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素凰的记忆里，她虽然贵为大魏的公主，却不得不同母亲两个一起在皇后手下讨生活。皇后娘娘在她的童年中总是扮演着慈爱的长辈的形象，喜欢夸素儿长得漂亮，让叁姐姐把衣裳首饰借给素儿穿，也常常让素儿去学堂陪朝臣的公子们下棋读书画画。那个时候大家还都是上学的年纪，自己也刚刚长大了些，宫里头都是和和睦睦的。

    虽然大家大多是异母所出，但是大姐姐同太子哥哥十分要好，时常在下学之后一齐荡秋千，一齐看书写字，二姐姐喜欢带着自己去采花朵，而叁姐姐中意元后的幼弟薛舅舅，时时同舅舅腻歪在一处，甚至自己有一次还在御园里瞧见叁姐姐偷偷亲了薛舅舅的额头。这一切是那么地安静祥和，只有五哥哥每天总是同大家格格不入的样子，不过五哥哥说他最喜欢素儿了，却是让素儿高兴得很。后来啊，太子哥哥成亲了，大姐姐哭得好伤心，好似成亲的那个不是太子哥哥而是大姐姐一般，幸而后来太子哥哥让太子妃嫂嫂的哥哥娶了大姐姐，他们四个常常出双入对，这才好了些，不过大姐姐还是不像从前那般了，总是爱哭。

    在大姐姐出嫁后不久，正准备出阁待嫁的二姐姐却忽然病重了。那个时候素儿已经大了许多也懂事了，她生怕二姐姐没法去采花会伤心，便日日去她的寝殿里送些修剪好的花枝，好让二姐姐感受外头的春色。而二姐姐也喜欢她修剪的花枝，总是惨白着脸盯着看好久好久。听嬷嬷说二姐姐得的是血山崩，没多久的活头了，父皇还在南疆御驾亲征怕是赶不及回来了。二姐姐她虽不是元后的女儿却生得同元后有六七分相似，是父皇最爱的女儿，如今缠绵病榻多月却见不到父亲，也无法见着早逝的母亲，不免十分感伤。可是当自己安慰她说：“姐姐莫哭，父皇很快回来的。”

    二姐姐却道：“那种人，是该下地狱的，我也该下地狱的……”

    也许是二姐姐一心求死，也许是她的身子实在受摧残得厉害，暮春未过，二姐姐就没了。当父皇得知心爱的女儿病逝，当即从战场赶了回来，自己则顺从皇后的安排帮着料理二姐姐的后事，也是在那个时候，入了严家舅舅的眼。虽说素儿还未长开，很是稚嫩，严镇业已经求到了皇后跟前。皇后没有亲兄弟，后来一直依附太子依附严家，自然便应允了，只是一直推说素凰年纪太小，叫留多叁五年。而也在那个时候，母亲忽然怀孕了，父皇开始留意起她们母女二人。她的母亲本就生得姿容绝色，后来皇后为了让她帮着固宠，请了大师帮母亲使用易骨之术将母亲易容得同元后几乎一模一样这才上位怀了自己。

    可是父皇的心思却一直在二姐姐身上并未留意过其他女儿，忽然有一天他注意到了素儿，腾地一下震怒不已地道：“一点都不像！不像！你不是，你不是朕同心凰的女儿！该死！是张氏骗了朕，易骨术，竟是用了易骨术！你们这些贱人！”

    原来，有人为了争宠把母亲用易骨术告到了父皇跟前，然后父皇这才注意到自己根本长得没有一点儿像父皇的挚爱薛心凰，也没有一点儿像他，反而同告密图纸里母亲的原貌生得一模一样，只是还未完全长开而已。愚弄陛下那可是死罪，幸而母亲怀了十叁弟，肚子里的皇嗣是一张救命符，救了母亲的命，而母亲好容易从梳头宫女爬到了昭仪的位置又被贬成了才人。

    至此怀着孩子的母亲总是郁郁寡欢，又总是疑神疑鬼，一直说是有人为了争宠害她，再后来也不知是谁同皇后告密，说幕后黑手是五哥哥的生母杨氏。于是母亲挺着个大肚子去找杨氏算账。那个时候素儿害怕极了从未见过那么可怕的面目狰狞的母亲，而五哥哥的母亲也不见得客气，两人剑拔弩张，十分吓人，五哥哥则紧紧地抱着她一直安慰她道：“有哥哥在，不怕不怕。”

