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节
辛鸾不信这么大的事情,徐守文就一句话没劝他的父亲,就一个声气都不跟自己通!
“徐小公子不在府上,应该是跟他父亲走了。”
辛鸾呼吸一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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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让你放的烟火!”
下山城,蛇庙前,原本还可以控制的局面,在一个轰然的烟火后彻底失控。
不该这样的,本不该这样的,教徒为了躲避追查开始窜逃,但是无数的门户开始有寻常百姓探出头来,打头的人混乱地喊着什么,“朝廷不让我们活!物资不足,疫情控制不住,他们还不让我们逃!我们冲上城去,要个说法!”
狗吠声越发剧烈,邹吾心头一寒,立刻察觉出不妙:不该有这么多人的!
此处蛇庙附近的门户稠密,因为刚刚的一场烟火,百姓纷纷探出头来——深夜本就是惴惴难安之时,一点风吹草动百姓就会惊慌焦虑到极点,而这混乱的七日,就像不断添柴的巨釜煮着滚水,此时被人骤然揭开了盖子,立刻成了蜩螳鼎沸之势!
更糟的是:武道衙门的烟花,辛鸾看到了,他肯定是会亲自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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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辛鸾离开钧台宫的脚前脚后,糜太医眼看着烟火炸开,立刻拖着一个人从阴影中走出来——
“十四少爷,快走吧!”
黑暗里糜衡靴声橐橐,急迫得宛如身后有十数条恶狗在追!
申良弼被拖得摸不着头脑,明知逃出牢笼在即,还是忍不住回首:“我妹妹!我妹妹还在里面!”
“分开救了!”糜衡简直想捂住他的嘴,抓着他的手臂使劲儿地拖,“你走你的就是,你父亲在中山城拖不住辛鸾多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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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衍十六年五月二十二日,羣阴,月晦,宣余门之乱。
向繇巧计阴谋,挟渝都数万百姓不满之势,朝含章太子发起致命一击,是时,太医糜氏以曲合于右相,救右相子为反间,千余百姓自发聚于下山城、中山城之交宣余门下,太子闻之驰往,右相乘机以为拖延,引太子入彀。
深邃、阴暗、混乱、疯狂,山楞线上,宣余门下的百姓蓄势待发,宛如滚水。
狗开始叫,曾被痛打过的狗在这敏感的关口突然反噬,滚滚而来,几有载舟覆舟之势。辛鸾一身太子白色常服,赶来的时候遭遇的就是这样的情景,宣余门下层层平缓的阶梯,众人被逼出狭窄的堰塞喇叭形状,守门的几名赤炎已有人化形狻猊震慑,然没有上级对百姓攻击的命令,他们左支右绌,就要镇不住局面,众人尖啸着,嘶吼着,举着火把,在黑暗中汇集到一处,喊声震天。
辛鸾身后三十名东宫卫从未见过这样的局面,一时心颤手滑,闻而色变。
辛鸾大步拨开赤炎守卫,直径迈到前面去——
守门赤炎没有想到含章太子真的亲降,惊呼一声“殿下!”纷纷跪倒,辛鸾看也不看他们,大声朝着底下怒吼一句:“瘟疫传人!都还不回家?!”
第160章 大灾(15)
这一声吼太响亮了!
原本跳踉激动的人群,抬头看着火光中的白衣太子,瞬间就怔住了。
武道衙门围在外围,邹吾倏地抬起了头!
辛鸾目光如炬,乘机朝着他们又大声重复了一遍:“有什么不满报到各自区里,孤能解决的都替你们解决!瘟疫传人,百姓禁止聚集!现在都回家去!别闹了!”
他话音刚落,中山城的西侧忽然传来一个巨大的声响:“殿下明鉴!他们不是在闹只是在向殿下讨个说法!”
形势转异了!
辛鸾倏地侧头看去,只见原本该奉旨居家的申不亥身穿暗紫色朝服,由一群家兵围着簇拥而来!
