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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抹惊然从裴靖清眼中掠过,收回落在裴苒身上的视线,真心感慨,“但愿等苒苒大学毕业,寇军已经被我们驱出国门。”

    裴靖波坐向裴靖清身边,架起腿搭话,“那样最好,苒苒可以专心翻译我们裴师长的日记,让寇人见识见识,叫他们胆寒的裴师长,对本邦是如何伤时恤民、慈悲无敌。”

    这叁个人,连连窘得裴苒几乎无立锥之地。

    裴靖清正眼认真地看裴靖波,默片晌,“我的日记本意只是写给苒苒看的。”

    他的宿命是马革裹尸,得给苒苒留下些什么,让她知道她父亲是什么样的人。

    裴苒心头猛跳。

    幸好佣人看裴靖波下班到家,来问要不要开饭。

    一大树的梨花,开得正繁正盛,如明烛映着夜空,淡淡的香气不息,弥散在院子里。

    檐下和堂屋的灯,通明又柔暖,照出太平光景时寻常人家围桌而坐的和乐平静。

    晚饭将罢,裴靖清面露难色,藏了几天的话,不得不说了,“母亲,儿子惭愧,有句话,不知如何开口。”

    林芝蕙和裴苒都举目看他。

    “入汵动员令已经下了第五道,军队开拔在即,承蒙军长关照,允了几天假期。但很多弟兄十多年未回家乡,身为师长,这个时候,理应在师部督策集训、稳定军心。儿子怕是,不能久留。”

    林芝蕙愣了一瞬,轻“啊”一声,转坚定道,“保家卫国,鼓舞士气,是一等大事,就该夙夜在公、全心全力,我理解。”

    一旁的裴苒乍听之下,像一口气喘不过来,胸口愕然憋闷。

    裴靖清肩上责任重大,话在情在理,她除了寡言落落,也不能如何。

    “苒苒?”

    面前的人恍惚在叫她,裴苒醒味过来,微不可闻地茫然叫了声——“爸爸。”

    裴靖清听到了,轮到他一愣,继而才交代,“在家好好的。”

    饭后不多时,裴靖清便带领勤务兵回师部。

    “爸爸!”

    启动的军车梗然停住。

    娇娇的身影怀抱好些东西,从镜里小奔跑来,清姿纤窈,倏地陌生,是与己不相干的镜中花、水中月,裴靖清不知不觉就贪看了。

    裴苒微喘着在车边站定,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最清秀可人的时候,可与身前油纸包上的兰草比娇。

    路灯的光柔和地氲在身侧,让单薄的身子,笼上一层不容侵犯的神圣矜严。

    裴靖清的眼睛隐在车顶阴影布下的暗色里,裴苒想大概他的视线未受妨碍,故未体谅她,不倾身。

    但这端然严整之态,无形中增了几分疏离的峻却,她下意识觉着阴影中的裴靖清神秘难瞻,不像父亲。

    一时间,话都被哽回去了。

    抱着纸包的手臂紧了紧,兰草的花枝摇动逸香,开化了浓稠不清的混沌。

    “苒苒有话?”

    清磁的声音一来,裴苒脚趾悄悄抓起,风像长了爪牙口齿,过身都是推搡怂恿的意味,她抿了下唇,费力递举,“这是我昨天给你买的东西,你带上。”

    “……”

    “抽烟不好,你少抽点,最好戒掉。我有给你买烟,只想你留着。”

    叁支兰草,各具姿态地横在上面,芳气舒越。

    折得匆忙,裴苒的手指被锯齿割出几道口子。

    昨天染血的衣袖,清晰复现,裴靖清不再多想,探身接下包裹。

    “手腕疼么?”

    “……”他突然靠近,又这样问,裴苒意料未及,讷讷道,“……不疼了。”

    “爸爸都记下了。”

    她就是自己牵肠挂肚的女儿,裴靖清此时很不舍,这是身为父亲非常自然的无邪情感。

    他伸手拍了拍裴苒的脸颊,因为指腹一层硬实的茧,他们感知不到彼此皮肉的本来面目。

    裴苒鼻尖发酸,“爸爸……”,但觉唇角翕动,自己也不知有无出声。

    入夜,梨花苒苒,月华皎然。

    裴家花园恢复了它的宁静,宁静中惆怅呼啸。

    裴苒脑中冒出一句旧诗,“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裴靖清当然不是去觅封侯,他临走时安慰她,“爸爸是为国家民族,也是为苒苒,为像苒苒一样的孩子可以安心成长。”

    当面跟她说这样的话。

    裴苒今晚才知道什么叫辗转反侧,什么叫彻夜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