前,想着前几日才知道的,王爷竟是给了那薛氏一枚银质令牌,可调动五十人的卫队。且那五十人,竟个个儿都是王爷以往的亲信,不由心中万分嫉恨。

    那女人算什么东西,也值得王爷如此相待?

    秦雪娥慢慢梳着头发,看镜中的自己面目不断地变得扭曲狰狞,最后她将梳子往妆台上狠狠一扣,说道:“去,把兰嬷嬷叫了来。”她想,那女人到了该死的时候了。

    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王府,李春华已经是伤透了心的,闻言也只是怔怔落了一回眼泪,便叫人把四公子曹恩赶紧抱了过去。

    怀里抱着一个婴儿,肉墩墩的,粉面红唇,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如清水般澄明,将她定定望着,小嘴里吐着水泡泡。

    李春华仿佛寒冬腊月的心情,一瞬间便春暖花开了,笑着拿手指头去点点曹恩的小脸蛋儿,笑道:“瞧我们的恩哥儿,长得可真好看!”说完忍不住低头在那小脸上吻了吻,说道:“我如今可是一时都离不开他了。”

    绿萝绿容守在一旁,见此情景,绿萝暗地里戳了戳绿容,低声道:“夫人如今可是大变了模样,一心只扑在了四公子身上,听见了那要命的事儿,也只是静悄悄地落了一回眼泪。”

    绿容笑着睨了绿萝一眼,再去看着那边逗弄着四公子,正笑得春花烂漫的李夫人,不觉勾勾唇,心说将梅氏的孩子要了过来养在膝下,实在太好了。

    若不是有了这个公子,怕是这阵子王爷只住在关雎楼,夫人就要哭得死去活来。更遑论如今王爷出门去了,竟只和关雎楼的那位薛娘子作了告别。这等待遇,便是当初如火中天的夫人,都不曾受用过呢!

    曹凌一走,这偌大的王府后宅,仿佛一瞬间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最起码,表面是静无波澜。

    这日晨起,薛令仪坐在妆台前,叫如锦去唤了如碧进来,为她梳头装扮。

    如碧听了这消息都愣住了,后头还是如锦推了她一把,才回过神来,抹了一把眼泪,急匆匆进了屋里。

    屋中一切照旧,满是梨花香的清甜,隔着几重轻薄如蝉翼的纱帐,如碧看见了自家娘子隐约可见的身影,正坐在妆镜前,仿佛拿着篦梳,正慢慢地梳着头发。

    刚止住的眼泪重又落了下来,如碧才刚哽咽两声,就被快步走过来的如灵扯了一把。

    如灵低声斥道:“你哭什么?好容易娘子叫你了,你这是做什么?”

    如碧忙又抹干了眼泪,大喘了几口气儿,小碎步走了进去。

    第29章

    薛令仪见如碧来了, 便把手里的篦梳递给了她。如碧忙双手接住,走到薛令仪身后,慢慢给薛令仪梳着头发。

    上回因着她嘴碎, 说了孔儒人的闲话,后来那孔儒人走了之后, 娘子却怎么也不肯她再进屋伺候。便是平素在院子里,也不肯给她一个眼神。好容易今个儿叫了她来梳头,如碧心里实在是欢喜极了。

    薛令仪透过铜镜安静地打量着如碧,看她眼圈红红, 身量仿佛也纤瘦了几分,心里生出些许不忍,只盼着这丫头得了这几日的教训, 以后能变得稳重些。

    等如碧梳了头, 出去给薛令仪端早茶,薛令仪叫了如灵过来,细声说道:“私底下你需得再训诫如碧一回,她那性子若是不改,迟早是要惹出事端的。”

    如灵忙低声应了, 抬起头来,双眼里蓄满了感激, 等着走到无人处抹了一把眼泪,娘子她,到底是个念旧之人。

    转眼又是五六日匆忙而过,这日薛令仪收到了周嫂子的传信, 只说去往红柳镇的那几个江湖人有信儿传来,说是交给他们的事情,已然有了眉目。而春桑这里也有了好消息传来, 只说派去相助的人他们已经打了照面,用了些银子下去,果然探听出了一些可靠的消息。

    薛令仪只觉满心欢喜无法言喻,捧着那两封信从头到尾看了好几回,末了,将丫头们都遣了出去,自己躲在无人的卧房里,悄无声息地痛哭了一回。

    天气愈发炎热,曹凌又不在,薛令仪挺着肚子每日都懒洋洋的,也不肯出门,只呆在关雎楼里,同如灵几个或是说说话,或是练练字。日子虽寡淡无味,却也过得舒心自在。

    这一日本是无事,只是梅氏跟前的连翘却是拿着帖子忽然登门拜访,说是梅氏置办了一桌子酒席,想要薛令仪赏光,去凑个热闹。

    薛令仪将帖子搁在一旁的如意小圆桌上,问道:“你家娘子好些吗?”

    连翘躬身站在下方,闻言忙回道:“好多了。”又道:“当初娘子慈悲,点醒了我家娘子,我家娘子感激,故而摆了席面,略表一番心意。”

    薛令仪想起梅氏生子之后的癫狂,心说若是点醒了,又哪里会闹成那个样子,笑了笑说道:“你家娘子言重了,我也并未帮上什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