前有百姓蓄怒待发,侧有申不亥来者不善,辛鸾睁大了眼睛,忽然间串起了徐斌之事,忽然间就意识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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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些平凡的历史时期,数年也如一日般乏善可陈,庸才也可以傲然地身居高位,而在那些风云突变的特殊日子,一天也会载入历史,一个时辰也可能改换山河。这样的关口,人们就是要上位者深谋远虑,就是要他力挽狂澜——谁都知道这要求很高、很无礼、很不公平,可被老天不幸地选中,你要么进一步,名流千古,要么退一步,抱憾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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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水发出尖锐的鸣响——
深夜中的医署重症区灯火通明,橘黄色的光摇曳着,晃出慌乱的人心,时风月忽然全副武装地冲进来,快步奔向担架查看病人!
眼下与舌苔此时已经不必看了,死亡之苦迅速爬上这个可怜人的身体,他上肢前弓,剧烈抽动,仿若鬼魂掐住喉咙,张大嘴巴只为能喘出一口气来!
“抓住他!”
时风月从桌案的布兜里抽出小刀,迅速在火上灼烤,同时朝着几个已经被吓懵的小学徒大声命令!
几员医护找到主心骨,立刻扑上来协助时风月,反弓的病人迅速被强行摊平,病人痛苦地弹蹬起腰腿,嗬嗬地发出两声发不出的激烈嚎叫,左右手瞬时反向拗折!
“抓牢他。”
时风月大步靠过来,声音坚毅,神情冷静,稳如铁铸的手冰冷地向下摸索,直按住病人咽喉下五寸,然后,毫不犹豫地,一刀稳稳刺开!
与此同时,学徒默契地松开对他的压制,男人猛地侧弓起身体,咳出一泼暗红的血液——
“糜衡呢?!”
急症无人救治造成的影响有多坏!接下来的热水清理、止血、下药就不必时风月来管了,被喷了满身血的她迅速地往里间走,要快速换掉衣服烧掉防止瘟疫传染:“拿这人的病例情况给我看!”
说着她环顾四周,火气蹭地就上来了:“糜衡哪里去了!他自己的病人便是不管了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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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妹妹……真的有人救吗?”
渝都山脚水流淙淙漆黑一片,申良弼于码头茫然四顾,不确定地问。距他们半里之处,能纳千余人的新医署还在热火朝天地赶工,巨大的噪声衬得此地便尤为深邃冷寂。
当然不是。糜衡心中回答他。
夜里水急,四体不勤的糜衡扯粗糙的麻绳,用力地把预备好的小舟往码头拽,那破船是临时换来的,充满了尿臭、屎臭和烂鱼的味道,然而就这样的残破还不听话地反复在水流中打转,应付它比应付一个小太子还麻烦。
“好了,上去吧……”糜衡不耐烦地歪了下头,拿回申良弼手中的烟火信号。
申良弼:“我走了你就放这个嚒?”
“对,”糜衡烦乱地应对他,“给你爹报平安。”
而这烟火的另一层,是他和向繇的约定,代表申不亥的子女已登上船,无所谓哪一个孩子,只要走了向繇就直接会带人在宣余门一拥而上:官员趁疫潜逃按令当斩,向繇捏着两方的把柄,挟众怒发难,斩草除根,当即便可一举夺权。
糜衡深深吸了一口气,镇纸砸破的头突突地疼:二百万两,二百万两……应付完这个蠢货,他即可找向繇兑现二百万两,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上船吧,不用你会划,我把绳子割断,你顺流而下,沿途会有人接应你。”糜衡鬼扯。
哗哗水流,奔涌向东——
申良弼信以为真,踉跄着跳上了夹板。
糜衡倏地于黑暗中回首,朝着高高的中山城处眺望:这渝都凌晨前最黑暗的时刻,终究是熬不过去了……
想到此,他举手抬起了刀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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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十五日,您口口声声说着为渝都虑而封城,若有携眷外逃者杀无赦,将十余名大员的儿女全熟扣押钧台宫,让我们做出表率来!谁若不肯,就是有煽动百姓煽乱朝纲之心!可如今您手下倚为肱骨的徐斌,却执法犯法在几天前逃出了渝都!殿下您又作何解释?!”
