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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节

      安知灵笑了笑不说话,崔玉巧倒也不大好奇,没有追问下去,只看了眼她身旁跟着的人:“你们两个人?你胆子倒是大。”

    安知灵眨了眨眼睛:“有崔姑娘这双手,我哪里不敢去。”

    崔玉巧大声笑了起来,扭着身段起来,食指在她脸上轻轻一点:“冤家!”

    谢敛尚不知发生何事,就见屏风后面那个抚琴的女子起身退了出来。安知灵跟着崔玉巧进了里间,起身前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二人进屋里不到一刻,再出来时,崔玉巧身后已换了个人。只见她身着一件杏色襦裙,丝带绾发扎了个小辫,肤色暗淡,五官平平,脸上还有一道横穿整个左颊的刀疤,下半张脸罩上了一层轻纱面罩,怀中抱着古琴,低垂敛目,在这争芳斗艳的瑶池会中,当真是半点也不起眼。

    谢敛一愣,那人忽然抬起头冲他又眨了眨眼睛,目光里满是狭促狡黠,恍若又换了个人似的,这一身朴素的打扮也掩不住她一双美目中的光华流转,一瞬间又能叫人移不开目光。

    他觉得心跳得有些快了,慌忙转开了目光。崔玉巧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二人的神色:“他要如何?”

    安知灵上前半步站到了谢敛身前上下将他打量了一眼:“无妨,叫他躲在檐上便可。”

    崔玉巧挑眉,但见她胸有成竹的模样,随意道:“随你,若出了什么事情,可别连累了我。”她从里屋取了件黑衣扔给他,“披上,知道要来做贼,也不晓得打扮得低调一点。”

    谢敛没分辩他既不知道今晚要来做贼,也没解释他这身衣服是安知灵替他选的,只安安静静地将衣服换上。

    安知灵在屏风之后坐好,过了一会儿,屋里又进来几个婢女,皆是一样打扮。

    再有一会儿,外头廊中传来一阵脚步声,谢敛躲在房檐上,这梁上挂满了垂地的纱幔,正好能隐藏身形,不过多久就听见崔玉巧将人引进了屋子的脚步声:“只有半个时辰,再久可别怪老娘进来赶人了。”

    一个女声轻柔婉转道:“翠姨放心,我们绝不耽误你的生意。” 这声音耳熟得很,谢敛从房檐上低头看去,果然瞧见了那日马车上见过的女子,正是白月姬无疑。

    崔玉巧已退了出去。过了不多久又有两个人进来。白月姬起身:“司鸿怎么和南乡主一道进来?”

    吕道子声音尖细笑了声:“今日中元节,我二人在路上碰上了又有什么奇怪?倒是孟乡主还没来?”

    白月姬:“大约也快到了,我们在此稍后就是。”

    谢敛在房檐上思索他们刚才的对话,想来今晚要在这瑶池会碰头。只是一会儿四人就要去无人居赴宴,为何现在会一起出现在此处,确实叫人觉得蹊跷。

    三人在屋内又坐了片刻,终于又等到人进屋来。还不等谢敛看清楚来人的模样,便听他忽然开口道:“这屋里留这么多人干什么,叫他们都出去。”

    第73章 荒草故人七

    屋里进了静,有一个尖细的男声呵呵笑了一声:“孟乡主性情庄肃,但若到了这地方却将一屋子的人都赶出去,难免叫人起疑心。何况我们四人在此,总得有个倒酒的伺候吧?”

    他说完白月姬也接口道:“通常这种场合伺候的下人非聋即哑,正是悉心□□过的,东乡主不必担心。”

    孟冬寒沉默了片刻算是默许了二人的说法。他进屋坐下,婢女上前为他斟酒,进屋之后始终没说过话的司鸿率先懒懒道:“一会儿不是还要去无人居赴宴,何不有话快说?”

    “老吕你说,”孟冬寒声音低沉地开口道,“你今天找我们过来是干什么?”

    吕道子不急不缓地开口道:“倒也没什么要紧事,三日前又运了一批‘货’出去,如今库房里东西堆得久了终究不是个办法,外头的人也盯得紧,想问问你们那边都怎么样了?”