    从杨氏那儿回来之后，母亲像只斗败了的公鸡，挺着个大肚子一直谩骂杨氏，恨不得吃杨氏的肉，喝杨氏的血，最好放一把火将杨氏烧成灰才能解恨，果然不多久，杨氏所在的听雨阁着火了，当自己同母亲一齐赶到的时候，杨氏已经昏死过去了，而五哥哥还在屋子里。母亲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一般，一直说着：“不是我，不是我做的，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然后母亲冲了进去将五哥哥拉了出来。

    当天夜里杨氏被母亲带回了寝殿，她一直哭着求太医道：“你们一定要把她救活过来，她要是死了陛下会以为是我杀了她的，我是想杀她，可是不是现在啊，不不，我不想杀人的，不想的，不是我杀的，不是，她死了我就不能复宠了，该死！杨氏你快起来，你不能死，我是清白的……”

    可惜，杨氏还是熬不过那天晚上，只是她临终前醒过来一次，把五哥哥叫到了她的床前不知道说了什么便永远地离开这深不见底的宫宇了。母亲则一直哭着对五哥哥道：“你阿娘不是我杀的，真的不是我，虽然你是个皇子，可我的素儿也不差，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为了争宠杀人……”

    那天晚上素儿哭了好久好久，她的五哥哥却不见一滴眼泪，第二天早上还吃了两碗白米饭，素儿难过地看着五哥哥轻声道：“哥哥，你要是伤心就哭吧……”

    五哥哥却说：“阿娘要我报仇，我得吃饱了才有力气报仇。”

    接下来的日子里，母亲好像着了魔一般总是神神叨叨的，幸而父皇并没有怪罪她，相反地因为她悉心照料五哥哥一事倒是得了不少赏赐，可是她还是过不去自己那一关，渐渐地便疯魔了一会儿说自己杀人了，一会儿说自己没杀人，最后在生下父皇最小的皇子后，因为心疾发作死去了。

    自己同十叁弟，还有五哥哥又成了没有娘的孩子，皇后不喜欢五哥哥，把他送去了皇子御所叫宫人照拂。自己则同弟弟一齐被皇后收养。

    转眼间春天又到了，自己过了年又回到公主御所住下，同五哥哥一齐上学堂，下学便去找兄弟姊妹们玩耍，夜里偶尔同五哥哥私会，偶尔带带自己的弟弟。好像生活又回到了从前，只是人又少了好多好多，太子哥哥大婚后便甚少进出后宫了，大姐姐有了身孕不再进宫请安，还为大驸马纳了妾室。二姐姐的死忌又快到了，叁姐姐被皇后拘在后宫学礼仪，因为她大了，不能随意去见薛舅舅，连自己都很少见着她了，再过不久便是杨氏的死忌，之后又到冬天了，冬天是母亲离开的日子。

    也是在祭拜过母亲张氏同杨氏的那个冬天，五哥哥决定往战场去了。

    “哥哥，为什么要去战场呀？素儿想一辈子同哥哥在一起。”满心疑惑地看着自家五哥哥，素儿贴心地为他准备了好些过冬的衣裳。

    五哥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好一会儿才道：“妹妹，哥哥是为了咱们的一辈子，为了咱们的母亲……你等我，等我回来了，我让他们一个个血债血偿……”

    目送哥哥的离开，素儿有些怅然若失，只觉着心里空落落的，不想在回后宫的路上遇见了正下朝过来的严太尉，那是皇后为她挑选的夫婿，皇后说了同严太尉联姻是太子哥哥的意思，他们很看重素儿，严太尉也喜欢素儿。但母亲生前是最不喜欢严太尉的，一直说他太老了整整大了素儿二十二岁。

    “公主，方便从步辇下来么？”已经为人祖父，却一身儒雅气质的严太尉朝她伸出了手，而小公主有些无助地看向了皇后指派给自己的嬷嬷。

    嬷嬷只笑着道：“公主娘娘且下来吧，太尉是想疼疼公主……”

    如果，如果五哥哥没有回来的话，严太尉的内宅便是她的余生吧？对吧？她实在没法选择自己的人生就像母亲就像杨氏就像宫里的兄弟姊妹他们的人生都是父皇还有皇后一早构建好的，他们不过是傀儡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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