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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偶

      巴尔克早就想不起七弦琴抱在怀中是什么感觉。琴身材质由黑檀木为主体,前任主人保存得只能算一般,到处可见挫磨痕迹。

    沉在手里的重量让他想起最后一次抱起兄长的小儿子。

    他先随意拨弄了下找找手感,乐符波动在空气中,凝滞而涩。克萝伊从唇缝里溜出点嗤笑。巴尔克瞥了她一眼,手很快热了起来,自骏鹰尾巴毛振动间传出流水般明晰轻快的音调。

    巴尔克十分欣赏《厄难树海的卡莉》中卡莉被抛弃后伤心欲绝的部分,谱曲伤感优美,唱词感情真挚,即便出自通俗歌谣中也颇显水准,他决定就弹这段。

    起手清奏结束,乐曲风格急转直下,仿佛从春风吹拂的鲜花平原来到阴森凄苦的陵墓间。巴尔克正要开口唱歌,克萝伊打断了他。

    “等下。  ”少女说。‘铮’地一声,他弹错一处,也停下手上动作。

    “这首歌不是讲谈恋爱的吗,怎么这里听着很怪。”

    “这段里他们分手了。”巴尔克说。

    “噢,”克萝伊说,“不是很想听,有没有欢乐点的?”

    怀着对克萝伊欣赏水平的不满,巴尔克手指跳动,空气中的乐曲进入一个更为激动的阶段。他驾轻就熟弯曲手指振动声带,全凭一腔本能和肉体记忆,同时不断回忆起以前的景象。

    “月光织成你的发丝,”他唱道,“萤火落在你的双眼。祝贺这座城市,我的美少女,因为你的来到,我的美少女!”

    那是他记忆里唯一一次父亲同母亲争吵,前者指责后者不够贞淑。‘竟然让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人污染我家的大厅’。父亲原话大致如此,虽然他后来道了歉,但母亲也再不招来诗人歌手。

    之后母亲总有些郁郁寡欢,他便偷偷跑去酒馆,掌握了拨弦艺术与词曲回去。只可惜他还没弹奏多久,母亲便溘然长逝。

    “我不否认为你神魂颠倒意乱情迷……但我只是唱诗鸟,而您是美少女!”

    ‘铮’地一声,琴声突兀结束,他的回忆也到此为止。巴尔克食指指腹略微刺痛,他食指与拇指一搓抹去渗出的红痕,把琴放下。

    “您把弦弹断了。”克萝伊指出。

    “弹到这里经常会断。”巴尔克说。有些持琴巧手认为,是这段长长的轻快调皮唱段需要过多地反复高速拨弦损害琴体寿命故而易断弦,而更广泛的说法是风王咒主卡莉被此段的唱诗鸟抛弃后诅咒所有行此甜言蜜语之人,让他们琴弦绷断,手指受伤。

    克萝伊微笑看着他,她这幅不常见的乖巧端丽容姿让巴尔克不禁心生警惕。“怎么了?”

    “好难想象老爷这样的人会说这么甜蜜情话。”黑发少女说。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巴尔克心下有些恼火,“歌词又不是我写的。”

    “哎呀,”她说,“不用这么犯火,您难道是第一次唱歌给女人听吗?”

    当他弹奏,大多时候的聆听者只有他自己的细剑,但他初衷就是为了弹给他的母亲听。“你当然不是第一个,也不是唯一一个。”

    少女变了个坐姿。

    “您把我的琴弹坏了。”她说。

    “你捡来的琴。”巴尔克纠正。

    “已经是我的。”她说。

    巴尔克偷偷试图用两指搓捻起琴弦断掉的两头,暗地附上点结晶把它重连在一处。弦被成功固定好,但绷紧再松开不会再发出声音。巴尔克收起那点结晶,不禁想起教他此术的老师曾言说结晶术法并非万能,没有任何万能万用万应术法。

    “出去之后给你买个新的。”虽说,她能否安稳走出迷宫并说不准。他掏出自己的月怀表看了眼,现在正值月上一时,该睡了。

    克萝伊软软开口:“老爷,我想听更多歌。”。

    巴尔克皱着眉举起断弦琴。

    “只唱,不要伴奏也行。”少女说。

    克萝伊实在有张娇美得难以让人拒绝的脸。以巴尔克以往所见来看,失忆冒险者虽然往往一开始开始会很有些迟钝,但随着时间滋长,他们以往技能和习惯便自然回来。现在克萝伊就在,很难说她到底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地使用她天生的优势。

    于是巴尔克,他松开眉头,难得地放柔声音,说:“你过来,躺在这里,我给你唱摇篮曲。”

    然后,就在黑发少女带着点惊异且摸不着头脑的微笑,坐下来将后背暴露在他身前时,巴尔克毫不迟疑地出手,用力打中她的后颈,少女瞬时昏厥过去,倒在地上。

    巴尔克拿出魔偶核心,一个木雕小人,其上符咒遍布。在他操纵下,魔力和宝石两种结晶混合交织卷裹起表面满是咒痕的小偶人。结晶变为偶人外形,巴尔克把它放在地上,看它不断长大。

    房间过于逼仄,魔偶形成后一下便顶到天花板,搞得魔力生物只能半跪着,弯下头,饶是如此仍被困在整个空间中。第一层还是不太方便,巴尔克想。

    他让魔偶的双手平放在地上,变平变宽变形成平台。他先把克萝伊搬上其中一只手。少女看着纤细,抱起来还很有分量。还趁着她没醒捏了几下丰盈臀肉——他又不是圣人。随后他自己躺在另一只手上,斗篷披盖,魔偶手心的旭日纹章提供的热度缓缓透上来,巴尔克闭上眼睛。

    久违地,巴尔克见到了母亲和哥哥。母亲还年轻,而他和哥哥还小。哥哥牵着他的手拉他到毛榉树下,突然远处的母亲不见了,而哥哥的脸迅速衰老下去。哥哥强硬地把他的左手插入土地里,此时巴尔克才发现地上覆盖着层厚厚的雪,四周是素裹的白银。而他插进雪中的手掌被寒冷冻得彻底,皮肉痛得快裂开。他想叫哥哥放开自己,抬头时,只看见血迹斑斑的狰狞脸孔。

    巴尔克猛地睁眼,魔偶手掌的一只,那只躺着克萝伊的,不知何时起被从地板升起的白色光带缠绕。光带密密麻麻地牵拉着整只手,要拉着魔偶沉入地砖下。

    与魔偶共感的手掌疼痛欲裂。  巴尔克咬着牙指挥魔力与其角力,很快手掌便脱离了大半控制。原本它的部分已沉入地砖中,现也拔出。光带及时收手,它把目标转为手掌上一个东西,延伸过去将其被包裹成长方形体。

    巴尔克突然意识到那是昏迷中的克萝伊。

    光带就像一双双惨白的手,拉扯着她被地砖吞没,等巴尔克扑过去,克萝伊已彻底不见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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