    司鸿还是那副懒散的语气:“人已经安排的差不多了,具体如何要等花宴回来,大概也就是这两天。”

    吕道子满意地摸了摸小胡子又转头去看白月姬。对方微笑道:“我这边与南乡主那边一样,虽还能再勉力拖上几日,但时间久了确实有些棘手。”她说完与吕道子一同转头去看孟冬寒。只见他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半晌好似才回过神来意识到他们在等自己表态:“我这边自然没什么问题……”

    吕道子:“既然如此,那——”

    孟冬寒:“但还不是时候。”

    他话音刚落,便是白月姬也不由皱起了眉:“现如今万事俱备,还要再等什么?”

    “等今晚乡宴过后,再做打算。”

    “为何?”

    司鸿微微抬眼:“要等无人居的消息?”

    白月姬心念一闪,瞬间露出了几分怪异的神色:“那传言莫非是真的?”

    “什么传言?”吕道子皱眉追问。

    屋子里静了片刻,吕道子见他们三人都是一副神色各异心事重重的模样,眉头锁得更紧,再催问了一遍,才听白月姬幽幽开口道:“有传言说摇铃人这时候回来,是夜息的意思。”

    谢敛在檐上神色微微一动,低头往底下看去,只见那个抱琴的婢女起身剪了一段灯花,复又低头跪坐在屏风旁。

    吕道子闻言松了口气:“‘摇铃人’是夜居主亲自从外头带回来放在身边培养起来的,这种时候叫她回来有什么奇怪?更何况,她到底有几分本事,外头的人不知道,你我这些眼看着着她长大的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他捋了捋胡子,眯着眼出口气,“虽有几分机灵,但就凭她如今的本事,实在不足为惧。”

    “哼。”他话音未落,角落里的司鸿却率先冷笑了一声。孟冬寒与白月姬只当做没有听见,神情默然,吕道子的脸色瞬间有些不好看,但又不好发作,过了半晌才故意呵呵道:“我倒忘了司乡主与她还有些渊源。当初司乡主会入北乡,想来也是早早看清了这一点,弃暗投明才有了今日的地位啊。”

    司鸿抬眼冷笑道:“我算得上什么弃暗投明,不过是忘恩负义罢了,比不得南乡主慧眼识英,最知道什么时候跟什么人。”

    “你!”吕道子神色霎时间大变,不由转头去看了白月姬一眼。

    白月姬这回终于也发了话:“司鸿,你不过喝了两杯,就开始说醉话了?”

    司鸿不接话,只撇开了脸再不搭理屋里的其他人。白月姬又转过头来打了圆场:“我们既然都在这屋里,便是一条船上的人。吕乡主想必还没有听说,今晚乡宴,无人居或许会有大事宣布。”

    吕道子神色虽不好看,但听见这话还是冷着脸问道:“什么大事?”

    白月姬耐着性子解释道:“吕乡主方才也说,安姑娘是居主亲自从外头带回来放在身边培养起来的,你看看这乡里,哪个在他心中的地位及得上她?”

    吕道子方才没有反应过来,如今冷静下来再听她这话,很快就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也不由大惊:“你是说……”

    白月姬叹了口气:“到底如何,且看今日乡宴了。”

    这消息似是将吕道子原先的盘算一下子打乱,他在座位上坐了一会儿,但也很快镇定下来:“若真是如此,于我们而言倒也未必是件坏事。”

    他越想越是,正欲再说,孟冬寒却忽然开口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有了管津这根刺,你以为,他还能容得下我们?”

    吕道子闻言焦急道:“既然如此,我们岂非更要加快速度?”

    “若当真如消息里所传的那样,我们倒是可以缓一口才是。”白月姬缓缓道,“毕竟那边,应当比我们更需要时间。”

    “再急也急不过今晚。”孟冬寒举起酒杯,冷冷道,“且看今晚乡宴,我们再做打算。”

    他话未说完,忽然屋中门窗微动,孟冬寒目光如闪电:“谁?”