申不亥本来心虚自愧于偷偷送子女出城,预备一套说辞只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然而说着说着又觉得不动义愤不足以做真,真情假意互相一激,竟然真的动了真气,悲痛欲绝,忧国忧民!
“明告诸位——!”
他转向台下,热辣辣地高声指责辛鸾:“我乃右相申不亥,徐斌负责的是渝都上下的全线物资调配!这样的紧要敏感的位子,他都率先逃了,可见如今渝都的物资紧缺到了什么地步!咱们能不要个说法吗?能不要个解释吗?”
他声嘶力竭,大声喝问:“——能吗?!”
众目睽睽,申不亥没必要说这样一拆就破的谎。
底下的人屏住呼吸,在这一连番的怒吼声已经全部惊呆了,刀一般的目光,霎时整齐地射向了辛鸾,失望与愤懑,火一样地冲上了心头:这个十六岁的孩子限制了他们的出行,结果自己却纵容手下逃命!是可忍,孰不可忍?!
千余众忽然有了共同的一张嘴,在申不亥的煽动中,齐声大喊一声:“不能——!”
震天撼地,响声雷动!
紧接着,怒吼声滚滚而来,人们勃然大喊:“解释!”
“谢罪!”
“是真是假,把徐斌给我们请出来!”
百姓红了眼,蜂拥向前,疯狂怒吼时,肩胛骨都因用力耸出了背部!
东宫卫与赤炎军心头骇然,喇叭形的高处让他们占尽地利,却也只能在这滔天怒意中艰难维持!
邹吾被人群隔住,鞭长莫及!
辛鸾脸色惨白,在这样的博然民情前,后退半步!
天衍十六年五月二十二日,宣余门之乱,含章太子迎千人之怒,身侧依恃三十七护卫,孤悬一处,迎来他的至暗之夜。
向繇躲在暗处,踌躇满志,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襟,等着下一朵烟花炸开,全力一击。
同样宣余门下的申不亥自以为占尽先机,此时袖袍一扬,从容地上前一步,皮里阳秋地大声喊:“殿下!底下这么多百姓,解释吧!”
冲在前头的百姓攻势稍缓,齐齐盯住辛鸾。
申不亥:“您年纪是小,可掌着这么大的生杀大权,不要以为故作无辜就能蒙混过去!”
邹吾身边的刘初六极速领命而去。
邹吾在底下仰头看着,紧张得呼吸都停滞!
高台的最上面,辛鸾脸色苍白,嘴唇轻轻地颤抖了一下——
“不是殿下。”
突然间,辛鸾身后的胡十三高喊一声!他惶愧交集,再也没办法沉默:辛鸾今夜面临如此局面,一切都是因他而起!小太子一连七天不眠不休地调动各项事务,根本就是要熬干了!他并不知情,这一切根本不干殿下的事啊!
“我没有办法解释。”
辛鸾忽然开口。
他像是在凶恶风波泅浮,忙乱中自己都不清楚抓住了什么,脑袋还没想清楚,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一只手臂突然扬起,巍然而坚定地拦住了胡十三。
火把下,他绷着脸庞,漠然而没有表情,他终于想到了他的底线,他是主君,他的责任逃不掉的,他不能推一个小人物出来领罪,且不说底下人信与不信,就算会信,他也不该这样做。
“殿下……”
这一次,是他身后所有的东宫卫都在低喊。
他们其实许多人也并不清楚徐斌的内情,可是在刚刚的惊诧过后,他们不约而同地还是坚信了自己的主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