    屋内四人皆瞬间站了起来,惊得几个随侍的婢女失手摔碎了酒盏。安知灵站在屏风旁,她原本就离门窗的位置最近,此时所有人都朝她这个方向看来,她转身打开窗子查看了一眼,远远听她小声念了什么,似乎是个“喵”字,过了一会儿,弯腰不知捞了个什么起来,等她转过身,众人才看清她怀里缩着一只黑猫。

    白月姬微微松了口气,孟冬寒却还不太放心,大步走到窗前又朝窗子外探出身子亲自查看了一番,这里是瑶池会中庭,这座楼更是有四层楼高,不可能有人挂在外头,后头就是仆妇婢女所住的后院,都是低矮的平房。这猫大概是从每层几寸宽的窗台一路跳上来的。

    他面色不虞地转过身来,刚要回去坐下,忽然目光落在了抱着猫的女子身上:“你会说话?”孟冬寒突然开口道。

    安知灵心头一紧,才想起刚刚诱哄这只黑猫过来,不小心出了声。孟冬寒见她不说话,神色更是冷凝了几分:“你听得见也会说话?”

    他这样一问,屋里其他人也不禁满是疑虑地看了过来。

    安知灵手心微微出汗,这时她怀中的猫忽然“喵”地叫了一声,在她怀里待不住了似的,伸出舌头舔了舔爪子。

    安知灵勉力平定下来,她抬起头冲着对面高大的男人,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飞快的摇了摇,又指了指怀里舔着爪子的猫,示意之前的声音不是她发出来的。

    但孟冬寒半信半疑地看着她,他一手掐住她的喉咙,力道粗鲁微微收紧,一手就要去扯下她的面纱,想迫使她张开嘴看看她的舌头。

    安知灵叫他掐得透不过气来,脸色微微发红,眼看着他的手快要取下自己脸上的面纱,一咬牙暗暗掐了怀中的黑猫一把。

    瞬间黑猫炸毛般得奋力扑腾起来,不等她松手,就一下子跳到了对面的人脸上。孟冬寒大惊,手上劲道一松,大量空气吸入,安知灵退了半步猛力咳嗽起来,与此同时,眼前一道黑影闪过,也不知是猫还是人,瞬间消失在了房间里。

    “谁!”这一回却是司鸿最先拍案起身,孟冬寒也立刻扑到了窗外,只见外头一片漆黑,只能看见远处街角传来的微弱火光,哪里还看得见半个人影。

    孟冬寒立即跳下窗,紧跟着追了出去。司鸿起身打开房门很快从里面跟了出去,一边冲着屋外的侍卫冷声吩咐道:“立即派人把守瑶池会四周,不要让可疑人物离开。”

    白月姬也迅速站了起来,对吕道子道:“此事不宜声张,我去换身衣服一会儿从正门离开,我们一会儿在无人居碰面。”

    出了这样的意外,吕道子脸色也不好看,只短暂地点点头,也迅速跟着从屋里走了出去。

    安知灵抓住机会,趁机从溜进里屋,胡乱抓过来时穿的衣服,从里屋的窗户里偷偷跳了出去。外头就是人来人往的走廊。她趁着外头把守的侍卫都出去追人的时候,贴着墙缝一路溜到后院。一路上她抱着一堆衣服,往来的客人和姑娘只当她是洗衣服的仆妇。

    等到了后院,她钻进一个房间匆匆忙忙将衣服换上,一边思考谢敛这会儿功夫会去了哪里。她来过这瑶池会几次,对此处的地形自然要比他熟悉,司鸿如今带人往前面守住了大门,孟冬寒又追着他往后院跑,他也不大可能再折回前头去了,多半还在这里与孟冬寒及他的手下猫捉老鼠。谢敛的功夫她倒是不担心,不过拖得时间长了,他多半要吃亏。

    谢敛从窗口出来,一头就扎进了后院。这地方比不上前头灯火通明,只有几栋小楼和曲曲折折的回廊以及低矮的小平房。他借着地势在这一块躲过了几波来人的追踪,但很快,他就发现孟冬寒与他手下对他形成了一个包围圈,渐渐开始压缩他藏身的空间。

    他从回廊顶上跳下来,发现自己正在一个井字形的小院里,小院外头一口水井,里面屋子的灯火灭着,也不知有没有人住。

    左右两头很快有脚步声迫近了。他目光一沉,今日出行他并没有带随身的佩剑,但若当真无法可想也只能在这儿与他们交手一回。

    正提着十二分的警惕,忽然旁边的房门从里头拉开一道小缝,伸出只手来,一把将他拉进了屋子。

    “我!是我!”里头的人几乎是整个扑在了他身上,紧张兮兮地捂着他的嘴小声极力申辩着,似乎生怕他一个反手就要一掌将她打在一旁。

    谢敛缓缓松下了僵直起来的全身肌肉,他鼻尖一阵依稀熟悉的幽香,外头明明还是没有停下脚步的追兵,不知怎么的这一刻却叫他觉得危急已经过去了似的松懈下来。

    安知灵却显然没有如他那样放松,她依然紧张兮兮地用力抱着他的胳膊,连将捂着他嘴的手拿下来都忘记了,只隔着门缝紧盯着屋外。

    她脑子里飞速转了一圈,拉着他的手推着他从屋后的窗子里跳出去。后边有道矮墙,那儿有扇不起眼的侧门。这门后头是瑶池会后边的小巷,光线昏暗,少有人走。

    两人快速地穿过小门,刚一踏出去,就看见巷子尽头守着两个人,显然不过是两个杂兵,被派到这里守着出口,正一块蹲在角落里抽大烟,怕是连里头发生了什么都还不晓得。

    但他们很快注意到了二人的身影,并且迟疑着缓缓站了起来。

    谢敛动作一滞,袖下刚起了手势,身旁的人忽然将他推到了墙上,紧接着整个人依偎上来:“谢公子,下一回什么时候再来?”

    第74章 荒草故人八

    怀里的人捏着嗓子,像个十四五岁豆蔻梢头的少女娇声问着情郎,恍若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谢敛很快反应了过来,也低头环了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女孩便不依不饶道:“你回回都这样说,哪次又不是偷偷要我送你从侧门走。”她的声音渐渐带了几分埋怨,似要低泣,男人便又低头温声细语地哄了几声。

    巷口的两人还站在那里,但没有走到近前,似乎在犹豫要不要上前查看。这里是瑶池会的后巷,每日都有不少这样的男女在此处幽会,多半是有家室又不得志的男人与这里哪个丫鬟勾搭在了一起,天黑之后又从这里偷偷溜回家去。

    安知灵伏在谢敛怀里,一咬牙突然伸手扶住他的侧脸,凑了上去。谢敛一惊竟一时没有将她推开,手还僵直地扶在她的腰上,只感觉唇上贴了什么过来,过了片刻才意识到是她的右手拇指。

    她吻在自己的手指上,两人隔了一根手指,他像是头一回知道什么叫“鼻息相闻”,竟是一时间连大气都不敢出。但离得这么近,他倒是能够感觉到怀里人的紧张,她放在他脸上的手指有轻微的颤抖,呼吸间热气打在他的脸上一阵酥麻,两人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巷口的守卫见这对鸳鸯竟又缠绵起来,更是打消了上前的念头,在巷口清咳了一声,听见那边传来一声慌乱的骚动,侧门轻轻摇了一下,再转过头去看时,两人已经消失在了昏暗的巷子里。

    二人从巷口一路飞奔出来,直蒙头到了河边,一头撞进来来往往的人流中,才停下来,紧接着便相视着大笑起来。

    安知灵笑得前仰后合,她一手还扶在他的手腕上,等笑声歇了才开始意识到不好意思似的,又低头抿了抿嘴。

    此刻圆月初升,河面上已经飘满了河灯。谢敛忽然伸手在她脸上刮了一下,见她像只受惊的兔子,一下抬起头,又忍不住笑了一下,将手指伸给她看:“还有。”

    他手上一层□□,安知灵才意识到自己脸上的妆还未卸。忙转身走下河堤,蹲下来掬了水将脸上的妆洗干净。

    月光照在水面上,她再抬起头的时候,脸上果然便又干净了,也不知是不是跑了一段路的缘故,脸上还有些红,更衬得她唇红齿白,一脸懵懂地问他:“还有吗?”

    谢敛心尖一动,恍恍惚惚间像是悟了什么。水面波光粼粼,打碎了一轮满月。水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没有了。”他转开目光,低声说,“走吧,接着去哪儿?”

    安知灵似乎有些奇怪他这忽然低落下去的情绪,但也并未多说什么。她站起来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去前面看看。”

    他们走在大路上,谢敛跟在她身后,两人间原本亲密自然的气氛忽然间荡然无存,转瞬间又回到了先前疏离客气的状态。